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唐嘉去上班的时候，心不在焉总想着昨天晚上的事儿，虽然王梦华看起来很正常，不像是知道陆子言的事情，但也有可能是知道了憋在心里，想来想去她还是想找廖劼求证一下。不确定他今天在不在公司，最近见他一面似乎是很难得的事情，她翻来覆去也没找到一份需要签字的文件，后来干脆把下周的报表提前打印出来给张莉签了，张莉问她怎么这么早就签，她回复道：赶早不赶晚。
她抄起那张纸风风火火往58楼跑，连文件夹都忘记上了。还好廖劼在办公室，最关键的是办公室没别人，她扭扭捏捏把那张纸递上去，廖劼看了看，和张莉刚才一样挑高了眉毛，问道：“下周的报表，很急吗？”
“也……也不是很急。”唐嘉害怕自己的唐突表现得太明显，又补充道：“最近您一直在出差，趁您在公司就先处理，这样下周批复会更快。”
廖劼觉得言之有理，快速过了一眼就签了字。
唐嘉接过那张纸，照理来说她可以走了，但是她犹犹豫豫几次张嘴又咽回去。廖劼见她有话要说，直接道：“你想问，昨天你走后，我和阿姨说了什么？”
自己脸上没写字啊，难道有这么明显吗？
她轻轻嗯了一声。
廖劼放松地靠在座椅上，浅浅笑了一声，他没有立马回答，只是看着憋到脸红的唐嘉，他才松口：“阿姨只是对我表示感谢，然后让我……”
唐嘉瞪大了眼，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好好监督你。”
啊？就这？
“是这样吗……”唐嘉喃喃道。
她妈妈看来真是为她操碎了心，不过也有可能是看在廖劼的面子上说的客套话，人家可是大老板，怎么可能只监督她一个人。
“嗯。”
“没说点……别的？”
“没有。”
唐嘉松了口气，“那就好。”
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林秘书举着手机走了进来，“廖总，商务座已经没有了，换成一等座可以吗？”
林秘书抬头一看唐嘉也在，就和唐嘉打了个招呼，唐嘉也回应了她，平日里俩人有过不少照面，所以还算比较熟。
“可以，是最近的时间吗？”
“对，中午十二点半的高铁，您现在需要马上出发，午餐和晚餐我等下立马帮您订，稍后我将车次信息发到您的微信。”
“给司机打电话让他现在在楼下等我。”
“好。”
唐嘉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看到廖劼从一旁拖出昨天那个行李箱，大步流星走向办公室大门，路过唐嘉时，他富有磁性的声音从头顶响起：“走了，有事微信。”
一旁的林秘书好像还在订餐，并没有回复，难道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她嗯嗯了几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廖劼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办公室里。
她对着办公室大门发了下呆，又看向林秘书，问道：“廖总这是又出差了？”
“对啊，还是去H市，明明之前说下周才回来的，不知道为什么昨天突然说要回来，我还以为项目搞定了，结果并没有，这次去还是接着那个项目。昨天中间人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问我廖总去哪儿了，我都不知道廖总去哪儿了，今天早上才看到他。”
唐嘉的心跳加速，听完这番话她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昨天之所以廖劼去这么晚，是因为他昨天本来不应该回来的？是为了赶上那顿饭特意回来的？那她不是耽误老板的正事了吗……刚刚听林秘书说是去H市，H市离S市那么远，乘飞机都要三个小时，高铁至少都是十二个小时，怎么不乘飞机呢？
“林秘书，今天是没有S市到H市的机票了吗？”
“有啊。”
“那刚刚怎么定高铁票啊，十几个小时坐起来很累吧。”
林秘书皱皱眉，“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每次廖总都让我定高铁票，最开始我问他为什么不选择飞机出行，他也不说话，我就不敢多问了。”
林秘书来远东才三年，据说是廖劼亲自从华尔街挖过来的，就连林秘书都不知道的事情，那其他人更不可能知道了。唐嘉只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张莉听说她在廖劼走前最后一刻完成了下周的重要任务，忍俊不禁地对她竖起一个大拇指，夸她高瞻远瞩，因为廖劼这一走估计又是好几天。唐嘉满脑子却想的是昨天的晚餐耽误了廖劼的行程，他明明这么忙，还特意赶回来……她本来想发个消息给他道歉，但是她把对话框点开又返回，反反复复好几次，最终什么都没说，打扰一次就够抱歉了，还是别总去打扰了吧。
今天下班之后她跟往常一样去了棋牌室，那个棋牌室的老板认识她，所以她一进来那个老板还跟她打了个招呼。她转了一圈，发现没有看到王梦华的人，她问了问老板，老板说她从今天开始上早班，下午三点就走了。
她出了棋牌室，直接打开了手机定位，地图上显示王梦华不在这里，而是在离这几公里外的一个小区里，她赶紧给王梦华打电话。
“喂，妈，你在哪里啊？”
“喂？你好？请问你是这个手机的主人吗？”
不是王梦华的声音，是个男声，那她妈妈现在在哪儿呢？
“你好，这个手机是我母亲的。”
“哦，我只是路过，这儿有个座椅，上面有个小包，手机在包里，但是附近没有人。”
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唐嘉焦急地说：“可以麻烦你在那里等我一下吗？我马上过来取手机。”
唐嘉拦了辆车，急忙往那边赶，等到了那里，唐嘉才发现这个小区很破旧，几乎没什么人住，只有几个老的不能再老的爷爷奶奶目光呆滞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她联系到那个捡手机的人，并把王梦华的包也拿上了。
她环顾四周，不清楚王梦华为什么要来这里，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的病发作了，但是她为什么要把包和手机扔下呢？她在这个附近找起来，她把王梦华的照片放在手机上，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王梦华这个人，可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
她找了一大圈，又回到那个破小区，她心急如焚，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忽然，她看向那几个还在晒太阳的爷爷奶奶，或许他们知道呢？虽然他们看起来不太记事了，但能有一线希望唐嘉都不会放弃。
她慢慢走过去弯下腰，对着一个老爷爷把手机亮出来，“爷爷，请问您有见过这个人吗？”
那个老爷爷的眼睛看不出来是睁着还是闭着，他颤颤巍巍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把脸凑近手机，然后又举起颤抖的手，指向对面的一栋楼。
唐嘉顺着看过去，那栋楼是最破旧的一栋，看着跟荒废了似的。她说了声谢谢，赶紧往那栋楼跑去。
那栋楼的单元门紧闭着，唐嘉试着把门拉开，门并没有锁，也正是她拉开铁门的一瞬间，她听到楼上传来不少人说话的声音，有人在笑，有人在叫，还有听起来很吵闹的音乐。
她后背一阵冷汗，虽然她有点害怕，但是一想到王梦华可能在上面，她毅然进了铁门，正当她抬脚准备上楼的时候，楼上咚咚咚传来了有人下楼的声音，她定睛一看，这不就是王梦华吗？
“妈？”
王梦华脸上带着震惊，似乎在躲避着唐嘉的眼神。
“妈你怎么在这里啊，包和手机都在外面，这里是干什么的啊？”
王梦华赶紧下了楼，推搡着唐嘉出了这栋楼，拉着她的袖子往小区外面走。
“妈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刚才是不是发病了？我找了你好久。”
见离那个小区越来越远，王梦华才松开唐嘉，她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在害怕着什么东西，又像是刚刚恢复了神志那般清醒，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可能刚才确实又犯毛病了，我好像记得，我刚下班，准备到处转转再回去，结果走着走着……这里我有点记不清了，我也忘了我来这里干什么来了。”
“那刚才楼上是什么啊，我看那栋楼不像有人住的。”
“不……不知道，我缓过神来就发现自己站那个楼道里，我就赶紧下来了，我也忘了。”
唐嘉见王梦华情绪不对，先跟她一起回了家，她回去之后才发现，王梦华今天忘记把药给带上了，中午断了一次，不知道是不是跟这个有关，她当即把一板板药片剪成小块，然后在王梦华的包里放了几颗，又给她设定了一个吃药的闹钟，叮嘱她以后无论怎么样都不能忘记吃药。
未来的一段时间，王梦华少见病情复发，有次刚好周末唐嘉在家，王梦华本来在厨房做饭，结果做着做着跑出来说要去接闺女放学。唐嘉当时觉得，这个症状不止伴随着王梦华，对她来说也是心理上的折磨。
明明她的闺女好端端站在她的面前，可是她却像完全不认识唐嘉了一样，不顾唐嘉阻拦非要出去，唐嘉担心强行阻拦会加重她的情绪波动，只好跟她一起出去。要不是唐嘉一路跟着，她甚至不知道这附近是有个学校的，而王梦华驾轻就熟，虽然病情复发，但好像对学校有着什么执念，快步走到校门口等着。
那一天是周日，学校已经放假了，但唐嘉就这么陪王梦华站在门口等着，她想或许过会儿王梦华就恢复了。
“唐嘉怎么还不放学啊，这天都快黑了。”王梦华来回踱步，两只手握在一起，目光焦急地看着校门，时不时还走到围栏边张望。
唐嘉心如刀割，酸涩的痛楚从心里延续到鼻尖。在她学生时代，王梦华一次也没来接过她，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回家的路，她从来不让妈妈担心，好像无论什么事情她都能一个人解决一样。
王梦华突然定住，惊声说道：“哎呀！不行，万一他们是一群人怎么办啊，我得找个武器，找根棍子！”话毕，她在地上到处搜寻，然后捡了根脱落的树枝。
“妈，您这是干什么啊？谁要来伤害您？”
王梦华贼眉鼠眼，握着那根棍子悄悄走到校门旁边的围墙边上，“嘘，你小点声，唐嘉说自己在学校被人欺负了，我今天特意来教训那个小崽子！”
一颗滚烫的泪夺眶而出，唐嘉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原来妈妈还记得，原来妈妈当初并没有不关心她……
那年唐嘉13岁，念初一。小学时期的唐嘉就是被王梦华打着长大的，考试考不好要打，地没扫干净要打，心情不好也会打，学校提供住宿，所以唐嘉毅然决然选择住在学校，但当时大部分学生都是走读，全班就她一个住宿，所以她上学总是最早一个到教室，放学也是一个人回宿舍，一个学期下来，她一个朋友都没交上。
她总是埋头学习，除了上课发言，下课时间她几乎嘴巴就没张开过，老师们都很喜欢她，可是同学们都在背后议论她。她的独来独往也很快遭到了某些小团体的注意，一个班上总有那么几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而他们最爱欺负的就是班上不爱说话的老实学生。
唐嘉很不幸成为他们的靶子，她还记得，那是几个又瘦又矮的小男生，带头为首的老大又高又胖，站在她面前就像一堵墙一样。一开始他们只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问她是不是哑巴，后来见唐嘉一声不吭，干脆直接把她正在看的书扔到窗户外面，唐嘉下楼去捡，刚到楼下捡起那本书，楼上却传来那几个人的声音。
“喂，书呆子，你的书这么多，捡的过来嘛？”那个大胖子笑嘻嘻地把唐嘉书桌上的书一本本扔下去。
书页在空中飞舞，她做的一些笔记也从夹缝中飞出来，像片枯叶慢慢飘落到地上，整栋楼的学生几乎都在看她，班上也并没有一个人阻止那个胖子。她垂下眼眸，把属于她的东西一个个捡起来，她并没有哭，哪怕她委屈难过到了极点。
当她抱着一堆沾满灰尘的书回到教室的时候，上课铃已经响了很久了。她有气无力地说了声报告，准备回到自己位子上坐好，却发现自己的凳子不翼而飞。这时，几声藏不住的讥笑从四面传来。
“唐嘉，上课迟到了，怎么还不坐下？”老师下来一看，才发现她没有凳子，“你的凳子呢？”
“不知道。”她依然低着头，齐肩的短发几乎把她的脸全部遮住了。
“谁拿了唐嘉的凳子？赶紧还回来！”
那个胖子嬉皮笑脸地从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拉出一把凳子，然后放到唐嘉座位上，“不好意思啊，刚才垃圾桶里有只老鼠，我借你的凳子打老鼠去了。”
“你怎么不用自己的凳子啊？还笑？开玩笑没有个度是吧？”老师的语气听起来没当回事， “唐嘉，同学间小打小闹你别放在心上哈，赶紧坐好，其他人把书翻到第三十七页。”
唐嘉当时对老师是很失望的，但她又不敢声张，她从小在暴力下成长，逆来顺受已经成了她的本能，好像只有乖乖听话才能换取一时安宁。
这样的事情持续了很久，后来那群人的花样越来越多，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告诉了老师，但老师却让她大人不记小人过，说大家都是同学，以后三年都要在一个班，把事情闹大了对大家都不好。
她气愤、无奈、憋屈，当那群小混混知道她告老师之后，还在某天放学后把她堵在角落里警告她不许告老师，那天晚上她几乎是跑着回了家。回到家后，一开门她差点被几个玻璃酒瓶子绊倒，王梦华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被她回来的动静吵醒，开始不耐烦地喃喃自语。
唐嘉鼓起勇气，跟王梦华说了这件事情，她知道王梦华大概率不会去管这件事，因为她除了每次主动向王梦华汇报自己考试得了第一，王梦华从不主动过问她在学校里的情况，但是母亲是她当时唯一的倾诉对象了，王梦华情绪正常的时候对她也不算太差，她不指望王梦华替自己去出头，但她多希望这个时候妈妈能安慰一下自己。
可是王梦华并没有，唐嘉说完自己的遭遇之后，王梦华沉默不语，自顾自去把地上的酒瓶捡了起来，然后去卫生间开始洗衣服。
当卫生间的门关上的一瞬间，唐嘉再也忍不住地扑到沙发里哭起来，她放声大哭，撕心裂肺，哭到她感觉王梦华快出来了，她才夺门而出。她边走边哭，也不顾路人异样的目光，她只感觉自己好像被全世界给抛弃了，没人在意她的情绪，没人关心她，也没人愿意给她一点点爱……
王梦华此刻拧紧了眉头，眼中的怒意像是能活生生打死一头牛，她把唐嘉往后面推了推，“你闪开点，等下别伤着你了，今天我就是死也要跟这群小崽子拼了，真当我闺女好欺负呢，看我不好好收拾他们！”
唐嘉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强行支起一个微笑：“您别激动，我陪您一起等好吗？”
“你跟我一起等啊？也行，多个人多个帮手，但你要伤着了可别找我，我可没钱赔你哦。”
“好。”
那天，唐嘉陪王梦华站到深夜，王梦华后来突然间像是觉醒了一般，问唐嘉她们在这儿干嘛，唐嘉笑笑，说，她们只是下来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