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狗游戏

    【飞蛾扑火,谁先吃掉谁的软肋。】

    今夜很静,是哥谭难得的平安夜。

    当然,除了阿卡姆疯人院。这里群魔乱舞。有人在梦里咆哮,有人在清醒中痛哭,有人虐杀,有人狂笑。想听见但丁在神曲里描绘的地狱惨叫吗?请来此处。

    听着隔壁那阵似哭似笑的噪音,林荔捏紧了那块小小的刀片,她唯一的底牌。她不禁想,黑暗逼疯一个人需要多久?两天?三个月?一年?不,只需要一个瞬间。

    可她对这位对手一无所知。

    他会主动发起进攻吗?不不不,当然不会。

    虽然她看不见,但是这个男人的声音始终与她保持着安全距离,锁链摩擦发出的声响也似乎说明了他的受困。在她昏迷之际,他也未曾行动。

    他固然是个危险的野兽,却披着绅士外衣。当然,短暂的,绅士。什么时候脱下那层礼貌包装,看她的命。

    人性这种东西在阿卡姆精神病院里就别期待了,他下一刻发不发疯未定。

    关于这一点,林荔已经见识很多了。上次睁眼时被活埋窒息致死的愚蠢事迹依旧历历在目,瓦勒斯卡式两面派的行为彻彻底底给她上了一课,她不太想回忆。

    毕竟活埋就拉倒了,死后还被拉出来鞭尸,这太耻辱。

    回到眼前,她思考着这只活生生的,人形薛定谔的猫。

    好吧,即便他没有先下手为强,不过也有可能,这只是一个陷阱。他在引诱她动手。

    但是为什么?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沉默,可沉默也是危险的。既然她已经打破了这个微妙又短暂的宁静,那么战场必须进行下去。她可不想做输家。

    所以呢,他的软肋会是什么?

    背靠着冰凉滑腻的金属墙壁,她想,她应该拿出一点点职业素养。

    “祝你圣诞快乐,祝我们圣诞快乐。”

    天真的羔羊少女怯生生地向撒旦献上祝福语。

    被浸泡在未知的漆黑魔咒下,盲眼的试验品小姐克制着内心复杂的情绪,意有所指地试探道:

    “可惜没有苹果,你说会是个平安夜吗?”

    一墙之外,病院四周防卫巡视灯来回转头,执行着固定任务,闪烁着冷光,监督着每个不牢靠因素。夜班的狱警无聊地打着桥牌,倦容与暴躁并存。他们对于这里夜间的喧闹已然习惯。

    宁静的禁闭室内,和平不堪一击。每个人只能靠自己。

    “嗯……!说得好!快乐,我喜欢这个词!”

    吊在对面墙壁上的神秘疯子发出咯咯的笑声,似乎对于她的答复赞成不已。只是下一刻,他轻飘飘地问道,齿间咬着能愿动词,声音带着丝丝危险。

    “但是你会快乐吗?小姐?”

    “当然。”

    林荔识时务地点点头。

    “无它,毕竟你很有意思,先生。”

    她露出甜笑,奉承着眼前危险未知的神经质疯子,半分真心,十分假意。

    飞蛾下意识追逐焰火,植物渴求阳光。人类再怎么进化,也改变不了趋光的本能。在暗室生活过久,也会变得不正常。

    即便是她对这类幽暗环境并不陌生,甚至过分熟悉,林荔对这里感觉依旧不好。

    面对这些,只会让她记忆深处那堆尘封多年的垃圾重新散发出恶臭,毁掉她如今这正常人心态,正常人生活。

    除了对面那位未知的病友。

    “噢,甜心……可别奉承我了。唔,不是吧……难道你在害怕?”

    杰罗姆·瓦勒斯卡晃晃锁链,不甚在意地说道,语调混杂着怂恿,“拜托!被锁在墙上的疯子能有什么威慑力呢?”

    “笑一个吧?”他提议道。

    害怕?他在说笑么?她忍不住嘲讽地扯开唇角,叹了口气。

    他给她带来一种熟悉感,混杂着危险,安心,好奇,恐惧,忐忑,兴奋,雀跃和颤栗,无数反义词如磁场般相互吸引碰撞,擦出朵朵火星。

    就像颗天然褪黑素。

    好似吃了就能睡着,就能坠入甜梦,忘记忧愁,让人想要一口吞掉。

    但终究不是必需品。

    真奇怪,明明素不相识,他的声音却令她致瘾。

    她或许是掉进了塞壬的陷阱。这很难得,也很危险。所以……嗨。亲爱的,这位未知病友,你会是谁?

    她很好奇。

    无论眼前人是药物幻觉还是荷尔蒙的欺骗,她上钩。

    空气里的混浊与燥热交织,她弹开掌背的飞蚁,表情冷漠,漆黑使得她的瞳孔深不见底。

    “如你所愿。先生。”试验品小姐说道。

    她摆出那无声的假面甜笑。这份伪装已然深入她的潜意识,即便是漆黑一片,她的演技依旧无懈可击。

    可对方却好似一眼看穿,她的敷衍。

    狭小的黑盒子里,回荡着这位多变疯子不屑一顾的轻笑声。他嘟囔着林荔听不懂的怪词,像是呓语般细细碎碎,沉重的镣铐耷拉在地上,摩擦出闷声。

    不知道,或许他是在骂她。林荔懒懒地想道。小狗都爱骂人。

    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并不开心,甚至克制着神经质的暴躁。或许是不祥的预感。

    “小姐,你要高兴。高兴有助于在这个该死的世道上活得久一点。”

    隔壁传来男女的呻/////吟,这位年轻的前马戏团替补小丑,暗室里的红发疯子咯咯地笑着,笑得气喘吁吁,他开口故作成熟地好心劝说着新室友。

    只是下一刻,他便挑破了这层假面,冷下脸来,声音很低。

    “可你不开心。”他说,“嗯?为什么?”

    当然,这是事实。也是一个导火索。林荔低下头来,将手中的刀片折断成两半,若有所思。

    人类本就是非理性生物。想要挑起一场战争,根本不需要太多冠冕堂皇的正当理由。只需要捏起一个词就好了。更何况是在——阿卡姆精神病院。

    你可以说,今天叶子掉了,太阳是红的,笔断水了,狗丢了,所以我要杀人,这些理由并不比什么正义捍卫、复仇、野心、权谋更低俗,只是世人觉得荒谬。

    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想,在这个还算有品位的疯子面前,他的词或许就是“快乐”。

    快乐也是正常人的一部分。想到这里,她摆出镜中练习无数次的笑容,尝试笑出声来。

    “怎么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他们忘记给你吃药了吗?”

    他又开始大笑,话语却像毒液。

    “还是你天生面瘫?”

    “让我治好你。”

    这开心的疯子自顾自地下了处方。

    紧接着,他似乎要挣脱锁链,向她袭来,发出野兽般嘶吼,还有不甚在意的大笑。

    蹲在漆黑之中,他好像想要彰显,这里关押的不会是好好先生,乖宝宝,只有一匹恶犬。如果你的行为不如他意,他就咬死你。

    喔!天呐!所以她应该感到害怕?

    她淡淡地想。

    事到如今,或许她只能怪罪自己。是她率先被对面男人那悠扬的圣诞小曲勾了魂,麻痹了警惕心,做错了选择。只能再死一次咯。

    但是见鬼,好一只塞壬男妖,还带着诡异幽默感。

    谁不会上钩?

    即便武力值未知,被锁在墙上,凭借着那蛊惑人心的气质,他理应战果累累。他们不应该将他四肢上铐,而该用针缝死他的嘴。

    好吧,这就是她的临死感言。

    才怪。

    事到如今,林荔有些厌倦了这个游戏。他的目的太明显,他在试探她。

    他恐吓她,是因为想惹怒她。

    但是为什么?

    脑子里盘算着太多乱七八糟的问题,面对那位精神状态未知的神秘病友,她盯着地面,开口说道:

    “你知道吗?哭到嘶哑时人所发出的声音,那咳嗽般的嘶哑,接近于喜悦至极的狂笑。”

    算是一个没有理由的解释。

    “多有意思。”

    她下了床,拍拍衣袖,没有表情地冷静补充道。

    “嘘——安静。所以……我想,人最好还是不要大喜大悲为妙。”

    漆黑之中,试验品小姐捏紧了刀片,按压着没有脉搏跳动的手腕,预估着对方的位置,在何处才能一刀封喉。

    至少让他闭嘴。

    她向这只恶狗慢慢靠近。

    空气涌动着不安的血腥味,这来自于她的掌心。她的脑子里反复盘旋着年少时母亲对她讲过的故事,武后驯马记。

    如何驯服一只大型恶犬?

    奖励和惩罚?

    不,这是对待小狗的手段。

    对待凶兽,应该选择暴力。

    “给她一条铁鞭、一个铁锤和一把匕首。用铁鞭打它;不服,就用铁锤接着锤;还不服,则用匕首杀了它。”

    母亲温柔的声音盘旋在耳边。给她带来更多的心安。

    她虽然没有这些工具,却有着一只小小刀片。也算得心应手。毕竟,她有经验,充足的经验。

    林荔眯起眼,终于确认好了他的方位。

    然而下一刻,这位疯子室友却说,“喔!甜心小姐,我们玩个游戏吧!”

    “喔?”她歪歪头。

    “拜托!这里可是快乐病房!我们不动手。”

    似乎是看穿了试验品小姐的犹疑,锁链声晃动,他随即摇摇头,声音委屈又虚弱,好似哀求,但更像命令。

    “通常来说,我们会玩,敢不敢游戏,或者是秘密与冒险。但是——”

    “你太可爱。”

    “小姐,为你破例。我们今晚换个热身活动。”

    他缓缓蛊惑道。

    有意思。

    他的行径让她突然想起了曾经朋友家的宠物。那只凶戾的比格,被主人套上项圈,上了锁,注射了狂犬疫苗,依旧亮着尖牙,咬人不眨眼,玩心重。

    眼前的这位冷幽默疯子,不是薛定谔的猫,不是大型犬。

    他是一只塞壬小狗。

    年轻的精神病人顿了顿,笑了,带着孩子气般的夸张语调,打了个响指,“那就是——来做上帝!”

    因为上帝说,要有光么?真是奇怪的幽默感。但很可爱。

    “嘀嗒!接龙开始!”

    漆黑之中,天花板滴答的恶腥液体落在她的脸上,那神秘病友此前发出的弹舌音久久回荡在她的耳边,如同互相呼应,一些绝妙的恐怖片氛围。

    “你可千万别输呀……甜心。”他阴惨惨地说。

    配合着他阴森上扬的语调,林荔感到他湿润的呼吸飘至她的脖颈,蔓延至后背脊椎,浑身一阵寒颤。踩在冰冷的瓷砖上,她的表情有一刻凝固。

    她停下了脚步。

    有时候,黑暗令人慌乱,也有助于人清醒。平日里想不明白的问题,抛开过多琐碎的纷扰,真相浮出水面。

    狭小的禁闭室内,四周被金属质感的墙壁包围,细微的光线从透风小洞内穿过,成为一个个雪花白点,被蛾蚁争先恐后地吞食,整栋楼弥漫的嘶吼惨叫,大笑与哭泣,像极了地狱。

    从昆虫到病犯,无一不彰显着这里不是和平场。

    上帝死了,去哪里审判众生?在《禁闭》里,让-保罗·萨特说,他人即是地狱。

    在后现代的炼狱里,没有酷刑,没有魔鬼,没有审判,没有宗教,只有人。人山人海的人被关在一间间小小公寓内,吃喝不愁,却饱受无尽折磨,从内在腐烂。

    什么是炼狱?

    炼狱是把你永生永世和另一个最憎恶、最无法得到、最抗拒的对手关在一起。你们彼此交谈,谩骂,谈情,互相捅刀,交恶,折磨,却不能选择死亡。

    因为你已然死亡。

    这才是人类社会痛苦根源的真谛:活着就是地狱呵!他人即是地狱啊!试验品小姐垂着头,自嘲地扯开唇角。

    想到这里,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如果说她在公寓前被那个神秘男人捅死后,就已经来到了属于她的地狱,那她或许知道了现在自己的对手会是谁。

    杰罗姆·瓦勒斯卡。

    但她不会承认。

    林荔收起了手心的刀片,握紧胸前挂着的吊坠,重新走回来,盘起腿坐在角落。如今她已然逐步适应了黑暗环境,能够看清这位神秘病友更多模糊不清的轮廓。

    她不喜欢谜底确定的游戏。如果已经确定,至少要假装不知道。这样会比较好玩。

    在试验品小姐思考谜底时,似乎是嫌弃她的不专心,这位冷幽默的小疯子已经开始说了一系列词汇,语调飘忽不定,但是飞快。

    “老鼠,蚯蚓,蜗牛,蜘蛛,蚂蚁,蜈蚣,潮虫,青蛙,幽灵。”他像是在报菜谱。

    混杂着意大利语,法语,葡萄牙语,西班牙语和一堆奇怪的词汇。她需要很费劲才能捕捉到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呃……这是接龙?他看似并不需要对手。

    林荔摸摸鼻子,有点想笑。

    “小姐,轮到你了。”

    水滴声如同计时器,他温馨提示道,声音却并不友善。

    可他并没有说明白游戏规则。他根本没有提过游戏规则。

    “额……蝙蝠?”

    走神的前记者小姐整理着脑袋里的归纳法,佯装犹疑地答道。

    蝙蝠,穴居动物,避光,更重要的是,没有什么比它适合哥谭,没有什么比它更合适……小丑。

    她抛出了这个炸弹词。

    “喔!噢!哇!蝙蝠……不错的答案。”男人似乎若有所思,对于她的回答还算满意,咂咂嘴。

    “但是——,小姐,你输了。”

    好吧,她确实赌输了。

    从这位神经质冷幽默疯子的反映来看,地方不会是那个捅死她的神秘邻居。以及……他或许不是小丑,但蝙蝠侠一定还未登场。

    她依旧处在正篇故事的前夜。

    “本场游戏的规矩是,说出本间禁闭室内的生物种类。”

    他开心地笑了,笑得气喘吁吁,似乎刚刚听完了一个顶尖玩笑。接着,惋惜不已地缓缓说道,语调如同调情。

    “所以……如若前一秒你说出的是你的名字。这样胜算大些。”

    “Lily。你可以这么叫我。”

    她干脆利落地答道。又一个试探性的炸弹。

    话音刚落,年轻的疯子笑得更大声了,就像是病理性发笑一般,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笑个没完。直到声音嘶哑,奄奄一息,他依旧停不下来。

    可冷静下来后,他仍然没有接。

    他说,“这名字烂大街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

    话讲完了,他又开始大笑,那嘶哑的笑声,像极了哭喊。只是这次更像是伪装和挑衅。

    因为他转眼便变换了角色。如同报幕员般,恢复正常的年轻小丑清清嗓子,满是恶意地宣布了最终的结果:

    “但是,你说的太晚了,甜心。”

    “可你压根没有提过游戏规则。”她提示道。

    “嗯?是吗?”

    吊在墙上的疯子摇摇头,遗憾地嘘声,却像是个恶作剧成功的开心小鬼,快快乐乐地哼着小曲,诡异而又活泼的旋律回荡在阴暗的金属小屋内,如同幽灵低语。

    “喔!那真是抱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漆黑之中那一团兴奋到模糊不清的塞壬小狗,羔羊小姐摊开手,等他冷静下来后,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开口说道:

    “好吧,所以我猜你接下来要说,惩罚。”

    她顺水推舟地提示,陪他玩。

    “没错!太对了!惩罚。”

    年轻的恶犬语调亢奋,音节从嘴里缓缓吐出,在齿间嚼了多变,笑得灿烂。

    “要怎么惩罚你呢?甜心?”

    试验品C-199号小姐摸着脖颈处吊坠的轮廓,警惕地眯起了眼,看着透气孔处那一点暗红色的光亮,若有所思。

    “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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