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还没停稳,众人就跟脱了缰似的野马,还没等李颖出声,一个两个争先恐后地冲下了车。
林余见下车的人多,并不想和他们挤,等到人走了大半,他才起身。
走到楼梯处,他就看见宋荫在车边等他。看见他出来,宋荫还对他扬起了一个有些傻里傻气的笑。
林余的嘴角也不自觉上扬,他加快脚下下车的速度,却不想后面的同学不小心挤了他一下。
林余踉跄而下,宋荫赶紧上去扶了他一把:“小心!”
两人的手此刻交叠在一起,林余能感觉到宋荫掌心微热的温度。
林余站稳后,像是被烫到一样,极快地松开手,微微偏过头去,低声说:“谢谢。”
宋荫揉揉鼻子,笑着说:“不用谢。”
来岭南的班级一共有五个,两百多个学生聚在村口,虽然不算拥挤,但因为穿的都是校服,乍一眼看上去真分不清哪个人是哪个班的。李颖就干脆让他们按号数排好,奇数一列偶数一列。
“每个人搬一箱物资啊,”李鸣指挥着,“男同胞们多搬点啊,尽量别让女生拿。”
“好!”
每个人都排队让李鸣分物资。林余从他手中接过一箱橘子后,看见宋荫搬着自己那箱书,问道:“你搬得动吗?不然我跟你换。”
“怎么不行?”宋荫为了证明自己可以,还特地掂了两下手中的书。
“好吧。”林余被她逗笑了,“那待会要是搬不动了记得和我说。”
“行行行。”
过了几分钟,等物资都分好,队伍又重新排整齐后,一群人闹哄哄地在老师的带领下走进去。
岭南是南城仅剩的贫困村中的一个。年轻人大多外出务工,村里剩的都是老人和孩子。
进到村里,老人们也都从屋里出来,看见这么多孩子过来,每个人脸上都是笑吟吟的。有几个老人走路颤颤巍巍的,宋荫把那箱书一丢,先冲上去扶着老人家。
村里老人都是本地人,宋荫直接用闽南话说:“奶奶,您慢点。”
“好好好,谢谢姑娘。”
直到扶着老人坐到椅子上,宋荫才归队。刚做完一件好事,宋荫极有成就感。
“高兴?”林余见她这副模样,问。
“那当然。”宋荫又重新抱起那箱书,笑着说。
同学们将物资一样样地发给老人。宋荫抱着书按老人指的方向,直接搬村里小学去了。
宋荫刚放完书,一转身就看见一个小孩头出现在门口,吓得宋荫直接一个惊天大草。
考虑到眼前的这个小孩还是祖国稚嫩纯洁的小花骨朵,宋荫硬生生将那个“草”字吞了回来,只“卧”了一声。
那小孩也不说话,就躲在门后,手扶着墙,直勾勾盯着宋荫。
宋荫走到他面前,蹲下,仰头看他:“你好呀。是迷路了吗?”
小孩不高,看着只有一米多点的样子,估摸着就是个六七岁的小豆丁。剪着个小蘑菇头,刘海有些长,但被略微遮盖住的眼睛却亮晶晶的。红扑扑的脸蛋也肉乎乎的,让人想rua一把。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宋荫却觉得莫名眼熟。
小豆丁还是不说话。就在宋荫开始怀疑这小豆丁是不是不会说话的时候,小豆丁开口就是脆生生的一句:“妈妈!”
宋荫这下是真忍不住,瞳孔地震,轻声骂说:“……我操了!”
不是,哪来的小孩开口就喊人“妈妈”的啊?!
宋荫感觉自己受到的惊吓比上次晚自习灯突然灭了还大。
“不是,”宋荫赶紧纠正,“我不是你妈妈,叫我姐姐就好了。”
小豆丁不为所动,甚至又喊了一句:“妈妈!”
声音甚至比刚才那声还大!
宋荫顿时感觉自己现在一个头八百个大!
当务之急是帮小豆丁找到家里人。但当宋荫抱着小豆丁一出来,看着面前极富闽南特色的大同小异的石头和红砖建筑时,只能跟空气大眼瞪小眼。
她刚才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
左边还是右边?
宋荫扭头问揽住她脖子的小豆丁:“知道你家住哪吗?”
但小豆丁跟个NPC似的,只又回了她一句甜甜的“妈妈”。
宋荫:“……”
她手托住小豆丁,空出的手摸摸两边口袋,打算翻出老人机给温满浅打电话,让她来接自己。
然而,空空如也的口袋提醒着宋荫一个事实:
她把老人机放在书包里了!
宋荫:“……”
四周空荡荡的,老人们大都聚在村口,这里连一个人都看不见。
没关系,天无绝人之路。宋荫安慰着自己。
万一她走着走着就找到了呢?
宋·极度路痴·荫决定通过一个极为科学的方法决定从左边出去还是右边。
“小公鸡点到谁我就先谁!”
指尖停在右边,宋荫当机立断:“OK,左边!”
宋荫沿着路走,在接下来几个分岔路口,都采用“小公鸡”科学法来选择方向。在她的七拐八拐之下,宋荫终于走到了一个有人的地方。
面前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公园。山上原本就有的小溪被保留下来,蜿蜒地流向山下。溪水清澈无比,一眼就能看见溪底的鹅卵石和时不时蹦出来的小鱼。一座木桥横跨在小溪之上,通向溪的另一边。
溪的另一边还有许多高耸的樟树,投下一大片连绵的浓密的树荫,树下设着几张石桌。宋荫一眼就看见有个老人坐在树下,面前好像还摆着个棋盘。
宋荫心下一喜,拔腿就冲过去,路过木桥上时,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如此之大的动静引起了老人的注意,就回个头的功夫,宋荫就已经跑到他身边:“阿公,您知道这小孩是谁家的吗?我刚才捡到他,但这小孩一句话都不说。”
老人身着一套墨色的太极服,戴着一副老花镜,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但精神头看起来不错。
小豆丁看见自家阿公,当场就又要喊人,结果被自家阿公一个挤眉弄眼给堵了回去,只能继续抱着宋荫脖子保持沉默。
听到宋荫这么说,他笑吟吟地回:“不知道。”
宋荫又问:“那您知道怎么回前面村口吗?我不小心迷路了。”
这回老人倒是点头了:“知道。”
宋荫更喜:“那您可以给我指个方向吗?”
“可以是可以。”老人慢悠悠地说,手上一边将棋盘上的棋子归位,“陪我下一盘棋,赢了我就告诉你。”
只会马走田象走日的宋荫:“……”
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宋荫只好硬着头皮上,将小豆丁放在一块石椅上,自己又挑了一块坐下。
小豆丁刚被放到椅子上,就又站了起来,站在石椅上,手撑在石桌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就盯着他俩看。
这是自家孙子最喜欢的姿势,他早已见怪不怪。每次带着这小家伙出来的时候都这样站着,说了好几次都不听,久了也就随他去了。
倒是宋荫看见了,皱着眉,说:“坐好了啊,小心摔到。”
就在老人以为这小家伙又要说“表”拒绝的时候,只见他哦了一声,乖乖地坐好了。
老人感觉自己三观都被颠覆了!他从这小家伙两岁的时候开始带他。要不是这小家伙跟他儿子长得简直就是复制粘贴一样,不然就那固执沉默的性格都让他怀疑这小孩到底是不是当初在医院抱错了!
但是这小家伙现在居然乖乖听一个陌生人的话?!
然而没有最惊讶,只有更惊讶!下一秒,他听见自家除了爸爸妈妈阿公外的人都不理的孙子开口喊了面前这小姑娘一句:“妈妈。”
老人感觉自己要裂了!
他记得他儿子儿媳也就十个多月没回来看过孩子而已吧?
他孙子已经到了随便认妈的程度了吗?!
一路上小家伙喊了太多次妈,宋荫都快免疫了。她宋荫看着老人有些凝重的样子,不免疑惑,问:“怎么了吗?”
老人正正神色,回:“没什么。红棋给你,你先下。”
几分钟后,被吃掉的红棋高高摆了一摞,而宋荫这里只有一枚可怜的黑卒。
宋荫不服气:“再来!”
——
林余找到宋荫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女孩一脸的斗志昂扬,干脆利落地出击,五分钟不到输掉一局,然后又激昂地大喊:“再来一局!”
对面的老人风轻云淡地重新摆棋子,旁边还有个小孩坐着乖乖看他们下棋。
林余在桥上看了一会,才一脸好笑地过来,喊道:“宋宋,走了!”
宋荫听出来是林余,但是头也没抬一下,回道:“不走!”
林余走到她身边,不禁莞尔:“你这干嘛呢?”
“下棋!”宋荫又飞快地将她的炮飞到对面,吃下老人的车后,这枚炮便光荣牺牲。
又过了不到一分钟,宋荫的帅也被俘获,宣告失败。
“再来!”
林余算是看出来了,宋荫今天不赢是不打算走了。
他赶紧拦下她:“我替你下,好不好?”
宋荫这才抬起头来,定定地看了林余一会,便迅速起身,将位置让给林余,把他按在石椅上,拍拍他的肩:“交给你了!”
“只许赢,不许输!”
老人见对手换人,也没说什么,依旧笑吟吟的:“请。”
没想到林余刚坐下,就听见刚刚一直沉默着的小孩冲他丢来个手雷:“爸爸!”
林余惊得刚拿起的棋子都飞了,错愕地看向那小孩。
宋荫对小豆丁说:“他不是爸爸,不要乱叫哦。”
但宋荫难得看见林余这幅震惊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弯起。
小豆丁有些不解:“妈妈?”
宋荫立马笑不出来了。
不是,她是妈林余是爸啊?
那他俩不就是一对?
宋荫感觉脸上微热,想到林余还在这里,她又纠正了一遍:“我也不是你妈妈。”
小豆丁不为所动,仍旧我行我素又喊了一遍:“爸爸,妈妈!”
宋荫慌乱抬头,对上同样满面通红,已经大脑宕机的林余,“哈哈,没事,这小豆丁就随便叫叫,别当真。”
林余“嗯”了一声,楞楞地捡起刚刚掉落的棋子。
直到面前老人出声,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盯着棋盘发起了呆。
他满脑子都是刚才的“爸爸妈妈”。
“抱歉。”他大脑恢复运转,谨慎地先走了一步兵,老人也慢条斯理地移了一枚卒。
一场棋局的时间被林余从五分钟拉长至快二十分钟。双方一直僵持不下,直到最后林余瞅准时机,飞快地用他的马一跳:“将军。”
“卧槽!林余你好厉害!”宋荫全程围观棋局,林余每走一步,宋荫就得想好一会,这还没反应过来呢,林余就赢了。
林余只是轻轻皱眉:“不许说脏话。”
“哦。”宋荫耷拉着脑袋。这两个月下来,林余有时候听见她说脏话,都会皱眉提醒,比她妈还操心。
一盘棋下来,老人非常激动:“小伙子棋下得不错啊,跟谁学的?”
林余回答道:“我阿公。”
孙子下得这么好,那阿公不得更厉害了?他立马追问:“那你阿公住哪,我改天过去拜访一下,切磋切磋。”
林余抿着唇,好半晌,才开口说道:“他已经去世了。”
老人:“……”
我真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