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二天,村里来了一队不速之客。
说是从北方安全区来的,在外出任务的路上听说这里能种活粮食,便来考察考察。
陆勋政谨慎地问了对方的番号,对方报完,并将证件给他看。
陆勋政回头和阿桥说:“安全区种活了菜,定会向其余安全区上报交流信息。”
毕竟,一区吃饱不顶事。要国家上上下下吃饱才是正事。
阿桥“哦”了一声,继续和许岁肩靠肩地看电视。
这是懒得管了。
她心不在此。
宋丽却问出关键:“怎么个考察法?”
说话时,眉头皱起,似乎对“考察”这个词很理解。
村庄是村庄,又不是哪位的直辖地,还考察。
要考察也是阿桥来考察。
她看那些人,总觉得哪儿哪儿都奇怪。偏偏陆勋政又认同了他们的身份。
那领头说话的人似乎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用错词,干咳一声缓解尴尬,“之前怎么学习的,我们也相同。”
态度比来时谦虚不少。
前有和西北安全区“互相学习”的例子,如今怎么也不好撵走北方安全区的人。
只有人类的温饱解决了,上面的才能更快解决病毒危机,世界才能恢复如常。
宋丽也懒得计较,便点点头,让他们跟着陆勋政。
安全区的人教安全区的人,就算谁来说,也没有什么闲话。
那些人道谢之后,没有立即走,而是望着看电视的阿桥,问陆勋政:“她就是阿桥?”
陆勋政笑道:“是,不过她没什么教你们的,要想学真本事,还得亲自上地去干。干过一轮,该会的都得会。”
他怕安全区给北方说了阿桥的事,这些人逮着阿桥不放。阿桥就一孩子脾性,万一发起火来直接咬人,就不好了。
如今村里上上下下都知道阿桥是只长得像人类的丧尸。
心照不宣地往日一般。
“那她身边的事……?”
那人疑惑地皱起眉,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想更近的看清楚。
脚步堪堪停在廊下的火盆前,他诧异地回头,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陆勋政点头。那人瞬间面色惊恐,急急几步退回来,和陆勋政耳语:“真的是丧尸啊?你们养丧尸?”
陆勋政讪笑。哪是他们养丧尸,分明是丧尸养他们。
他看了阿桥一眼,阿桥看电视看得专注,没有注意到这里的一举一动。他松了口气。
“我带你去住的地方吧。”
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因为后面他们会发现,这里的丧尸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多。
漫山遍野,可谓是有多少座山、多少棵树、多少杂草,就有多少丧尸。
这里隐藏的丧尸早已不是最初来的那一两万只,随着日子溜走,外面的丧尸受蛊惑一般往这边迁徙。
如今已有五万多只了。
最初他们不知道丧尸在增加,做的馒头分不够排队的丧尸,引起丧尸们的公愤。
后来,他们学会了让丧尸头头统计尸数,在下午五点时,将数量写在领食的桌上。
这才让每只丧尸都有食物吃。
陆勋政带他们到工人房,三人一间分配下去,领了后棉被给他们。
因着大年初二,宋丽给大家都放了假。他们便也不急着上工,陆勋政让他们自行安排。
“池塘可以钓鱼,后山可以抓鸡,也可以去梯田转转,有什么需要来找我。”
看说宽敞明亮的工人房,几人都说没需要。
“那行,你们先休息吧,北边过来也挺远。午饭已经吃过了,晚饭是五点半开。你们看着时间。”
陆勋政走后,几人分开进了各自的房间,放下行李后,又聚集到一间里去。
房门关上。
有个男人迫不及待问:“看清楚了吗?是她吗?”
厚重的貂帽取下来,那个领头的男人揉揉被压扁的头发,语气惊奇:“还真是。我说阿桥活着就是奇迹了,没想到她还把许岁给找到了。啧。”
“我没说错吧。”身后的男人笑着抬了抬眼镜。他站在窗边,遥望在屋檐下看电视的两人。
回过头来,他冲拿着貂帽的男人笑了笑。
“看样子,阿桥倒成功了。许岁……”他摇摇头,一脸遗憾。
“有阿桥就够了。”
男人顺了顺貂帽的毛绒,对身边的人说:“把新发现传回去,让他们做好准备,过段时间我们带阿桥回去做检查。”
“咦——”
窗前的男人发出惊讶。
惹得屋里的人全看去。
这一眼,惊呆了所有人。
“那是……”
有人震惊得不敢说话,好半响,才喃喃出声:“——阿黄?”
“它看起来比在所里壮了不少,也强健许多。”眼镜男人诧异,“这……变异了?”
“狗也能变异?”其余人同样震惊,“不可能……”
貂帽男人刹那回头盯住最末尾的两个男人,“当初你们将她丢去了哪?”
“就、就长江大桥下面啊……”
丢在那里,可以当作失足落水处理。最好的办法了,周围又没有监控。
貂帽男人又问:“她后来回过所里?”
“那倒没有。”眼镜男人摇摇头,“想必是在别处遇见的吧。”
貂帽男人一声冷笑,“真巧了,她生前爱的猫猫狗狗都遇见了。我怎么没遇见别的人?”
房间里没人吭声,都震惊地望着那处。那条黄毛狗走到阿桥身边,趴下来。阿桥就把脚搁在它厚重的毛发里取暖。
一向凶恶得连主人都咬的恶犬,在她面前温顺得像条玩具狗。
和当年一模一样。
“只怕她一直记着呢。”貂帽男人冷哼。
记着什么,没明说,但他们都有些吓住了。
所里的生活可不好,被一只丧尸记住了,但凡记仇的,他们这屋里,个个难逃。
“时间不等人,趁早带回去。”貂帽男说。
大家都应了。
这些天他们不能在她面前出现,以免被认出来。但也必须在五号上工之前把该干的事情处理了。
来的时候,他们可没想到一个死去的人活过来了,还能记得生前的事。
真是麻烦。
房间的门打开,大家避着阿桥那面,匆匆回到自己房间。
几十间工房相隔,红发丧尸将所有话都听了去。
她指尖夹烟,偏头看了眼电视机前的人和狗。
【——】
两个字音消散在她唇齿间,叫不出来,她也不气,有趣地舔舔红唇。
“红姐姐,你来玩吗?”
小夕和小煌几个小士兵在前方停车场的沙地里玩弹弹珠,此时,她抓着一把弹珠跑到红发丧尸面前,伸手将弹珠递给它。
小小的手心里安静躺着四颗弹珠,其中两颗尤为好看。一颗碧绿色的,清透得仿佛上等玉石,每转一面都波光粼粼。
看见它,就想到阿桥那双眼,也是这样漂亮。
还有那颗——
它捻起琥珀色那颗,晶莹剔透,琥丝美得像上古珍藏。
它对着明亮却冰冷的天空看了良久,把弹珠放回小夕手心。捡起另两颗弹出去,弹珠滚过沙地,直线入了他们挖出来的弹洞。
“哇!”小夕惊呼,“红姐姐好准啊!这么远都中了,你真厉害!”
红发丧尸摁灭还剩半支的烟,撩了撩大波浪卷的长发,莞尔,“一般。”
小夕却亮晶晶地仰望它,像仰望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舌头在嘴里舔了个圈,红发丧尸问出一个问题:“你,更喜欢她,还是更喜欢我?”
顺着它指去的方向,小夕看见阿桥姐姐,还有岁岁姐姐。
她眨巴眨巴眼睛,说:“喜欢阿桥姐姐,也喜欢红姐姐,还喜欢岁岁姐姐。”
脑门被戳了一下,红发丧尸睨了她一眼,“真是古灵精怪。”
“那你怎么成天黏着我,不去找你阿桥姐姐玩?”
小夕揪起秀气的眉毛,似乎很难回答。很久之后才低低说:“姐姐也喜欢她。姐姐……”
【姐姐不喜欢吃饭,不喜欢裙子,什么都不喜欢,只喜欢阿桥姐姐……】
【她……当然要让着姐姐……】
情绪很低落。
没感情的丧尸都感受到她的难过。
红发丧尸摸摸她的脑袋,再捏捏她嫩嫩的小脸,指着她手心两颗漂亮的弹珠,问她:“可以送给我吗?”
小夕抬起头,重重点头,“可以呀,这是我赢的!”
“谢谢,我也给你赢了不少,去玩吧。”
它刚才弹出去的那两颗弹珠在洞里撞到不少弹珠,被撞到的弹珠都是她的。小煌已经捡起那些弹珠,在叫她过去数数。
小夕连忙将弹珠放到它手里,转身跑去玩了。
年初二的夜晚特别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村庄沉寂在黑夜里,四面都是人类熟睡的呼噜声。
几间房门悄悄打开,探头探脑出来一群人。
他们凑在一起,向阿桥的院子摸去。
这一晚,狗狗没在村里。
阿桥睡在她的床上。隔壁屋里的宋丽睡得沉沉的。
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摸进了阿桥的房间,厚重的棉被盖在阿桥身上,鼓得老高。
“嗤——变成丧尸还怕冷了?当初在所里倒不见得这么怕冷。”
其中一道影子低声说着话,上前抬头就冲床上的人扎下一针。
液体推完。
身边的人皱眉,“确定是不是她,别白忙一场。”
他总有种说不清的感觉。这太顺利了——狗不在?丧尸的敏锐度这么低?
刷!
床上的人陡然睁开眼。
碧绿的瞳孔在漆黑的房间里萤光剔透,美得像夜间珍宝。
宛如回光返照,只睁眼一瞬,又闭上了。
那检查的人轻笑:“是阿桥,这眼睛世间无二。药效起了。来,装起来,我们走。”
麻袋往头顶一罩,人被装走了。
一行人脚步匆匆出了村庄,走了很远,树林里开出一辆越野,载着他们扬长而去。
更深处的森林里,一双碧绿的瞳孔若隐若现。
阿桥骑在狗狗身上,望着消失的车灯,一脸诧异,“真的耶?”
“他们抓‘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