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获真心

    【如果你能猎获,你野兽般的自我,你就获得了特权,去掌握所罗门的王国*。】

    晚上九点,雨果·斯特兰奇坐在院长办公室桌前,抿了口咖啡,在表格上填写了些备注条后,抬眼向玻璃窗外看去,表情松懈下来,陷入幻想。

    月色之下,世界和平。此刻微风袭来,云层如棉花糖般绵密,甜厚。浸泡在古典乐里,烛光吻上金发女郎垂眸时的浓密睫毛。

    圣诞夜前夕,正适合约会,散步,邂逅,谈心,看晚场电影。

    噢,老天,一场多么完美的浪漫故事开端。

    如果可以给他来把猎/////枪,击毙了屋顶那该死的猫头鹰就更好了。

    鸟在尖叫,只是比动物更吵的永远是人,特别是疯子。

    他疲惫地揉揉眉心,将音量按钮调至最小声。

    风吹起窗帘,视频监视器里,框着各类形形色色的现实版恐怖影像集。须知在哥谭,月黑风高夜,也适合打劫,绑架,奸杀。

    雨果·斯特兰奇摇摇头,在阿卡姆病院,此时此刻,比起浪漫情节,更适合他们的,永远是暴力斗殴,精神控制,自杀,和互杀。

    有时候,这份工作,干久了也真他妈的让人扫兴。除了他的研究之外,总是有太多零零碎碎的杂务亟待处理,特别是如今人手短缺的情况下。

    没有什么是新鲜的。

    除了……他的新试验品们。

    雨果·斯特兰奇推推眼镜,从窗外收回多余视线,端起杯子,继续观察着监////禁室内的两人。

    关于这部连续剧,他还没有追到大结局。

    监视器内,四肢被锁在墙上的疯子杰罗姆·瓦勒斯卡晃晃脑袋,他目不眨睛地盯着眼前面露警惕的试验品小姐,似乎对她刚刚的“惩戒”提议颇感兴趣。

    “唔……惩罚,惩罚,惩——罚——”

    他好像若有所思,在细细盘算着些什么。

    “噢!甜心,快回神!我想到一个好玩的!”

    下一刻,这个年轻疯子自告奋勇地说道,如同寂静的课室内,活泼好动的小学生热情地举起手回答老师问题。

    林荔抬起头来,向声源方向望去。漆黑之中,眼前模糊不清的轮廓像是硬生生框出了个幽灵,影子化作一团云团般的小狗。

    可爱。

    太可爱了。

    “你知道的,圣诞节不能没有火鸡……”

    他咂咂舌,想起什么,兴致勃勃地念叨道,“对了,你有没有听说过‘圣诞惊魂夜’?我个人很推崇这种庆祝方式。”

    “等等,所以你是要把我做成馅饼?”

    她及时打断了他,提出了这个不妙的设想。紧接着,她率先举手投降,淡淡地说,“事先声明,我肉可不好吃。”

    “喔!小姐,我喜欢你的想象力!”

    歇斯底里的疯子满意地鼓鼓掌,声音振奋。但接着,他话音一转,语调浮夸又正经,为自己辩解道:

    “但我可不是个没品食人魔……拜托,Lily 小姐,你该庆幸没有同那个恶心的肥猪共处一室。”

    “啦啦啦!重申一遍!这里是快乐片场!我们可不演恐怖故事……甜心。”

    他晃晃沉重的锁链,像是报幕员般饱含热情,活泼又开心。

    听罢,林荔皱起眉头,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凝视着那天花板通风孔处那抹微弱的红光,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见鬼,那是什么?监视器吗?

    毋庸置疑,眼前这位快乐的疯癫小狗,他的话无意间提醒了她想起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雨果·斯特兰奇,那个该死的光头庸医,之所以选择把他们关在一起,是为了什么?

    她一定是忽略掉了些什么关键要素。

    啧,头好痛。根本想不明白。

    还是回到当下。

    走一步,看一步为妙。

    林荔抬起头来,脑子里盘算着一整套脱困方法,关于如何离开禁闭室,如何逃出阿卡姆疯人院。只是这些,或许都需要眼前待定盟友的配合。

    她的直觉。他明显轻车熟路,比起自己更有经验。

    她必须要博得他的信任。

    “喔,说到馅饼,我也不像我的舅舅。”

    像是完全将刚刚的玩笑提议翻篇,被锁在墙上的疯子转头便开始自戕。他缓缓撕开自己过去不堪一隅伤疤,语调轻松,轻飘飘的态度像是谈论今日的天气。

    “噢!娇娇,他是个残忍厨子,我想你不会喜欢手掌被人按进油锅的感觉。”

    话音刚落,他笑了。

    不是疯狂的大笑,是轻声的笑,一种真心的、掺杂着太多苦涩被冲淡开后,满是无奈的笑。

    一切都很好。情绪稳定,精神正常,是他难得的正经时刻,只不过正经得诡异。

    除了她不好。

    隔着彼此间的那混浊又稀薄的空气,他的笑声缓慢地传至她的耳畔,侵占着她的大脑。

    她想象着那副画面,似乎是十指连心,她掌心那处新鲜的伤口终于开始隐隐作痛,尾指突发传来一阵痉挛,牵连至她的内心某个角落也跟着骤然轻颤。

    “天……”

    过了一会儿,好心的试验品小姐低下头,默默松开了掌心的刀片,语气放缓和,面色沾染了几分动容,声音开始动摇。

    “那一定很难受。”她小声说。

    “而且……我被锁在这里,又能做些什么呢?”

    见状,杰罗姆·瓦勒斯卡继续轻轻说道,像是被对方先前冰冷态度伤透了心,语调柔软,带着点点忐忑。

    “我只是想了解你更多些,小姐。”

    漆黑之中,年轻的危险疯子颇具耐心地淳淳善诱道,勾引着羔羊掉入他的圈套。

    开诚布公地,带着委屈的腔调,他直接戳穿了对方的戒备:

    “但是,亲爱的,你是如此的谨慎……和拘谨。”

    “仿佛我是个怪物。”

    “抱歉。”

    沉默了一会儿,林荔很是愧疚地轻声说道。

    “所以呢……你想聊点什么?”

    她转过头来,温柔地看向墙壁那端的疯子。

    无论如何锻炼自我,如何告诫自己遇事应该冷静克制,因他人言谈中流露出一点点孱弱与悲伤而内心颤动,不自觉地放下防线,永远是这位记者小姐的一大弱点。

    但是先要掏出真心,才足够有诚意。

    她向来不避讳于自己同情心,或是共情力的过分泛滥。

    这也是为什么她总是能够套得诸多任务对象真心话的缘故:她足够认真,足够敏感,足够诚恳。

    虽然大多时候,这都是一把双刃剑。

    最先刺伤的总是自己。

    按下内心乱七八糟的思绪,林荔耐心地等待着她这位“主动散发着好意”的古怪室友开口。

    一,二,三,四。她将数字刚刚数到三十五时,吊在墙上的危险小疯子再度笑了,他低声说道:

    “好吧——那我们先聊聊,小姐,你是怎么进来的?”

    配合着疑问句,这只塞壬小狗的尾音微微上扬,吞吐着含糊不清的音节,像是在蛊惑他人自投罗网。

    额……她并不是很想回答。

    毕竟回忆起这整件事情,实在太丢脸。

    被人捆在病床上,拿着压根不属于自己的病历,他妈的连照片都不愿意替换,就敷衍地给她安了个妄想症的罪名,被注射了未知试剂,说不定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对方早就对她进行了一些诡异的身体改造。

    荒谬又惊悚。

    就像这他妈的该死的哥谭,该死的濒死之境,该死的他人即是地狱,见鬼的阿卡姆疯人院,见鬼的杰罗姆·瓦勒斯卡,见鬼的神经病邻居,见鬼的漆黑禁闭室。

    除了能碰到一只塞壬小狗,还算不错。

    她克制住自己过分激动的情绪,可她必须依靠这种愤怒,才能忘掉更多细节,那些可能让她感到犹疑不安的细节。

    最终,她言简意赅地答道:

    “妄想症。”

    干巴巴的,嗓音发尖的,尴尬的。

    她捂住脸,不想再讲话。

    话语刚落,空气陷入了一片寂静的沉默,只剩下水滴声在耳边作响。难得的,这像是有多动症和病理性狂笑症的小疯子没有发笑,像是在等待她继续回答。

    林荔都能幻视到,这只神经质的塞壬小狗歪歪头,好奇地打量着她,期待着下文。

    于是她叹了口气,又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

    “好吧,某个光头庸医说我认为自己是朵百合花。”

    他终于暴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为什么?因为你的名字?”

    “Lily?Lily?”

    “噢!该死!真是顶级的玩笑。”

    吊在墙上的疯子再度笑个不停。

    见状,新来的试验品小姐摸摸鼻子,像是被他的态度搞得有点尴尬。她将床铺上的枕头用力扔向对面的那个漆黑轮廓,委屈巴巴又愤怒地开口说道:

    “闭嘴啦!别笑啦!!去他妈的见鬼妄想症!这根本就说不通嘛!!!”

    只是吊在墙上的疯子似乎对于这份软绵绵的,近乎撒娇的小小攻击不甚在意,他耸耸肩,依旧笑个不停。

    铁链硌蹭着地板,年轻的神经病邻居恶作剧般轻飘飘地在新房客小姐的怒意上添油加醋:

    “噢!甜心,哈哈哈哈哈哈,那我可要恭喜你——!”

    “那么快就掌握了喜剧的第一秘诀:荒诞。哈哈哈哈哈哈!百合花小姐?Lily?Lily?我们的百合花小姐?”

    他像是逗小狗一般,将她的名字用不同的语调,不同的口吻,反反复复念了多遍,依然乐此不疲,兴致勃勃。

    “啊——喂——!别笑啦!”

    林荔气闷闷地命令道。

    只是对方依旧如同病理性狂笑发作,笑得气喘吁吁,笑得很欠揍。

    于是她只好没有什么力度地威胁道:

    “我要生气了!我要不理你了!你自己玩吧!”

    “快!乐!先!生!Monsieur Heureux——!MR.HAPPY?”

    她气鼓鼓地说道,也给他起了个古怪又冒犯的绰号,用各种古怪的语调念道,不客气地回敬着他的攻击。

    该死的,如果不是知道他不是,她真该喊他 Joker。

    “抱歉,甜心,百合花小姐。哈哈哈哈哈哈。”

    他克制着笑声,努力向她道歉,只是一提起眼前这位试验品小姐的绰号,又笑个没完。

    “哼哼,我看你就是因为笑得太多,才会被关到这个鬼地方来!”

    她反讽道。

    “当然,当然。”他笑得气喘吁吁,顺便将她的嘲讽全盘笑纳,毫不在意地说道,“谢谢,谢谢。”

    “只是这个绰号还是差点意思……唔,我想有更适合我的——”

    他顺口说道,声音渐渐飘入虚无,像是被蒸发,空气隔绝了他接着往下想的思绪。

    “嗯?”

    听到这里,林荔后背的肌肉骤然紧绷起来,喉咙发麻。

    “所以……你觉得会是什么?”

    她警惕地追问着他,语调古怪,紧张。

    “甜心,你真聪明。”

    但对方早已忘掉了刚刚的谈话,他欣慰地点点头,将话题绕回了她的身上,恢复了一点点正常的语气。

    “因为爱笑而进疯人院,是个入门级的笑话了。只是这是哥谭,所以这是现实。”

    他的语气变得冷了。

    “可……这不是摆明了……”

    她的声音愈来愈小,夹杂着小小的怨恨,将掌心的刀片攥紧,“这不是……欺负人嘛……!”

    “喔!放松,放松。”

    镇定下来的疯子,好似专业医生般,耐心安抚着新来的妄想症小姐。

    “我没病!你看我像有病吗?”

    林荔抬起头,天真又犹疑地问着眼前这个神经质疯子,就像一只小小羔羊,仰着脖颈,眼睛汪汪的。

    “这可说不准,亲爱的,没点病谁来阿卡姆啊。”

    他咂咂嘴,不认可地补充道。

    “是啊,你说得对。可能每个人都有点病。我也是。”

    试验品小姐点点头,似乎接受了他的说辞,也彻底接受了眼前的一切,接着她抬眼,轻声问道:

    “所以……你呢?”

    他懒懒地抬起眼皮,语调浮夸,带着丝丝恶意。

    “噢!这可说来话长!所幸今夜还长,百合花小姐,让我给你讲个笑话。”

    “但在那之前,我想恳求你一件事情。”

    他的声音带着丝丝/////诱人的蛊惑,美味,令人无法抗拒。

    “你可以姑且把它当做……”

    “输掉游戏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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