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的辗转反侧，周季衍如今对睡觉心存抗拒。即便身体感觉疲乏，他也依旧不肯回大帐睡觉，在军营里四处转悠，值夜巡逻的士兵遇见他，总免不了向他行礼。几次下来，弄得值夜巡逻的士兵都犯起了嘀咕。周季衍也觉出了不妥，只好又走回了大帐。走到了才想起，皎月还睡在自己的大帐中。

    周季衍连忙示意帐外值守的士兵噤声，自己则轻轻上前，掀开了帐帘。帐内漆黑静谧，周季衍并未往屏风后的床榻去，而是扯了挂着的大氅，转身走到了书桌旁的小榻坐下。周季衍就这样在黑暗中枯坐了许久，才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开始脱鞋。然后拿起大氅盖在身上，也不宽衣，就准备这样将就睡一晚。

    周季衍估摸着自己根本睡不着，只当是躺着歇歇了。他枕着手臂，百无聊赖的看着帐顶，脑海里不自觉回想起今夜皎月在马上讲的话，想起她夸他是神勇的大将军时认真又笃定的神情。令周季衍觉得温暖又有趣，原本压在心头沉甸甸的石头似乎都变成了棉花，虽然依旧沉甸甸的却柔软又暖和，舒服的叫人睁不开眼睛。

    等周季衍再睁开眼睛，天已经蒙蒙亮了。睁眼的瞬间周季衍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竟然一夜好眠到了天亮！他猛地从榻上坐起，门帘缝隙透进来的亮光，有些刺眼，确实天亮了！

    大帐外的士兵已经换了人，王承也早早的守在了这里，见到周季衍出来，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周季衍下了个噤声的令。

    周季衍压低了声对王承嘱咐“皎月还在睡，你好好守着。我去醒醒神。”

    王承一听周季衍说醒醒神就知道殿下这是要去操练了。王承小声应下之后还不忘问：“殿下，可要吩咐人在大帐备水，回来沐浴？”

    周季衍的表情瞬间变得不悦，他先是转头往大帐看了一眼，才转回来用质问的眼神盯着王承。

    王承说完也反应过来了，忙自答：“不妥不妥，属下疏忽了.......”

    周季衍也不理会，抬脚准备走，想了想“备好早膳，我回来用。”等他回来，皎月也应该醒了，正好用早膳。

    “是。”王承这次不多话了。

    等周季衍回来大帐门口又多了一个人，正是宿醉的南北。

    “殿下。”

    周季衍看着行礼的南北，精神奕奕，完全没有宿醉的样子。不由好奇的问：“先生......酒醒了？”

    “天没亮便醒了，去打扰了刘将军。眼看着到了用早膳的时辰，便又来打扰殿下了！”

    周季衍皱眉，竟不是来找皎月，而是来找他的！不过周季衍了解南北素来爱卖关子，尤其是在一些无关紧要又无聊的事情上。他不问，只是笑着点点头。转头吩咐人：“传膳罢。”说完顺手掀起门帘，迎南北进门。

    南北始终慈祥的看着周季衍，就是不说话，周季衍给他倒茶，他就喝。早膳来了，他也不紧不慢的吃着。周季衍不动声色，以他对先生的了解，他不开口问，最多忍到用完早膳，先生就会主动开口。可惜这回，周季衍倒是料错了，南北用完了早膳，还是没说，反而是一直盯着周季衍瞧。

    周季衍实在是被盯的不自在，索性拿起茶盏喝茶，挡住了半张脸，谁知南北还是不依不饶的。周季衍无奈的放下茶盏：“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南北眯眼一笑，反问：“殿下好了？”

    “好了？”周季衍不解“我何时有不好，又何时好了？”

    “殿下近来心绪不宁，食不安寝，我和两位将军虽不说，但都是看在眼里的。”

    “为何不说？”

    “嗯？”南北不妨周季衍如此问，面上不由尴尬。吞了口茶，一脸认真：“我们都是过来人，第一次上战场嘛，多多少少有些不适应。这战场啊那是屠命场，是个人下了场心中都做不到毫无波澜。殿下是第一次，只是有些心绪不宁，沉默寡言而已，不算严重，过几日也就好了。我等说了也帮不上忙啊.......”

    周季衍哼了一声又问：“那为何又问我好了？”

    “刘将军说的！”接下来的话南北还扭捏了下“我等昨日不是醉了酒.......胡闹了一通。听刘将军说殿下发了好大脾气，可最后竟又高兴了，还邀着刘将军喝酒去。这又怒又喜的，全然不是前两日不苟言笑的样子，可不就是好了！”南北话里话外都将这番分析推到了刘沛源身上，末了还是没忍住给自己添了句话“而且，我也瞧了一早上，殿下神清气爽，昨晚必没有夜不能寐，确实是好了！”

    周季衍扶额，哭笑不得的点头。敷衍的回了句“先生......所言极是啊！”

    “不过，殿下究竟是如何好的？”

    “先生料事如神，正如先生所料......过了几日自己就好了.......”

    南北看着周季衍真诚的笑容，心知周季衍是不想说，那自己再问也是问不出来了。状若无意的换了话题“这都日上三竿了，皎月怎么还在睡！”

    话音刚落，就听屏风后传来“咚”的一声。周季衍和南北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往屏风后去。

    皎月睡眼惺忪的坐在床榻前的地上，手还揉着自己的膝盖。周季衍快一步上前将皎月扶了起来。

    南北上下打量皎月“怎么好端端的睡着还能从床榻上掉下来！可有哪里摔疼了没有？”

    皎月摇头。

    南北还想说什么，却被周季衍抢在了前头。“早起天凉，先回床榻坐着。”

    “哦。”皎月听话照做，转头看了眼床榻，这才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床榻，猛的吓一跳。连忙抬头打量了一下。发现是周季衍的大帐，脸上又羞赧起来。

    转头小声的问周季衍：“我昨夜为何睡在阿衍你的帐里啊？”

    周季衍配合的往皎月身边微微偏首，小声解释“你昨夜，回来途中睡着了。偏巧昨夜你的帐中又闹哄哄的，只能先将你安置在我帐中睡了。”

    “嗯......”皎月不解“闹哄哄的？”她的帐中怎么会闹哄哄的？皎月刚想开口问，一旁被置若透明的南北看不下去了，生硬的咳嗽了两声，提醒说悄悄话的两人重视一下他的存在。

    皎月看了看表情有些不自然的南北，本能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

    皎月凑近周季衍紧张的问“我昨日闯祸了？”

    周季衍眼含笑意,故意拔高了声“是有人闯祸了，不过不是你！详细的还是问你阿父，他清楚！”

    南北脸色一僵，这事儿要他跟皎月讲那不是有失为父尊严呐，南北忍不住剜了周季衍一眼，等皎月看过来时，又早已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态。“这事说来话长.......”说着立马变成了一贯的严父口吻“你今日睡得这样迟，就先不说了。啧.......这阿圆呢？怎么还不来伺候梳洗？这都巳时了，再耽误会儿，这早膳都能和午膳一起用了！

    皎月一听倒吸一口凉气“我竟起那么迟了？你们为何都不叫我起？”

    被质问的周季衍和南北面面相觑，一脸无辜。

    皎月也顾不上说话，急着弯腰找鞋穿。正巧阿圆此时也端着水急冲冲的进来了，一抬头不妨殿下和先生都在，吓得她差点将手里的水给扔了。想行礼问安，又想到自己还端着水，只能连忙走过去将水放下。

    周季衍看着这对手忙脚乱的主仆，自觉的招呼南北先出去。还不忘好心安慰，“你阿父方才是说夸张了，并未晚很多，不用着急，我先让人把早膳端来。”

    南北一听周季衍这话，一脸不可置信，他惯着皎月也就罢了，还诬赖他说话夸张！

    皎月低头胡乱回答道：“啊？哦，好！”

    等皎月穿戴洗漱完，坐到桌前，准备随意应付几口早膳。心里着急，动作不免就重了些。南北看着就觉得十分粗鲁了，清了清嗓子“这才留军营几日，这规矩怎么全忘了？”

    皎月一听，立刻放下了碗筷不敢动了，护着满嘴吃食，委屈的看向周季衍……。

    周季衍的头又开始痛了，伸手给皎月添了些粥，顺便给了南北一个警告的眼神才开口“多吃点，医帐那边我已经让人去交代过了，你晚些去也无妨。”

    “那怎么行！我不想让旁人觉得我不认真！阿衍下次莫要帮我传话了！”这下皎月真的顾不上早膳了，直接起身就走。

    周季衍纳闷，自己一片好心怎么反倒惹了皎月不高兴，南北走过来幸灾乐祸的“哼”了一声，施施然走了。

    周季衍哭笑不得，有一瞬间感觉像是回到益州，总被南北和皎月搞得焦头烂额的时光。他们父女俩总爱闹别扭，周季衍每次夹在中间。南北训皎月，周季衍后头就忙着哄皎月。可怜他十几岁的男儿，也猜不懂小姑娘的心思，时常哄着哄着，小姑娘还要为难他。如今想起来倒也是热闹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