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唐嘉就开启了装傻模式，非必要的话她一概保持沉默，早餐的时候有姜姨在，她还稍微放松一点，去公司的路上她堵上耳机就开始装睡，到了公司她二话不说下车就往18楼跑，中午饭点廖劼下来找她的时候，这丫头又跑不见了，去餐厅看一圈也没发现，指不定藏在哪个小角落一个人偷偷吃饭呢。
多大点事儿，瞧把她吓的，还真以为躲得过初一也躲得过十五？
午休时间后，他给她发了条信息：上来找我。没出三分钟，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敲响。
“请进。”
唐嘉打开门，先是露出半张脸，见廖劼面色平和，她又探出一个脑袋，但身子就是在外面不进来。
廖劼把文件往桌上一摊，双手叠在一起支着下巴，眉毛高挑道：“请进还不够，要人抬才进？”
唐嘉进门、转身、关门、跑来、站直，全程只花了三秒钟。她站在他办公桌前，颇有心事地盯着他的文件，两只手臂贴着裤缝，垂头丧气的，活像在老师办公室等待被教育的坏孩子。
“可以拿下去了。”他下巴一抬，示意唐嘉面前那几份文件夹。
唐嘉把它们抱起来，然后继续站好。
廖劼憋笑看着她，说：“还站着干嘛？”
唐嘉委屈小媳妇儿样，“啊？我可以走了吗？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就昨天的事？”
唐嘉低下头，文件夹都快被她捏碎了，“嗯。”
“没关系，人之常情。”
唐嘉听他为自己解难，慢慢笑着放松下来。
廖劼突然变得很苦恼的样子，“本来没放心上，可你越躲着我，我越是忘不掉这件事。”
“不！我躲了！我不躲了！”唐嘉激动得语无伦次。
廖劼笑着在内心叹气，他真的不能再调戏小姑娘了，不然总有一天小姑娘真的会被他吓跑，虽然调戏她真的很有意思，但凡事需要适度，不然他真跟魏之行同流合污了。
“我说了你是自由的，你想去哪儿都行。”
唐嘉皮笑肉不笑，感觉自己被狠狠拿捏。
“行了，叫你上来就这事，哦对了，等下提前半个小时下班，出去吃晚饭再送你回学校。”
唐嘉发言：“提前下班扣钱吗？”
“……”
一件如此丢人的事就这样解决了，唐嘉被送回学校的时候，叶芝芝在宿舍还给她弄了个庆祝仪式，也不知道在哪儿学的，叶芝芝做了个自制礼花，无数被剪成碎末的六级真题像头皮屑一样粘在唐嘉的头发上。唐嘉问她庆祝什么，叶芝芝说：恭喜你从黄花闺女进阶为少妇。
唐嘉回她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叶芝芝又懂了。
“不是吧！猛的柔的都失败了？唐嘉我劝你带他上医院看看，趁年轻还能治。”
唐嘉掩面，“芝芝你别害我了。”
“啊？你这什么表情？是我会错意了？你们到底……”
唐嘉觉得这事要就此打住了，不然以叶芝芝的个性，总有一天这事儿会弄得人尽皆知。唐嘉鼓起勇气，眼神坚毅地冲叶芝芝点了点头。
叶芝芝乐的像个媒婆，“哎呀唐嘉，你还搞那么神秘做啥子，难怪一天没回我消息，哈哈哈哈哈，来来来，分享一下，发表一下获奖感言。”
唐嘉接过她手里的笔，当做话筒放在嘴边，清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再见。”
之后的一段时间，唐嘉越来越把回廖劼家当做是一件令人期待的事情，每次回去姜姨都会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每次走前姜姨还塞一堆吃的在廖劼车上让她带学校去，都是姜姨亲手做的，有时候是罐头，有时候是麻薯，牛轧糖在她看来封神。一个月时间她胖了七斤，虽然体重仍未过百，但是小脸儿比以前看着滋润了许多。
当然，之所以她愿意回那个她对叶芝芝说像“宫殿”一样的地方，是因为她和廖劼从那天以后关系更亲近了，她不再时刻保持备战状态，廖劼好像真的如他所说，只要她不提，他就不会过线，所以她可以很放松地跟他相处，也是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觉得廖劼不但是个好老板，还是个很可靠的……家人？
他经常发消息找她，哪怕她有时候因为构思论文一下午不看手机，他也从来不会怪她，并且还让她注意休息。之前因为那餐一千多的外卖，她不让他叫外送了，但他还是会时不时在饭点前给她和叶芝芝叫餐，值得夸奖的是，终于是看起来价格正常的饭菜了。在公司的时候，他会教她一些工作上的知识，偶尔夹带私货向她吐槽公司里某个假装干活很认真的小领导。在他家的时候，他会向她推荐一些适合她的书籍，也会找电影跟她一起看。
她好像慢慢融入了这段婚姻，准确来说，是尝到了被人关心和放在心上的幸福感。
她有次睡在那张两米大床上，恍惚之间她感觉这一切像梦一样，那天的天气很差，外面的风声听起来很吓人。她在想，现在的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自己的臆想？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一个家，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在了，在这段契约婚姻中，她那岌岌可危的幸福感又能维持多久呢？
想着想着，她感觉心脏像被针刺一样难受，她坐起来，在黑暗中发呆了很久。
她感觉有点渴，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杯子，却误判了杯子的位子，玻璃碎裂和水撒在地上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格外明显。
那刻她鼻头一酸就好想哭，她想到了小时候那个水晶球，那个她八岁时收到的生日礼物，那是爸爸妈妈一起送给她的，唯一一件生日礼物。
当时的爸爸妈妈给她的幸福感是真的，她从来不会因为自己家很穷而感到自卑，因为爸爸妈妈都好爱好爱她。那时她唯一的烦恼就是数学题，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打雷，八岁的她想，长大后就好了吧？
她打开灯，盯着一地的玻璃渣落下了一滴眼泪。
八岁的我，很抱歉，长大后的你，依然不是一个英雄，你的日子并没有变好，反而还更糟，我真的有很努力在学习，可生活它远比数学题难。
她蹲下来捡碎片，手刚伸出，房门就被人敲响。
外面是廖劼的声音：“唐嘉？”
这个屋子隔音很好，他应该听不到吧，况且现在都很晚了，他应该睡着了才是。
“在。”她应了一声。
“你没事吧？我听到一声动静。”
唐嘉跑过去打开门，见他表情怪异，她忽然意识到可能是因为自己脸上还有泪痕，她胡乱扒拉了两下，“没事，就是水杯碎了，我不小心的……”
“又不穿鞋，想被玻璃扎到？”
廖劼样子有点生气，他抱起小姑娘往她房间里走，看到她床头前果然是一片狼藉，他把她放到床边，“坐好，别下来。”
唐嘉看着他开始收拾，先是用纸巾把大块的玻璃包起来扔掉，然后再到她桌上拿来胶带，一点一点地清理着碎渣，接着又把水擦干，他蹲在地上，仔细检查着周围。
“可能还会有飞到别处的碎片，明天跟姜姨说一声，叫人把整个房间用吸尘器吸一遍，在此之前，记得穿鞋。”
唐嘉呆滞地点头。
见她情绪不对，廖劼又问：“你怎么了？”
唐嘉摇头。
廖劼虽然很疑惑，最近一段时间她都挺好，大晚上这样他还有点不放心，但他也没多问，她不想说，他不会逼她。
他俯身道：“眼睛都红了，一直哭的话明天起来会肿，晚上不适合思考人生或者做决定，所以早点睡，嗯？”
伤心的时候越是有人安慰越是更想哭，唐嘉用力点头，眼泪也啪啪直掉。
廖劼替她擦去眼泪，“好了好了，再难过的事都会过去的。”
过不去啊，从她八岁到现在就一直没过去过。
她缓和自己的情绪，廖劼见她变好一点，安慰了几句就让她早些休息，他说帮她关灯，转身的时候，一个弱小的力量牵制住了他的衣角。
他转身看她，唐嘉似乎都很意外自己会做出这样的动作，她把手收回，攥得紧紧的放在腿上，声音小小的：“能……能陪我一下吗？”
外面狂风呼啸、电闪雷鸣，廖劼看到，每次一道闪电过后，唐嘉的身体都会不由得紧张起来。
唐嘉从小害怕打雷，她小时候只是害怕雷声，但自从经历父母吵架那晚的雷雨后，每每听到雷声，她会身临其境，仿佛又回到那个可怕的夜晚。年少时有妈妈陪，上大学后有叶芝芝陪，只要有个人在身边她就不会害怕，但今晚刚好打雷，又是一个人睡一个大屋子。
床头灯亮着暖光，窗帘也被拉上，但是闪电太亮，妄想从窗帘的缝隙中钻进来，廖劼躺在接近窗户的那侧，用身体替唐嘉挡着光。
他原本以为只用静静地坐在一边等她睡着，但是唐嘉却问他要不要一起。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但性质不同，这次可是他家姑娘主动邀请。
他们面对面，身体没有任何一处是挨在一起的，谁都没有言语。借着床头灯，廖劼看见唐嘉还是在不断落泪，她有心事，却只能一个人承受，明明最爱的人就躺在身边，他怎么好像什么都为她做不了？
窗外的闪电连着闪了几下，一道雷声先是如鞭炮般炸开，然后是如天空撕裂一般重响，唐嘉紧紧闭上眼把头往被子里缩。
雷声也各有不同，有的时候是沉闷的，有的时候是明亮的，但当时就是这个声音。妈妈在打爸爸，她用的什么来着？好像是晾衣杆。爸爸红了眼，他一把推开妈妈，妈妈撞到墙上的镜子，半边脸上都是血。
“她给我生了个儿子！我有儿子了！我也不想再受你的气，每天回来就是不停地叨叨，当初是你非要跟我走的，我又没逼你。”
嗯，妈妈确实很爱叨叨，她总说巷子门口的老奶奶喜欢囤破烂，她总抱怨卖肉的摊主缺斤少两，她看到爸爸抽烟就会骂他。可也，仅仅如此啊。
“你不能走！你走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嘉嘉也是你的孩子啊！”
“老子辛辛苦苦养大一个孩子最后再送到别人家当女儿？我脑子有病？王梦华，我说你真是傻，当初要不是瞧你有几分姿色，我会带着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像个什么样？”
记忆里，妈妈总爱穿着买调料送的罩衣，头发也因为生完她后变少，最后只留一小撮盘个低丸子头，妈妈说不能浪费粮食，所以每次剩饭妈妈不想吃也会硬塞进去，导致后面越来越胖。可是，一个普通女人，就连不漂亮也是罪过吗？
爸爸走了，那夜的雨连着下了两天。
窗外又是即将爆发的雷声，唐嘉眼睛都不敢睁开，这时，一只温暖的大手贴上了她的耳朵。
唐嘉慢慢睁开眼，她的耳边是被阻隔的雷声，眼前是一双饱含关切的双眸。小的时候，妈妈也是这样，替她捂住耳朵，说打雷是天上的神仙在吵架，地上的小孩只要乖乖的，神仙就不会伤害小孩，小小的她信以为真，躲在妈妈怀里拼命求神仙。
“别怕，等雨下下来就好了。”
廖劼的声音嗡嗡的，伴随着她的心跳。外面短暂的恢复平和，唐嘉凝望着那双眼，想说点什么转移自己的思绪。
“你怎么听到我房间里有动静？”
“我睡眠很浅，这样的天气我也睡不着，本来想去书房找书看，刚好路过你门口听到的。”
唐嘉轻“嗯”一声，转而又把目光埋进黑暗里。
“你要是需要倾诉对象的话，这有个现成的。”
话毕，外面又开始响起雷声，唐嘉还未对这句话做出反应，廖劼的手先一步捂紧她的耳朵。这刻，唐嘉听不出来是雷声更大，还是自己的心跳声更大。
这一晚，唐嘉说了好多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她告诉廖劼，她想妈妈了。那只手从未离开她的耳朵，雷声响了整个上半夜，后来，她的故事讲到自己上高中那年，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廖劼很认真地在听她讲话，偶尔嗯一声回应她。唐嘉觉得那一声嗯听着很舒服，磁性又厚重，伴着雨声像天然的安眠曲。
以前她不爱讲故事，因为她觉得故事只有自己经历了才知道，这世上没有感同身受，没有人会真正站在你的角度去替你着想。但，就偏偏这个人是廖劼，她当时觉得他是可以信赖的，明明两个人之间的差距这么大，他又会听进多少呢？自己的那点破事，怎么好意思跟他说的？
算了，就当是宣泄吧，这晚过后，她和他都会忘记。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不知道自己的故事讲到了哪里，她只感觉有只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像小时候爸妈哄自己睡觉一样，她眼皮一沉，进入梦乡。
廖劼依然在他的生物钟醒来，外面的世界听起来已经一片祥和，房间内甚至有偷偷溜进来的阳光。他一动不动，生怕吵醒了怀里的小姑娘，唐嘉睡得很香，一只手抓着他的大拇指，好似生怕他跑掉一样，她呼吸的气息一下一下拂过他的下巴，也拂过他的心弦。
这么大个床，他俩只占了一半，甚至睡在一个枕头上。小姑娘睡觉喜欢跟人，是个好习惯。
他悄悄抬起唐嘉的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
他就这么盯着她，一直到她微微有要苏醒的样子，她先是皱皱眉，小嘴一动一动的，人还没醒，嘤咛的声音先从鼻子里哼出来，然后翻个身，感觉那边太凉，又翻回来，眼睛睁开，与他对视了几秒。
唐嘉半梦半醒，她忽然抬起手戳了戳廖劼的脸，好像在确认这是否是梦境。
“真人。”他开口道。
唐嘉猛地缩回手，半张脸藏进被子里，刚睡醒的声音娇滴滴的，“呃，我还以为你昨天回去了。”
这丫头，亏他帮她暖了一晚上的床，搞了半天她就没想他留在这里，还以为他会自觉地回自己房间。
好狠的心。
外面传来敲门声，随之姜姨的声音响起：“嘉嘉，起来了吗？”
“起来了！”唐嘉回应道，掀开被子就要下去开门。
廖劼迅速说道：“穿鞋。”
“噢。”唐嘉其实记得，她趿着拖鞋，一路小跑到门前开门，“姜姨，怎么了？”
“我是看都这个点了你们怎么都没下来，我早餐做好了，今天蒸了烧麦哦，我等下再叫小劼，你收拾下先去吃。”
“嗯！好的姜姨。”
此时，廖劼穿着睡衣泰然自若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唐嘉和姜姨都看呆了。
姜姨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们昨晚睡一起的呀，我还以为……看样子我来的不是时候？”
唐嘉面红耳赤，“不、不是……没有……”
廖劼走到她们跟前，看了一眼唐嘉，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然后直径走进自己房间。
姜姨确信了，“哎呀，你们年轻人，我都懂！没事，以后你们起晚了我就不来打扰了。”
“真不是！”
姜姨挤眉弄眼，“啧，都结婚了，这有什么，姜姨不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