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越昭的马车匆匆入宫时已是傍晚。

    浅浅的橘色从天边升起,与深红的宫墙相得益彰。

    她就是在车轱辘声中,听到了小太监的通传。

    甚至来不及通过桃夭传递,慌张的声音就进了越昭的耳朵。

    越昭听后面无表情地让马车转了个方向。

    檀嬷嬷是在内务局被挟持的。

    听通传的小太监说,彼时檀嬷嬷正训着内务局的太监们,青葵不知从哪突然抽出一把刀架住了檀嬷嬷的脖子,说是要见永仪公主。

    越昭沉着脸,让驾车的太监加快了速度。

    宫中的车架向来限速,驾车的太监如今也不敢有所反驳,沉默地提了速。

    马蹄声和飞驰的车轱辘声在宫中的大道上回响。

    在天边被夕阳染红时,马车堪堪停下。

    却是晚了那么一步。

    纷纷杂杂的人声里,越昭才隐约听见青葵已被禁军制住。

    马车像是被隔开的另一个世界,在狭小的空间里安静地与外面的世界形成鲜明对比,越昭坐在马车里平息了会儿气息。

    良久,她才轻轻掠起车窗上的小帘子。

    夕阳的余晕从被掀起的一角空隙中照进马车。

    越昭甫一抬眼就对上了青葵的眼睛。

    青葵被禁军押着双手,从越昭的马车前路过,在与马车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她突然抬起头看向了越昭的马车。

    而越昭正巧掀起了小帘子,就那样凑巧地与青葵对上了眼神。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呢,越昭想。

    那般细长的丹凤眼本该是眼波流转的,也可以是清冷地不顾世事的。

    如今是通红的,充斥着血丝的,还有一些倔强,一些愤恨。

    那片刻的时间就像电影里突然漫长的长焦镜头,就好像时间也被造物主刻意地拉长了。

    越昭就静静地看向她的眼睛,没有说话。

    青葵原是被押着推搡着向前走。

    此刻却突然止住了脚步。

    她身后的禁军粗鲁地推了她几次不成,便蓄力一推。

    青葵被这一推推得踉跄了几步,腿上突然无力。

    “哐”的一声,是她膝盖着地的声音。

    身后的人手上用劲,想提起她向前拖去。

    青葵维持着跪姿,僵硬着身体,背却挺得很直。

    禁军此刻才注意到马车里有人,正撩着帘子看向他们。

    抱拳对着永仪公主行了个礼,就更加忙慌地要拖走青葵。

    青葵还是那样的姿势,撑着通红的眼睛直直看着越昭,愣是禁军怎么推拉都拉不动。

    “我自知再无活路,请公主让姬家放过我的家人。”青葵突然高声道。

    越昭听到这话瞬间冷了脸:“姬家与我有何干系。”

    青葵的面容突然扭曲:“公主生来皇室血脉,天潢贵胄,可与我们这些贱民又有何不同!”

    “是否皇嗣还不是他们一张嘴!”

    “公主做林昭时不也与我们这些人一般仰人鼻息过活!”

    禁军听她不要命的言论大呼一声“大胆”,便要招呼更多的人一同拖走青葵。

    越昭搭着桃夭的手,一步步下了马车。

    挥了挥手,示意禁军让青葵继续说下去。

    越昭走近了,青葵仰起头。

    “天道不公,公主如今坐享锦衣玉食,可还记得淘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的日子?”

    “公主不用再过那般日子,可我的家人要过!天下百姓要过!”

    “世家公卿之人凭什么就能坐享流水宴席,凭什么要抓人便抓人!”

    青葵面目狰狞。

    “如今我是没了活路,我的家人在姬家手里也没了活路。”

    青葵身体前倾,声音突然放低,嗓音嘶哑:“但是越昭,皇城就是一盘棋,我不好过,你以为你真就永远是万事不愁高高在上的公主吗?”

    说完青葵开始放声大笑,没再看越昭,原先直挺挺的身子被禁军推倒在地上,接着就被拖着越来越远。

    越昭静静地站在原地,从头至尾没有说一句话。

    桃夭悄悄看着她的神情,也猜不出她如今的想法。

    整个大地都红彤彤的。

    傍晚的风猎猎,越昭的衣袖被风吹得摇晃。

    良久,她才开口:“走罢。去看看檀嬷嬷怎么样了。”

    桃夭跟着越昭转过身进了内务局。

    这是越昭第一次进内务局,看着内里格局与内侍局并没有什么不同。

    檀嬷嬷此时正坐在上首,喝着茶。

    一旁的太监瞧着像是内务总管,此时正弯着腰播着殿中的香炉

    见越昭进来,众人都齐齐起身,向她行礼。

    越昭此时没什么心情应付,便只是点点头,就向檀嬷嬷走去,伸手扶起了檀嬷嬷。

    轻声问道:“檀嬷嬷可还好?”

    檀嬷嬷很是镇定地拍了拍越昭扶着她的手:“无事。”

    又问了句:“见到青葵了?”

    越昭顿了顿,答了声:“嗯。”

    檀嬷嬷抬起头环视了一圈,内务总管见此识趣地向在场的人挥了挥手,自己也一起福了身退下。

    见在场的人退了干净,檀嬷嬷才慢慢开口:“让青葵跟在我身边时,只是看了她的档案册子,心生了怜悯。”

    “她家住豫州,家中人口简单,她父亲早年中了童生便没有再进一步,她母亲在生她弟弟后过世了,家中几亩薄田,后来遭了灾荒,田也被当地的地主低价买走了,走投无路她就跟着宫女采选进了宫。”

    “想来也是可怜人。进宫后一直做着些粗使的活儿。”

    “说起来也是我的失误,进宫对于大多贫苦人家都是极好的路,只是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宫女的。约摸是姬家挑了些贫苦人家的女孩使了些法子送进宫的吧。”

    檀嬷嬷叹了口气,又道:“公主莫要被她的一些胡言乱语乱了心思。”

    “如今正巧在内务局,公主便与老身在此处一块儿用个饭,用完正好处理宫中的杂事。”

    听到这里越昭抬眼看向檀嬷嬷。

    檀嬷嬷却不咸不淡道:“先前与公主说了,公主也该上手试试了。”

    越昭听罢,点了点头。

    待到晚膳摆开,越昭刚落座,就听到尖细的一道嗓音:“陛下驾到。”

    她悄悄捏了捏自己酸软的腿,跟着站起身行礼。

    明明早上才刚见过越璟,此时再见到他又好像过了好久。

    现在的越璟和平日私下里见到的不同,如今是朝气蓬勃的,就好像这个王朝也正如日中天一般。

    越璟见越昭也在,满脸笑意地问起她:“永仪今日出宫一趟感觉如何?”

    越昭答道:“多谢陛下准许永仪出宫,得胧酒楼是极好的。”

    越璟在桌子的中央坐下,示意越昭和檀嬷嬷也坐:“喜欢便好,都坐下吧。”

    说完转向檀嬷嬷问道:“朕也听闻了下午的事,到底还是晚了永仪一步,嬷嬷可有受惊?”

    檀嬷嬷福了福身:“谢陛下关心,奴婢无事。”

    越璟扶了扶檀嬷嬷:“无事便好,朕今日就在这儿和你们一同用膳了。”

    说完对站在门口的贴身太监招了招手:“元富,加些菜,朕今日在这儿用膳。”

    门口的太监称是,便朝着外面吩咐去了。

    檀嬷嬷问起越璟:“陛下今日如此愉悦,是有些什么好事吗?”

    越璟见屋中并无其他人,也就不避讳地说了:“谈不上好事,只是收到通传信,何祥一行人已经到江州了。”

    檀嬷嬷回忆了一下问道:“可是陛下派去江州治税的那些个人?”

    越璟笑呵呵地答是,又转向越昭:“说起来,试点之法还是永仪先和朕说起的呢。”

    越昭原先只是默默地在碗里舀粥,听到自己被点名,连忙抬起头:“那也定是陛下先前就有了计较,永仪也不过是随口一言罢了。”

    越璟呵呵一笑,也没有回话就揭过了这个话题。

    “听闻那个青葵是姬家的人。”越璟正色问檀嬷嬷。

    “回陛下,不过是先皇后留下的一点人罢了,成不了气候。”檀嬷嬷答道。

    越璟点头:“那便好,檀嬷嬷也注意些,莫要让他们再钻了空子。”

    越昭想到了下午对上的那双通红的眼睛,识趣地没有问青葵最后的去向,喝了两口粥。

    屋里静了下来。

    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陛下,中秋要到了,不若将此次晚宴交由永仪操办。”檀嬷嬷打破了安静。

    越璟抬起眼看了眼越昭,越昭此时正错愕地看向檀嬷嬷。

    “如此也不错,”越璟道,“永仪大约还未有过经验,檀嬷嬷就在旁协助吧。”

    越昭虽是很懵,对办宴会也没什么性质,但还是连忙起身道谢。

    越璟轻哼一声:“都是些小事,莫要再多礼了,也生分。”

    越昭想着一会儿等越璟走了再详细问问檀嬷嬷此事,正想着,门外的太监的声音传进来。

    太监独有的嗓音雄雌莫辨,又尖又细,此刻似乎还有些着急。

    他敲了敲门,急急道:“陛下。”

    越璟皱了皱眉,对檀嬷嬷道:“本是要来陪嬷嬷安安稳稳用顿膳的,谁知…”

    檀嬷嬷立刻接话:“陛下,朝中事务要紧。”

    越璟点点头,就撩起衣袖出了门。

    越昭想着,每次和越璟吃饭不是他匆匆忙忙吃一半就去忙事务,就是自己急着去做别的事没心思。他们这对兄妹着实不太有缘。

    而越璟那边,他正坐在上首,阴着脸听太监读快马传来的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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