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酒当天，李学安身着红裙子红外套，腿上套着肉色保暖袜，头发被盘起来，插了几根金簪子。许志国穿着中山装，前一天刚理过头，显得十分精神。

    许志国的舅舅舅妈跟李长征夫妻俩并排站着迎客，笑容满面，四个老人楞看不见一只睁开的眼珠。

    老二媳妇儿陪着李学安穿插在人群中，熟稔地和每个人打招呼，趁乱还卖出去十几双保暖袜。

    门口架起了六七个大灶，专门请过来的大厨头顶冒汗，在各个食材面前穿梭，饭菜的香气袅袅升起，每个路过的人都深深吸一口气。

    王家大姨盯着许志国感叹：“志国长得是真好，剪完头更精神了，学安可是捡到宝了。”

    “快别提剪头了，”王翠芬笑容不变，话从牙缝里挤出来，“昨天学安跟村头理发的老孙头吵了一架，打得她爸都过去调节了，这才给剪出这种发型——据说叫什么微分碎盖？”

    看那层次感，能是正常糊弄出来的？李学安恨不得盯着人家一根头发一根头发地剪。

    王家大姨缩缩脖子，不说话了。

    这时候也没什么复杂仪式，许志国和李学安挽着手绕了一圈，跟众人打了声招呼，很快就开席了。

    老大媳妇儿抱着礼金单子走过来，悄悄跟王翠芬抱怨：“真是人走茶凉，小妹单位那群人，一个过来的都没有。”

    王翠芬惊讶：“一个都没有？”

    老大媳妇儿翻了翻单子：“好像有个叫孙韬的来了，顺便帮金国昌上了二十块钱。”

    李长征在一旁插话：“人家不来也正常，本来就是辞职了，以后估计连面都见不着，上礼有什么用？”

    王翠芬点点头：“我也不贪这点礼钱，回头你把礼金单子给学安，让她把账算清楚，心里有数就行了。”

    老大媳妇儿唯唯诺诺地应下了，转头跟李学仁告状：“你妈竟然要把礼金全给学安。”

    李学仁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咱们结婚的礼金不也给了你了吗？”

    “你是儿子，她是闺女，那能一样吗？”老大媳妇儿瞪他一眼，嘟嘟囔囔去找新娘子了。

    “等等，”李学仁叫住她，“小妹在屋里还没吃饭，你找个干净的盘子拨点饭菜给她。”

    “知道了。”老大媳妇儿头也不回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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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大媳妇儿掀开门帘进屋的时候，李学安正手拿一个大鸡腿在啃，面前还摆着三个大盘子，有肉有菜。

    老二媳妇儿在旁边专心剥虾，活像个丫鬟嬷嬷，李学安夹起来面不改色地吃了。

    老大媳妇儿笑着把手里的盘子递过去：“是我来得晚了，都吃上了。”

    李学安探头一看，这人直接端了盘完整的素菜，上面放了几块肘子皮和炖肉，明眼人都能看出敷衍，便说：“放在这儿吧。”

    老二媳妇儿说笑：“刚开席，许志国就抢了一盘子过来，生怕学安饿着。”

    她心里也记挂着，从自己桌子上拨了一些饭菜，跟在许志国后面进了屋，之后就没出去。

    在她看来，大嫂的行为是最傻的，过来送个饭还不情不愿的，还不如不来，简直费力不讨好。

    老大媳妇儿扯起一抹笑，从腋下拿出礼金单子递过去，又把装钱的袋子塞到李学安怀里。

    三个人开始闷头对账。

    王翠芬进来的时候，老二媳妇儿已经把钱数了三遍了，每次都差一两块，寒冬腊月，炕烧得不热，她却急得脸蛋通红，头发都要冒烟了。

    李学安心比较大：“算了，差几块又没事。”

    王翠芬把钱从二儿媳手里拿出来，放到桌子上，跟李学安道：“外面收拾得差不多了，爸妈就先回去，你和志国两人慢慢数。”

    李学安愣了一下，失落感像是潮水一般奔涌而来，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那你们就回去了，留我一个人？”

    王翠芬不舍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快速地擦拭了一下眼尾的水光，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李学仁和李学义从门口探出个脑袋，冲李学安挥了挥手，媛媛尖声尖气地问：“小姑不和咱们一起回家吗？”

    老大媳妇儿把媛媛抱起来：“以后这儿才是你小姑的家。”

    “为什么？”媛媛不解。

    “没有为什么。”老大媳妇儿抱着媛媛走远了。

    -

    许志国进屋的时候，李学安正嚎啕大哭，他心里慌了一下，快步上前问：“怎么了？”

    李学安的妆是自己化的，她嫌眼睛小，刻意化了全包眼线，此时被泪水一浸，瞬间形成几道黑色的沟壑，偏偏自己没察觉，还上手揉眼。

    许志国投了个毛巾，给她擦了擦脸，等面前人的情绪稳定一些后才问：“跟我说说，哭什么？”

    李学安带着浓重的鼻音说：“我爸妈走了，没带我。”

    许志国赶忙安慰：“后天就回门了。”

    李学安嘴一撇，又要哭。

    她和许志国领证的时候，还未曾有过如今空落落的感觉，刚刚一瞬间，像是把积攒起来的情绪一瞬间放开，从上一世的功成名就，到刚穿越时候的手足无措，再到现在的成家立业，走马观花一般在她眼前略过，不安全感全部上涌。

    她有点后悔结婚了。

    许志国把她拥入怀里，轻声安慰：“我知道，独立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未知让人恐惧，常常会怀疑自己的选择有没有错，但是人生就是要面对种种挑战，我也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你，这一切值得。”

    李学安闻着许志国衣服上的皂荚气味，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你为什么想娶我？”

    “很难说清楚，”许志国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当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有种预感，有大事要发生。”

    说完，他轻轻吻了吻李学安的唇。

    李学安笑着擦掉他被沾染上的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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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门那天，天还没亮，李学义就带着媛媛来敲许家窗户。

    李学安像鸵鸟一样扎到许志国怀里，接触他温热的皮肤，一时又陷入了梦想。

    许志国从脚底下摸出背心，轻手轻脚穿上，又给李学安套上睡裙，这才裹上军大衣，往外走。

    还不到六点，媛媛却精神得很，她穿着粉色带蝴蝶形状的棉袄，长头发被编了好多个麻花辫，像没有拆封的礼物盒。

    李学义看着睡眼惺忪的许志国，露出一抹苦笑：“妈四点半就叫大家起床了，说要准备你们回门的东西，这不，五点半就让我和媛媛过来看看。”

    许志国被冻得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他让两人到堂屋坐着，给李学义倒了杯热水，又从两个侄子的屋里掏出几根棒棒糖塞给媛媛，这才去叫李学安起床。

    媛媛含着糖，趴在门口偷听，听见许志国用温柔的可以滴出水来的声音说：“二哥和媛媛专门来接咱们，是不是不能让人家等太久了？”

    李学安含含糊糊问：“这才几点啊？”

    许志国声音压得更低：“妈这是想你了。”

    安静了三秒，随后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中间还伴随着几声掺杂着水声的亲吻声，十分钟后，李学安清清爽爽出现在李学义眼前。

    李学义把本该给侄女的棒棒糖吐出来，问：“石头和剪子呢？”

    许志国给李学安调好热水让她洗漱，闻言回答道：“婚礼那天，舅舅和舅妈把孩子带走了，说让在他们那里玩几天。”

    媛媛看许志国往一个眼熟的粉色牙刷上挤牙膏，急匆匆冲上去：“我来帮小姑姑挤。”

    许志国略显失落地把这份工作让给她。

    李学义简直没眼看，自家小妹比结婚前还受宠，许志国不像娶了个新媳妇儿，倒像是娶了个四肢瘫痪的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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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翠芬伸着脖子往许家的方向看，直到天光大亮，才看到四人的身影。

    她直直走到李学安面前，先打量一番，心疼道：“瘦了。”

    老大媳妇儿跟在后面，正从二弟手里接过闺女，闻言翻了个白眼：瘦个鸡毛，她都能看到李学安刚长出来的双下巴。

    王翠芬细细抚摸着李学安的手，感受到闺女的手掌心是热乎的，这才放心下来，拽着李学安往屋里走。

    李长征默默走到许志国旁边，半晌问：“你们假期还有多久？”

    “不到一周。”许志国放下手里能烫掉人一层皮的玉米，回答道。

    “那你准备怎么安排学安？”李长征追问，“让她带孩子陪你去京市？”

    李学仁在一旁大咧咧插嘴：“小妹怎么会带孩子，她自己还是个小孩呢！”

    许志国斟酌着回答：“以我本身来说，当然是更希望学安陪在我身边，看顾两个孩子确实是个问题——”

    王翠芬拍着胸脯道：“这有什么，石头三岁了，正好和媛媛一块上幼儿园，剪子就放在我这里，李家孩子多，一个也是带两个也是养。”

    “话说得轻巧，”老大媳妇儿先发难了，“妈，没见过哪家婆婆除了看亲孙子孙女以外，还要管女婿过继来的孩子的。你也快五十了，万一累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李学义道：“我也不赞成大包大揽，主要是妹夫的户口在京市，两个小孩留在这里上学，怕是耽误了前程。”

    “咱们说了都不算，”老二媳妇儿笑眯眯看向李学安，“还是要看小妹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