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林屿猝不及防，被撞了满怀，随后单手抱紧怀里的人。

    那把拎在手里没撑开的伞掉在地上，溅起一点小小水花。

    他的另一只手用力握紧伞柄，怕头上的伞被风吹歪。

    许晏辞仍在哽咽：“抱歉。”

    “我只是改了数据，没有删除……我也不想。”

    他满头疑问，随即了然。

    她还是过不去那件事。

    “我知道。”他说，“不是你的问题。”

    林屿那天尝试恢复数据，但失败了。察觉到许晏辞害怕，他决定隐瞒。可后来还是东窗事发，林屿被问责。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出许晏辞，甚至篡改了电脑记录，一口咬定是自己马虎。

    甚至他怕许晏辞有负担，连她一块隐瞒了。

    许晏辞最后还是从导师那里得知了他受罚这件事。

    导师无意中说漏了嘴，她敏感地察觉到——其实她有预感，毕竟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她却一直安然无恙，瞒不了那么久的，除非是有人顶锅。

    她苦苦哀求，导师才把完整的真相告诉她。

    他说，上面看重他，又给了他一次机会，这件事儿算是过去了。

    又告诫她：“林屿不想你离开这个项目，你以后……就跟着他好好干吧。”

    导师把林屿看得很透，知道他最第二的坚持，就是站在眼前的人。

    可谁也没想到，两年后许晏辞还是选择离开。

    连年的失败，她坚持不住，于是在林屿最困难的时候，她写下了那封辞职报告。

    林屿身上很暖，许晏辞紧紧抱着他，心里酸涩。

    十八岁的许晏辞愿意做林屿的影子，可二十五岁的许晏辞却不愿意。

    岁月逝去，她也想有些作为。

    此时此刻，眼眶模糊，她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只是更紧地抱着林屿，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

    许晏辞说：“我……”

    很想你。

    没能说出口。

    她嘴唇轻颤，最后闭上了眼。

    而林屿望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

    那场旅行最终就这样结束在大雨中。

    他们订了当天晚上的票返回江城。

    林屿把她送回家中。

    许晏辞神情恹恹，伸手拽住他的袖口。

    一天奔波，两个人都疲惫。

    林屿低头望着她，随即目光落在袖口，许晏辞松了指头，手滑落在身侧。

    林屿说了句“早些休息”，就转身回家。

    夜半，她独自窝在家里的沙发上，手里握着一杯温暖的姜茶水，看着水面的倒影——有一只明晃晃的灯泡。

    她叹了口气，用指肚抹去杯壁上的水渍。

    她是在凌晨昏昏沉沉睡去，嗓子变得疼痛，浑身像是火烧，她裹紧被子，大概七点的时候，电话响起。

    她接了电话，声音沙哑地“喂”了一声。

    是谢安新给她配备的小助理要来接她，说是谢安要约她在公司见面，现在她已经在过来的路上。

    许晏辞低声道：“知道了。”

    起床洗漱，许晏辞站在窗边等待。

    新助理是个比佳佳还小些的女孩儿，刚入行，做事小心，接到了许晏辞后，立马开车带她去谢安的小白楼。

    路上，许晏辞察觉到她似乎有话要说：“怎么了？”

    新助手咬住嘴唇，抵死不说。

    许晏辞没再问下去，可一会她却憋不住说：“姐，见到谢总，您可千万别和他生气啊。”

    许晏辞蹙眉。

    其实心里有预感。她私自出城，虽然路上做了防护，但难免被拍到。

    “没事，他气不到我。”

    很快，车子停在小白楼前头。

    两年没来，一切都没怎么变，还是破烂的三层楼房，门口守着一位保安。现在夜还深，值晚班的保安拎了把椅子正坐门口昏昏欲睡。

    小助理从车上下来，给披上了外套，说：“小心冷。谢哥在上面等你。”

    许晏辞抬眼看着楼上还未熄灭灯光的窗扇，眼睫轻颤。

    几分钟后，抬步上楼。

    敲门时谢安正在处理一些文件，没有搭理她。

    许晏辞收回手，独自在门口等。

    热浪一阵阵吹来，她抿了抿唇，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于是走到走廊窗边，左脚站完又换右脚，等得实在无聊，就趴在窗口看楼下的保安。

    过了会儿，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

    灯光泄出，谢安在门后：“这两天去哪儿玩了？”

    影子探出，被灯光照得很长。

    许晏辞心一沉。

    果然是被拍到了。

    “这么明目张胆？”

    “我……”她张口想解释，却又立马被打断：“先进来。”

    许晏辞只好先进去。

    谢安走了没两步停下，在他身前的桌子上，放着一碟打印好的照片。

    许晏辞就看了一眼，呼吸就变快了，照片上，林屿的脸清晰可见。

    谢安指了指他，问：“就是这个人？”

    那天许晏辞家楼下，就是这个人把她带走了。

    他转过身，薄薄的镜片下，眸光冷冽。

    许晏辞问：“你想怎样？”

    谢安气笑，捡起桌上的照片，凑到许晏辞眼前：“你也想步叶子枫后尘么？好的不学，学这些？”

    画面里，大片雨雾，但仍然能看到许晏辞亲密地贴住林屿。

    “这人是谁？你们什么关系？”

    许晏辞的对家很多，她刚换了新公司，正是被很多人都盯着的档口。如果抹黑的通稿一出，指不定就此沉湖。

    谢安恨铁不成钢：“你不懂现在是什么时候么？非得这个时候么？你知道你现在口碑有多差了吗？你知道叶子枫出事后，多少人盯着你吗？”

    “如果真出了问题，你想让我怎么办？”

    谢安多少带了私人情绪，说着说着照片被他一扬手，扔在地上：“我不想因为你，影响公司。”

    许晏辞低头挨训。

    谢安盯着她看几秒，忽然换了语气：“难道你想他被曝光？”有威胁的意味，如果真被曝光，对林屿来说肯定是无妄之灾。

    许晏辞一愣，说：“是我鬼迷心窍。”

    谢安道：“你是真想气死我。”

    又说：“算了，这次不和你追究，东西已经给你压下来，但下不为例。”

    他走过去，又伸手从桌上抽了一份资料出来，眸光讳莫如深：“今晚叫你来，是说正事。”

    他把试看的剧本递给她。

    他问：“你还记得三年前的焚香案吗？”

    三年前，江城出了一桩凶案。受害者是一个很年轻的小女孩儿，案件细节没有公布，但因为案情复杂，在网络上形成过一次热烈的讨论，当中有一个元素就是焚香，所以案子又叫焚香案。

    “这个事情现在要拍成电影，我给你争取来了女主。”

    许晏辞抚摸着手里的剧本纸面。

    谢安继续说：“服化道和美术团队都很有名，剧本也很不错，关键在你能不能演出这个女孩儿的矛盾点……话说在前头，这部剧算是你转型的第一步，能不能把握好，要看你的努力。”

    “没有人会一直有那样的好运气，现在观众对你的仙侠剧审美疲劳，这个题材不是刷脸就行的，所以这次能不能被观众接纳，要看你的付出。”

    许晏辞点头：“好。”

    “你走吧，今晚去和谢暖住，明天她要去补习班。你送她去。”

    许晏辞又点头：“好。”

    出了办公室的门，她忍不住压低声音咳嗽。

    屋里的谢安隔着一扇窗站在那里，眸光低沉又冷漠，他刻意忽视掉外头的身影，转着手腕上的佛珠。

    ***

    两周后，许晏辞正式进组。

    开机当天，她在片场看到一位排场很大的老人，坐轮椅参加的合照，身边一直跟着三个助理。

    这位老人在剧里，演一位很重要的线索人物，贯穿整部剧，但身份到现在还没在组里揭晓。

    许晏辞只拿到了人物简介和一部分剧本，也不知道结局如何。

    合照结束后，这个老头微微抬眼看她，都说老眼昏花，可他的眼睛却还清澈。

    老头年轻时红极一时，后来转型成演技派也很成功。年年都有出圈作品，在圈里的地位依旧很高，因为身体原因，这些年他渐渐息影，

    能请他来特别出演，谢安一定下了很大功夫。

    见许晏辞有话要说，老头特意支走了一位年纪很轻的助理。

    “那小丫头天天催我休息吃药，咱们不管她，好好聊聊……我们去会议室吧。”

    下午三点，要开剧本围读会，他们两个提前了两个小时到达。屋里空荡无人，桌面上的东西还没摆好，墙面上倒是已经挂了一幅巨型海报。

    ——画面底部是一只香炉，丝带状的白色烟雾从炉中飞出，与画面顶部落下的阳光相接，最右处有用楷体写就的文案：是地狱，也是救赎。

    这句话别有深意——在原案件里，那个受害人女孩儿也疑似是凶手。

    当时案件曝光，网上流传了好几个版本，讨论度最高的就是这个凶手论。

    当时不少人反驳，说法院已经判了，还编故事赚眼球，但也有一大群人反驳贴证据，证明这种说法并非空穴来风……而剧本采用的就是凶手论这个说法。

    ——小姑娘故意做局毁掉禁锢她压抑她的“长辈”，以此获得自由。警方却又“找不到证据”，整个故事扑朔迷离，又有种黯淡的伤感。

    许晏辞看海报的出神，老前辈喝完了茶水，摇着轮椅到她身边。

    他在剧里刚开始的身份是她邻居。

    “前辈。”许晏辞问，“您为什么当演员？”

    老前辈显然没想到她怎么突然问出这么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于是愣了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