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象日记

    火烧云让天空红的吓人,不过没半小时,天空就恢复了阴沉沉。

    风吹得林间树叶浪声阵阵,何禾抱着璐璐,她自己慢慢挪下车斗回了车上。

    徐队坐在小马扎上扶着腿仰头看了看天。

    “无人机别飞太远。”他手按在膝盖上,转身对着坐在车顶拿着遥控器的小队成员伸手示意:“我克膝头疼,肯定要下雨了噶。”

    他刚‘哎哟’一声,天空中的云层后面就响起了隆隆一串闷雷。

    “哎,下雨了?”

    不知道谁先用手接了第一滴雨,紧接着,豆大的雨滴纷纷砸下。

    “下雨了!”

    “上车上车!”

    天黑的好像成了傍晚,四周狂风大作,徐队立马站起来,他不顾腿疼,抓起马扎催着车顶的队员赶紧下来:“快快快,下来!”

    几道闪电提前到达,然后一声惊雷震得地面仿佛都在颤抖,暴雨顿时泄下。

    雨淋得人在帽沿下都睁不开眼睛,徐队扯着嗓子在哗哗的雨声中按着对讲机大喊:“2组无人机回来!”

    亓行舟淋了一身雨跑回车上:“这雨下的——”

    一时半会儿,看不见象了。

    何禾望了一眼被雨水冲刷的车窗,窗外电闪,雷声哐当哐当,雨像给车子笼罩了一层布似的,只能感到外面黑漆漆一片。

    不过雨来的快,去的就会快。

    半个小时后雨过天晴,黑暗仿佛不曾来到,天空又变成了晴朗的普洱的清晨。

    阿布拍拍何禾的肩膀,他指着远处两座山头:“彩虹。”

    何禾笑了笑,她点点头:“是哦,是彩虹。”

    第二次见到彩虹了。

    真好。

    赵团团也瞥了一眼彩虹,他收回目光,看了一会儿何禾望着彩虹的侧脸。

    然后车子一路安静地回到了思茅区,他跟着市政的车回了景洪。

    关于赵团团的离开,何禾并不知情。

    回到酒店后她就开始收拾等下一起和璐璐送去宠物医院寄养的包裹。

    微信响了,她没立即拿过来,她把自己一件衣服塞进那个包里后扎起头发去洗脸时才想起微信的消息。

    亓千帆:【你今天和团团一块儿回来?】

    今天?回去?

    何禾抬头看看一墙之隔的赵团团和亓行舟住的房间。

    何禾:【回哪?】

    何禾:【济南?】

    亓千帆:【对啊】

    何禾低头,她打字的两根大拇指在键盘上方虚空晃动。

    她对着手机屏幕看了好半天才回。

    何禾:【不是,他自己回】

    “姐!”何禾放下手机,她拖拉着脚步往卫生间走。

    “嗯?”

    路远山正刷牙,她含着满嘴的泡沫转过身。

    何禾把牙膏挤在电动牙刷上,她一直没说话,路远山把泡沫吐掉。

    “什么啊?”路远山问。

    何禾摇头:“没啥。”

    路远山拍了一下何禾的屁股:“说话说一半,小心变小猪!”

    “我就是想说等下我要出门把璐璐送去寄养怕你没了房卡你没电我没了房卡我进不来!”

    何禾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的话,路远山愣了一会儿。

    “多大点事儿。”路远山松了一口气:“敲门呗,我爬也得爬起来给你开。”

    “感恩,我的姐姐。”

    赵团团走了这件事儿,亓行舟和路远山在早饭时都不知道。

    还是何禾说的。

    何禾用勺子吹着小馄饨对亓行舟说:“哥,等会你开车带我去宠物医院呗。”

    “去宠物医院干啥?”

    “把璐璐寄养。”

    “等中午行不?”亓行舟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十点有个会。”

    “那我打车去。”何禾说:“我主要是怕等会儿回酒店我等着等着就睡过去了。”

    她继续吃馄饨,鼻尖被热乎乎的馄饨与汤热得在下过雨后如同秋季的凉风中都微微出汗。

    何禾用手扇了扇风。

    “那让阿布和你去。”亓行舟又说:“人生地不熟,你自己打车我不放心。”

    何禾看向阿布:“你去不?”

    “行。”阿布很干脆地答应。

    不过他们最后没有打车,酒店前台热心的小王贡献了自己的摩托车。

    何禾坐在摩托车后,璐璐趴在她胸前的腰包里。

    “你抱紧他噶。”出去前小王站在摩托车旁边比划:“你就抓着他衣服,掉下来咋个办?”

    不然呢——

    何禾木讷地眨眼:“啊?”

    阿布抓起何禾的一只手抱住他的腰。

    “走了。”他对着前方笑。

    启程时刻,原本胳膊虚抱着阿布的何禾被动力带的向前扑在了阿布的后背上。

    摩托车轰隆隆,骑在湿漉漉又无人的路上。

    凉风吹得眼睛迷离,何禾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阿布左耳晃动的银耳环。她缩了缩身子,把脑袋往阿布的后背藏了藏。

    风从四面八方来,她的丸子头散下的碎发呼啦呼啦粘在脸上。

    一张嘴,就粘在嘴唇上,然后争先恐后进了嘴巴。

    一只手抱着阿布,另外一只手按着包中的璐璐。

    路两旁紫红色的花树因为暴雨撒的满地都是残花,车子骑过落花铺着的地面,这么浪漫的氛围——

    ‘呸呸呸。’

    何禾在后座忙着吐出吹进嘴里的头发。

    刚刚收养的流浪小猫,今天又送来寄养。何禾在把璐璐给医生时第一句话就是信誓旦旦的保证。

    “我绝对会来接它!”何禾生怕医生不信,就掏出手机:“我给你们2000块钱押金,寄养费在这里面扣,到时候多退少补行不行?”

    小护士和医生愣了,抱着璐璐的小护士先反应过来。

    “你这是想寄养多久啊?”她笑着问。

    “我也不知道——”何禾为难地皱起眉头,她想了一会儿,发现她没有确定的日期后就不好意思地冲小护士笑:“我也不知道象什么时候离开普洱。估计得一阵子。”

    “最晚不超过8月底。”她又说:“因为九月我就要开学了。”

    “猫和象有啥子关系?”

    “我们跟着象来的。”何禾解释。

    正好收银台上方悬挂的电视机播着‘亚洲象到哪儿了’的新闻,何禾听见了,她向后退一步指指:“就是这群象!”

    寄养费一天四十,不用预付,也不用押金,大概是因为何禾浑身上下散发的坚定的‘我一定会来接’的表情,医生说,按天给就行。

    不过何禾先补了半个月后璐璐第二针疫苗的钱。

    了了一个心事,何禾也放下心来。

    她和阿布走出宠物医院时,她看着远处刚刚来过的那条开满花树的道路,突然想走一走。

    云南真好啊!到处都是花!

    她现在才补上刚刚想说的话!

    宠物医院开在一个小区门口,大概因为是小区门口,所以这条路上的店面还挺多。

    一家接着一家,烟火味儿十足。卖早餐的,卖米干的,卖茶的,卖酒的。

    还有卖,玫瑰的。

    哦——对,云南产玫瑰!

    走近了,才看到屋檐下挂的布帘子写的——玫瑰罐罐奶茶。

    ‘玫瑰奶茶?’

    何禾停下了脚步,她打量着店外的两条长木凳,一条在屋檐下,一条在炉子前。

    炉子前的那条上坐了两个女孩,老板站在店里把一个一个的小罐罐放在炉子上。

    何禾走不动道,阿布以为她想喝。

    “喝不?”阿布问。

    “走,尝尝!”

    老板剪开纯牛奶的袋子倒进圆鼓鼓的小罐子里,然后又舀了几勺玫瑰花瓣放进牛奶里。

    电炉煮的罐中的奶茶热气腾腾,玫瑰和奶的香味扑面而来。

    那两个女孩捧着纸杯边喝边看老板煮,何禾拉着阿布在屋檐下的长凳坐下。

    太好闻了,她深嗅一口香喷喷的味道。

    那两个女孩说话了,她们嘻嘻哈哈地说了一堆话。她们说完了,捧着手里的奶茶一个劲儿笑。

    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何禾看着她们。她没听懂,因为是方言,像泰语一样。

    没点单,何禾立马站起来。

    “不喝了。”她说着就要走。

    阿布还没反应过来,他坐在凳子上抬头看已经越过他面前的何禾。

    “啊?”

    “不喝了!”何禾回头拽起阿布的胳膊拉着他往远处走:“我乳糖不耐受,我不能喝牛奶。”

    她撒谎了,她早餐时还买了红豆牛乳。

    可是,她总不能说!总不能说,因为那两个傣族的女孩。

    她不想让阿布——和傣族的女孩接触。

    那肯定是傣族的语言。

    像泰语一样,尾音长,鼻音重,软绵绵的,像糯米饭。

    不管是不是,总之,就当它是。

    傣族的女孩,傣族的阿布。

    何禾扯着阿布走了很远才停下脚步,她松开阿布。

    何禾抬头看着正看着路边花树的阿布。

    他会不会——还是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回到傣族的家庭?

    阿布一开始连普通话都不肯说。

    他会不会希望——以后要有一个傣族的妻子?

    她不敢问。

    何禾抿抿嘴咽下她的好奇,这么隐私的问题,他们没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哪怕是举着好朋友的幌子,她也不敢问。

    如果是的话怎么办。

    她喜形于色,高兴就笑,不高兴就先撅嘴。她不保证听到阿布说‘是’之后她会不会瞬间垮脸掉头就走。

    “禾禾。”阿布盯着花树。

    何禾回过神:“嗯?”

    阿布指着何禾身后:“这是什么花?”

    “不知道哦——”何禾转头看了一会儿繁盛的花树,她掏出手机:“等一下等一下,我拍照识图搜搜。”

    “是紫薇花。”何禾捧着手机朝着花树走了两步:“哇,好神奇,它居然怕挠痒痒。”

    “真嘞假嘞?”

    “我试试!”何禾忘了刚刚的emo,她伸手挠了挠树干。

    光滑的树干,果然开始微微颤抖,树干抖,带着花与枝叶也随着颤动。

    刚刚下过了雨,树上残留的雨滴纷纷落下。

    “哎哟!”何禾捂着脖子躲:“忘了刚刚下雨了!”

    “第一次见这种。”阿布看来看去:“神的很嘞,还怕痒痒。”

    阿布的语气,何禾笑了:“神嘞!人嘞也怕痒痒嘞!”

    她贼兮兮地问仰头看花的阿布:“你怕不?”

    阿布摇头:“不怕。”

    何禾凑在他身边:“真的?”

    “真嘞。”

    “哦。”何禾点点头,她装作走了,然后一步之后,她出其不意地伸手挠阿布的脖子:“真的?真的?”

    “真嘞!”

    阿布嘴上说着不怕,但是他缩着脖子躲。

    何禾笑,他也笑。

    一个追,一个躲,绕着花树转了一圈。

    路边喇叭嘀嘀响,阿布眼疾手快,他胳膊一捞把何禾拽过来。

    阿布带着何禾往后退了几步。

    “瞎了蛮!”骑车的人冲着他们骂骂咧咧地越过去。

    何禾在阿布的怀里,她的眼睛瞪着阿布。

    “车。”阿布说。

    阿布没放开手,何禾也没动。

    风起,紫薇花瓣随风落。晃着水滴,像下了一场小雨。

    阿布的眼中,何禾低下了头。

    她心如擂鼓。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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