【十四】
她略转过眼，这些年她对一些灯光很敏感。
老头背后站着两位助理，其中一位正低下头，许晏辞的目光从她头顶扫过，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半步，道：“随便问问。”
这时候，放在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许晏辞掏出手机。
老头叹息：“年纪轻轻，问得问题比我都老。”
“这问题不老啊。”许晏辞装无辜，同时熄灭手机屏幕。
老头瞥她一眼，问：“有事儿？”
许晏辞点头。
老头一摆手。以为是放她走，结果刚要迈出大门，就又被叫住：“我听说，你经常去昌北路那带玩儿。”
许晏辞停住脚步。
老头继续：“我家那个也经常去。”
她从老头的言语里听出一丝敲打。
如果不是宋老板刚刚发来了信息，她真的以为这位老前辈和蔼可亲。
白柳——那个林屿的死对头，是老头的干儿子，不知道两个人什么时候扯上的关系，但白柳性格张扬，和老头的性格大相径庭。昨晚，白柳在宋老板的店里闹事，砸了宋老板半个店。
宋老板靠着男人的直觉，没敢发作，硬生生咽下了报警两个字，提出开价私了。
忍耐果然是有收获的。
后半夜，宋老板一直在留意那位来处理这事的人，顺藤摸瓜，查出那人是这个老头手底下的一个跑腿。
这就很有意思了。
老头除开演员这个身份，还是一位很有财力的老人。白柳在极光里狗仗人势，怕就是老头在背后资助。
许晏辞转过身，老头背影刚毅，像是深色的暮影。她回答：“听说过。”
“别把事情闹大。”
“知道。”
“我听说你和那位宋老板关系……”
许晏辞脚步没停，门咣当一声合上。
老头：“……”
现在距离剧本围读会正式开始还有两个小时，她只有两个小时去见宋老板。拍摄附近都埋伏着长枪短炮，她不敢贸然出去，所以求助了新助理。
她注意到小助理剪短了头发，耳下纹了一只指肚大小的蝴蝶，清晰的下颚线继续收窄，整个人秀气又精致。
许晏辞夸：“漂亮诶。”
小助理看她两眼，答应送她。
路上，许晏辞说：“今天的事别告诉我谢安。”
小姑娘专心开车，这句没吭声。
半个小时后，她把许晏辞放在了巷口。
许晏辞拉下帽子，低着头从车上下来，然后鬼鬼祟祟进了一条后巷。五分钟后，宋老板从后巷里出来。
他穿着一双人字拖，眼睛耷拉着，像是没睡醒。
“今天老头找我了。”许晏辞道，“让我放过白柳。”
宋老板叼起一根烟，问：“那你准备放吗？这个给你”
他递上另一只手里的资料，“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继续帮你盯着他，这种玩咖，不会消停的，他喜欢女人，方圆百里的酒吧，都是我兄弟……”
许晏辞打断：“老头知道你查他。”
宋老板迟疑一瞬：“他知道？”他抖掉烟灰，“大意了。他故意让我查的，就是要给我个警告。”
许晏辞把资料又递给老板：“处理了吧，没用。”
宋老板不再说话，兀自吞云吐雾。
昨晚白柳过来闹事，不是偶然。只是为什么呢？老头和白柳为什么要针对宋老板。
时间所剩无几，小助理还在不远处的路口等着，许晏辞只能先离开——宋老板忽然叫住她：“大老远来只是为这个？”
“为了让你小心，最近先好好开店，别再盯着那些人。”
宋老板道“好”。
剧本围读会开始了五分钟，许晏辞才姗姗赶到，会议室内，老头坐在主位，许晏辞进来时，他正在发言，他没往那边看，只稍微停顿了一分钟，等许晏辞坐下，才继续。
晚上有饭局，许晏辞提前离席，刚回酒店，就在酒店大厅注意到了一个人。
很高，很瘦，戴着鸭舌帽，脑子里露出的头发在光下泛深蓝，左耳有一枚耳钉。他安安静静地站在老头的身后。
老头因为身体原因，今晚也没去饭局。
只晃了一眼，电梯就下来了，许晏辞带着小助理进了电梯，门合上的刹那，那边似乎有一道目光递过来。
叮——
电梯上升。
空气里有种奇怪木头的香味，像是雨后从泥地里生长出的蘑菇香气。
小助理在三楼下去，她一直坐到五楼。
她是在这时候收到了宋老板的第二条短信，只有一张图片。
到了房间，许晏辞松开头上的发夹，倒在床上。身下的被褥柔软，她眼气很沉，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醒来是在凌晨，耳边是烟雾报警的声音。
外面走廊里，工作人员正在疏散这一层的人群。
许晏辞从床上起来，推开门，跟着工作人员从安全通道撤离。
失火了吗？
不像，没有烟雾，也没有火光，应该是有人违规抽烟触发警报。
屋顶四周的花洒向下喷水，工作人员按照规定指挥人群疏散，许晏辞到达大厅的时候，发现这里站着很多湿漉漉的客人，大家挤在一片，真的像是刚从濡湿泥地里长出的蘑菇。
她表情有些变化，嘴里露出一声轻微的笑声，随后吸引了一道目光，这次她的视线对上了那道目光。
白柳和林屿身型很相像，可是脸却十分不同，他的棱角更分明一些，眼睛的形状也很锐利，看过来的脸上有深深的探究。
宋老板查出来他在极光里工作的经历。
曾经许晏辞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助手，对那些接近核心项目的年轻人知之甚少，如果不是林屿和他打了一架，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根据宋老板提供的信息，这人之前的位置不比林屿低多少。
他今天出现在这里，应该是老头的意思。
老头姓白，叫白慕坤。
极光的项目结束，白柳无事可做，白慕坤有意让他参演这部戏里的某个角色。
现在角色还没有定下来，因为谢安一直没同意。
许晏辞不动声色转过眼，可那道目光却紧紧追着她。
她往人群深处走，嘈杂的聊天声不断，她穿过人群缝隙朝远处走。
身后有人在跟着她，在走出人群后，一只手正好搭在她的肩膀上。
“数据是我卖的。”白柳俯下身，在她耳边小声说，随后从她身侧走过，去工作台。
许晏辞愣愣看着他的背影。
从容、无畏。
他刚刚说什么？
许晏辞怒火中烧。
看到他办完了手续朝着酒店后门走，许晏辞立即抬步跟上。
酒店后是一座很大的花园，只有靠近住所的地方修建了平整的地面，再远处杂草丛生，还有截断的水泥石柱。
白天，阳光穿透树枝，人能看到光影里的灰尘。
但到了夜晚——
许晏辞跟着他走，光越来越暗，耳边夜越来越安静。
随着白柳转身，她才蓦然停下脚步。
草丛里有虫鸣。
她回想着距离，走了没多远，甚至现在站在酒店二楼，还能看到这里。
她转身就跑，却被一把拽住。
白柳的手劲儿很大，而且身型很高，许晏辞挣扎，随后听到声音，有什么东西掉在白柳身侧。
是一只麻袋，和一根铁锹。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被套进去的，只记得粗布磨手的触感，还有折起的硬痕刮在身上的感觉。那炳铁锹在麻袋外面，恐惧很折磨人。
大概三分钟，许晏辞被放出来。
她胸膛剧烈起伏，抖着手摸脸，发现脸上有泪痕，但表情麻木，她猛然看向蹲在旁边的人。
白柳轻轻弹了弹铁片：“我跟你闹着玩。”
他眼里有很淡漠的笑，起身拍拍手，说：“就打算玩儿个十分钟。我回去睡觉了。”
他转身朝酒店的方向走，脚步依旧从容，仿佛只是出来散步。
小助理叫了保安。
刚刚她也被疏散到大厅，在看到许晏辞跟着白柳离开，立即去保安室找人。
闻讯而来的保安在大厅拦住了白柳。
“我有什么问题？”白柳满脸疑惑，转过身，看许晏辞也走了进来，被小助手搀扶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眸直勾勾望着他，于是笑着挥挥手，道，“以前，我就这么和林屿玩儿的，你不是他朋友吗？你不知道吗？”他脸上仍是人畜无害的笑意，许晏辞却彻底愣住。
这人就是个bt。
谢安没过多久也赶过来。
白慕坤已经把白柳带走，小助理在房间陪着许晏辞。
谢安进门来，却不敢再往里走。
小助手起身：“你们聊，我去外面等着。”
谢安点头。
随后，咔哒，门合上。
谢安顺着走廊走到灯光明显的地方，在看到坐在小沙发上的许晏辞后，有些无措：“还好吗？”
许晏辞：“能往死里告他吗？”
谢安：“他用的工具……是儿童玩具，这事只能私了，而且你们在一个剧组，这件事闹大不好。”
“他说，他就是闹着玩。”
谢安说不下去了。
“是该往死里告。”
许晏辞：“他脑子有问题。”
谢安道：“那告起来就更难了。”
“他故意吓我的。”从被套进麻袋到出来时间很短，许晏辞闭眼，不想再回想，“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