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段时间，比赛的结果出炉，唐嘉不敢看自己的成绩，捂着眼让叶芝芝帮自己看的，叶芝芝尖叫一声，装模作样地说了句：“你自己有想过得第几吗？”
“哎哟你别这样！我现在超级紧张！你直接告诉我，进前三了吗？”
叶芝芝点点头。
唐嘉开心又激动，“太好了！”
“你再猜猜，你是第几。”
“嗯……第三？”
叶芝芝摇头。
“那就是第二咯？”
叶芝芝摇头。
唐嘉不敢置信地捂住嘴，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厥过去，“我……我第一？”
“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叶芝芝高歌一句。
“真的啊？”唐嘉接过手机自己亲眼确认了一遍，“天呐，我以为我决赛没发挥好，连前三都进不了呢。”
“牛皮啊唐嘉，全国第一！好家伙，请客！”
唐嘉笑得合不拢嘴，“没问题！”
“对了，再告诉你个好消息，但不是关于你的。”
“什么呀？”
“我找到实习了！”
“哇，也恭喜你哎！是什么工作啊？”
“我之前不是在招聘会上投了些简历嘛，有个传媒公司招主播，这几天找到我了，就是做探店吃播这种，让我这周末去报道，虽然不是自己这个专业的，但我自己专业本来就学的稀烂，还不如趁早转行呢！”
唐嘉替她想了想，表示尊重她的选择，“也可以，尝试一下吧，现在做新媒体很火的，指不定以后成为大主播呢。”
叶芝芝不屑地挥挥手，“我？不可能，也就混个工资，免费吃饭罢了。”
“对自己有点信心嘛，万事开头难，选择了就一定要坚持哦。”
“嗯！我要是没出路就只能回老家了，我可不想回老家，我爸妈一天到晚在家唠叨，烦都烦死了，俩老师轮番讲道理，我一个头两个大！”
从此以后，唐嘉每晚多了一个任务，就是做叶芝芝的开播助理，每天帮她在直播间留留言点点赞，冲冲人气，偶尔还帮她三二一上连接，不过那都是只有在有产品需要播的时候。好处就是，因为公司有相应的扶持，唐嘉注册的小号在直播间刷的礼物都是不用她出钱的，相当于过了一把榜一大哥的瘾，而且叶芝芝播的产品大部分都是吃的，唐嘉也跟着沾光。
叶芝芝每天晚上都直播，以前周末她都会去找魏之行，但她现在铆足劲儿经营直播间，都已经有好几个周末没去外面私会魏之行了。尽管直播间没什么人，但是叶芝芝也不管这么多，反正有吃有喝有保底工资。
十二月的到来意味着今年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唐嘉收到来自牛津的面试通知，在经过电话面试和视频面试之后，她每天都提心吊胆，最终的结果一个月后才能出，她这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就连做梦都是收到牛津的录取邮箱。
平安夜前夕，叶芝芝终于熬出头得到了一个户外直播的机会，赞助商是一家自助牛蛙火锅店，公司还给她派了一名摄像和助理。本来她想让唐嘉跟她一起去，但是唐嘉这段时间因为没睡好觉，再加上天气冷得厉害受凉了，昨晚已经趴在床上起都起不来了，她走之前安慰唐嘉，说晚上高低给她整两口火锅汤回来驱寒。
平安夜这天刚好是周日，唐嘉一早去上班的路上就感觉地铁上的人比平时多了不少，当她到公司，公司楼下的玻璃门上也贴上了圣诞节相关的贴画和装饰物，一楼大厅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将近五米高的圣诞树，许多女职员纷纷走到树下拍照留恋。
今天唐嘉收到一个重要任务——发苹果。虽然是休息日部门没什么人，但是明天是周一，大家都得上班，一来就能看到自己办公桌上的苹果，算是补足了今天的遗憾吧。
唐嘉去楼下领了好几箱子苹果，仓库也派人帮她送到18楼，她这一上午就光坐在办公室里叠纸盒塞苹果了。
临近十二点，唐嘉终于把每个苹果都送到了办公桌上，她还挑了个最大最红的放在张莉桌上，本来想给张莉拍个照片过去邀功，她拿起手机才发现自己有好多个未接电话，而且都是来自孟老师。
她赶紧回拨了过去，电话立即被接通，唐嘉嘴里的“喂”字还没说出口，孟老师语气激动地抢在前面说：“唐嘉，恭喜啊！”
“啊？”唐嘉一头雾水，“孟老师，恭喜什么呀？”
“哎哟，你看我这高兴的，都没来得及跟你解释。你的面试结果出来了，你通过了！本来是要在下个月才能发下来，我也是联系到那边的老师才知道，你是第一个被他们选上的。这算是小道消息，但是十分准确。”
唐嘉手里的苹果掉到地上，心跳越来越快，她尽力保持镇定，开口说话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颤抖，“真……真的吗？能确定是最终结果？”
“是的，不过这事儿你可不能声张，毕竟也是内部消息。对了，之前跟你说的资助计划，你考虑的怎么样？”
唐嘉心里颤颤巍巍，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通过了，但是孟老师的提醒让她立马回归现实。之前因为校企合作的事，她去过一趟那个可以资助她的公司面试，她并不想去，她当然不会跟钱过不去，是因为那个公司的经理一见面就对她上下其手，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观赏物一样。想要获得这份资助，毕业后就要跟这个公司签一个五年合同，唐嘉实在不想跟这样的人共事。
可除了这个渠道之外，凭她自己根本就找不到其他办法，光是一年的学费就高达十几万，更别提像无底洞一样的生活费了，没有个四十万，她根本别想去读这个书。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心不在焉，想了无数种方法都被自己一一否决，后来她想要不就直接接受校企合作的方案好了，但问题是，那也只是半奖，还有一半自己去哪儿弄呢？她甚至想过要不走黑路子得了，好在她受过的教育和她的理智足够多，毕竟活着才能把书读完……
本来被录取是件开心的事，可她现在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了。
她必须去读这个书，这是王梦华临终前的遗愿，也是她改变自己命运的最好途径。
无论什么方法她都要去争取，无论什么……
吃完午饭她回到办公室趴着睡觉，本来感冒还没好，加上一上午又特别累，她睡着睡着就开始做梦，她梦见自己拉着行李箱，在机场里迷路了，她错过了飞往英国的航班，一个人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然后就被自己吓醒了。
一看时间，才睡了十分钟，但她感觉自己在梦里已经度过了好几个小时。她默默安慰自己，梦都是假的，梦都是相反的，找不到登机口可以问服务台，现实中她不会那么笨的。
她翻出手机，开始在通讯录里来回滑动，她想着找人借，但她通讯录里一共就一百多个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同学，大家都是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家，别说借四十万了，就是借四十那也得掂量掂量，况且她没有任何可以抵押的东西。
她不能步王梦华的后尘，那还有谁能毫无保留地相信她帮助她呢？
细嫩的手指在一个个彩色的头像上跳跃，滑到一个黑白色头像上时，那只手微微停顿了一下。粉红的指头轻轻颤抖，大拇指的指甲戳进指间的皮肤，深凹进去的地方已经发白，但她自己没感觉到疼。
他曾说过，她以后需要帮助可以直接去找他。
那这次，可以吗？
廖劼应该是在自己熟悉的人当中，唯一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的人了。可她一个是不敢，一个是不忍。四十万对她是天文数字，她不太认为他会毫不犹豫地帮助她，而且他已经帮过自己很多次了，自己却没有任何同等价值的回报给他，怎么想都没理由找他。
她趴在桌上开始做思想斗争。
要不……还是试试吧？昨天她去楼上拿文件的时候，廖劼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万一他脑袋一热同意了呢？被拒绝就另谋出路，反正现在最大的希望就在廖劼身上。
“供应商那边的问题那就让供应商自己想办法，交不出货就按合同赔，你跟工程部那边说，以后这样的事情超过两次，就换厂家合作，这批物料的质量在我看来是不合格的，没必要为了面子去降低我们这边的标准。”廖劼握着电话，一边回复杨真一边翻阅着文件。
“好好好，我也是苦恼了很久，现场施工队都不愿意动工，怕以后还得来返工，因为这个问题三方都不好办，我这边还是建议尽快把厂家换了，一天不动工，损失的误工费就高达好几万……”
手机发出一声震动，廖劼拿到面前看了一眼，不顾电话那头还在说正事，直接打断道：“有什么问题写日志里，有事，挂了。”
他麻利地挂断电话，点开那个备注为“唐嘉”的消息通知，最新的聊天界面是这样的：
“唐嘉”撤回了一条消息
“唐嘉”撤回了一条消息
“唐嘉”撤回了一条消息
“唐嘉”撤回了一条消息
唐嘉：廖总，在吗？
他有点不明白，这四个字外加两个标点符号，看起来不太容易打错的样子，撤回了四次，这是撤回了些什么？工作时间她向来都是用公司BPM，看来是私事儿。
唐嘉像个小狗一样趴在桌上盯着常亮的屏幕，她咬着指甲盖，满怀希望地等待着白色对话框的出现。
廖劼：在，怎么了？
唐嘉感觉自己跟做贼一样，本来工作时间她不应该找廖劼说除工作外的事情，但是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撤回不了了，况且前面因为太过紧张没整理好语言已经撤回了四次，再撤回显得自己好像是有什么毛病。
廖劼也盯着那个对话框，“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字断断续续闪烁着，没多久对方发来了三行字。
唐嘉：是这样，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这么说可能有些冒犯，就是，您能借我一笔钱吗？
唐嘉胆战心惊发过去，捂着脸不敢看，她还以为对方要考虑一下，结果那边秒回。
廖劼：多少？
唐嘉：40万。太多的话一半也可以。
廖劼：用途？
唐嘉：学费和生活费。
廖劼：保研了？
唐嘉：被牛津录取了。
那边长时间没有音讯，唐嘉沮丧地把脑门磕在桌子上。
可能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吧。
廖劼把失焦的目光放在那个白色对话框上，他脑中全是唐嘉出国的画面。
他可以帮她。
但她这一去还会回来吗？如果她去了国外，他根本就不可能再亲眼看到她了。万一她受欺负怎么办？万一她委屈了怎么办？她在国外没有一个朋友，她又不爱社交，独自一个人能开心吗……
他很凌乱，也很心慌。
曾经他无所畏惧，只希望她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然后嫁予良人平安一生，可他现在做不到。藏在心里这么多年的感情，说不在乎是假的。以前他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默默予以她关心和帮助，现在好不容易老天爷怜赐他让她来到自己身边，哪怕他们的关系始终游离在边界之外，他也很知足了。
他自知唐嘉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家，一个完整的美满的家，可他没有，他的家也支离破碎，他们都拥有残缺的一角，所以他认为他无法给唐嘉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知道她的倔强，再难的事情都不爱求人，莫不是走投无路，她不会来找他的。他现在或许是唯一能帮到她的人。
但他不想帮。因为她会走。
廖劼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这是他面对棘手的事情下意识会做出的举动。他在不断思考，理智和感性在他脑海里作斗争。唐嘉想做的事情他会毫不犹豫地帮她达成，可他现在却要亲手送她离开自己。
他做不到。
他深知这对她是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她可以靠世界顶尖学府的出身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这对于一个女孩子，可以说是最好的归宿。
归宿……
如果，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也可以成为她的归宿呢？
记忆倒溯至半年前，那天他去找唐嘉吃饭，王梦华把唐嘉支出去后……
“唐嘉这孩子啊，没啥心眼儿，从小就是没心没肺这么过来的，她的脑子好使，放在学习上面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有时候也反应迟钝，有些话你要是不明说，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明白。”
王梦华的表情很严肃，廖劼感知到什么，放下茶杯，“您的意思是？”
“我也直说吧，反正让她出去，也是想跟你聊聊这件事。你，喜欢唐嘉，是吗？”
被猜中心思并不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更何况坐在自己对面的是唐嘉的妈妈，他一直藏得很深，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但他默认点了点头。
王梦华笑了笑，“这孩子可能没想到，我其实知道今天有人要来。昨晚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厨房里摆了一堆食材，全是最近我教她做的一些，这孩子其实动手能力没那么好，但最近她学得很认真。昨儿晚上，她估计是怕那些活虾死了不新鲜，隔段时间就跑出来看看，一晚上她开关门不下三次。她没说她要做饭，所以我知道，她不是做给我吃，是做给别人吃。”
廖劼的眼睫轻轻颤抖了一下。
“你把房子借给她，知道她受伤不让她碰水，其实这些都说得过去，但唯一你看她的眼神瞒不过我。”王梦华微微俯身，温柔地问道：“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廖劼抿抿嘴唇，许久未有的紧张情绪缠绕周身，他低下头，没有与王梦华对视，“她有自己的选择，我尊重她，她也似乎……对我……”
“两个人都慢热的话，会留遗憾哦。”王梦华叹气，接着说：“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没有给她足够的爱与包容，所以我希望，以后和她共度余生的人能替我爱她、包容她，我只有这一个要求。我不知道能不能亲眼看到她获得幸福，但如果是你的话，我想或许可以。”
“阿姨……”
王梦华得意地笑道：“但愿我没看错人。你们年轻人的事啊，我不掺和，因为到我这个年龄，也别无所求了，孩子过得好，就是我们做长辈最大的心愿。我们这样的家庭与你的差距太大，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或者唐嘉知道了她怎么想，我不会去问，凡事不是永恒，但我相信存在个例。你给我的感觉是个很可靠的人，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以后多多照顾她。”
思绪收回，想到王梦华对他的认可，他内心一个想法渐渐萌芽，或许不是那么正确，又或许对唐嘉没那么公平，但他越来越想把这个想法付诸实践。
当初陆子言留下那句话：我拥有一个你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东西，那就是唐嘉的青春。其实当时他气上心头，回了一句：我也将拥有一个你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东西，那就是唐嘉的余生。
现在，是时候兑现了。
手中的钢笔笔尖狠狠钉在纸上，渗出的墨水渐渐模糊了两人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