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柏杏就看到了那只小兔子。它双手抱臂，站在路口，一只小脚不停拍着地面，毛茸茸的脸上居然能看出一点严肃的神情。
这种景象只在柏杏童年的动画片里出现过，每次在现实里看见，她都是两眼一黑。
见到了柏杏，小白兔快速蹦过来，迅速瞅一眼苍烨，拽住柏杏垂下的腰带：“这就是你朋友？”
柏杏这两天往应随舟那边跑基本都是为了朋友，小白兔一开始不在意，毕竟谁没几个知心好友，可得知这朋友是男的后，立马警惕起来。
尤其是柏杏的神色满是担忧，这更让它忧心，时刻怕这位“轮回转世后的姐姐”爱上其他人。
姐姐另觅新欢，那样的话，应随舟哥哥怎么办？
小白兔愁啊。
“是，”柏杏无奈蹲下，给小白兔顺毛，“你不用一天天盯贼似的守我身边的，我也不是你口中念着的姐姐，不要把对她的思念转嫁到我身上。”
兔子红红的瞳眸映着她的脸：“你和姐姐很像，我做不到割离你们。”
它扔下腰带，一蹦一跳往前跑，语气有点悲伤：“我很想姐姐，这里的妖怪都很想她。”
柏杏跟在它身后，苍烨在她身边，片刻后就到了目的地。
树妖婆婆轻轻抱起伤心的小兔子，任由对方在自己的脑袋顶打窝，她缓缓看来，面容慈祥：“你和你的朋友应该有很多问题要问吧？”
“……您会告诉我吗？”
树妖颔首：“知无不言。”她抬手，指向自己的屋子：“请。”
她的屋子搭在参天巨树上，面积不大，却足够一人生活。由于位置问题，这里就算白天都显得非常黑暗，隐隐约约有股湿气。
树妖打开窗户通风透气，用花蜜冲泡两杯水给柏杏和苍烨。
“谢谢。”柏杏接过，她问：“我可以问了吗？”
“问吧。”
“您和其他的妖族好像不一样。”柏杏前两天就发现了，这里只有树妖一个植物系的妖族，其他的全是动物系。
树妖“嗯”了一声，说：“因为我不属于他们。”她布满褶皱的手指点了桌面：“我只是这脉妖族的一棵神树，承天意化为守护灵庇佑他们。”
“哪可是发生了什么，所以您带领着这群妖躲藏在溟初秘境中？”柏杏记得，书里说这里的妖族大祸临头，是匆忙间逃窜的。
树妖道：“九百多年前，妖族发生了叛乱，死伤惨重。当时的妖皇被暗害而亡，几个大妖为了争夺这个位置大打出手。
其中一位权欲熏心，修炼了禁术，但中途走火入魔，失去理智，在短短一天内，杀戮无数。他爆体而亡后，被杀的妖族愤怒围攻他这一脉，誓要给个说法。
那些妖族并不满足于简简单单的赔偿，他们要的，是以命抵命。而我得知这个消息后，就带着他们离开了妖族领域，逃来人间。”
“你们又是如何来到溟初秘境的呢？”苍烨在一旁问道。
树妖一声叹息：“这个，就与柏姑娘有些关联了。”
“是指‘我的前世’？”柏杏秒懂。
“她叫白歆。”
柏杏：“什么？”柏心？
连苍烨都不禁抬眸看柏杏：名字的发音真的太像了。
“白色的‘白’，歆羡的‘歆’。”
字形不一样，柏杏暗自琢磨，是巧合吗？
“白歆姑娘自称这脉妖族有恩于她，如今前来报答。我们对她防备心很重，但她并不介意，不仅对天地发誓，还退至队伍后方跟随。后来那些妖族派的追杀者源源不断，她每次不下一炷香功夫就解决完，我们才敞开心扉接受她。”
柏杏疑惑：“难道没怀疑过她是仇家做的局吗？”
树妖摇头轻笑，还没待她说，苍烨就抢先一步，答：“大部分妖族素来讨厌凡人，见到都恨不得生吞血肉，而他们高傲惯了，不屑于用人当棋子。”
“是这样的，”树妖附和，“妖族中，对人较为友善的，就是我所带的这一脉了。”
柏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您接着说。”
“在之后的逃亡路上，歆儿又帮了我们好几次。那时，我们正好经过灵天派的地界，她心中思量许多，出了主意，让我们藏进灵天派的秘境溟初，借修士之手遮住追杀者的眼。
可惜溟初境口设下了阵法，我们一时不察，触动了它，惊动了门派内的一位长老。那长老瞬间追来，要抓我们。
歆儿使出全力，强行破坏了秘境入口的阵法，带着我们闯进来。并用力量创造了一个介子世界，让我们得以安稳隐藏几百年。”
“长老没有追查你们吗？”
“没有，我想她应当看出了什么，或者这秘境与其他秘境有所不同，所以睁只眼闭只眼，放任我们藏身。”
柏杏挑眉，她总觉得那位长老也有自己的思量，不然放一堆可能危害门派弟子的妖族呆在秘境中，就显得脑子有问题了。
“柏姑娘，”树妖喊道，“不管你是不是白歆姑娘的转世，这对我们而言其实都不重要。”
柏杏杵下巴：“啊？”
树妖弯腰，道：“因为我们对你的态度，都不会变。”即使是假的，他们也愿意当真。
良久沉默，柏杏头疼扶额：“你们这些妖妖鬼鬼活得比凡人久多了，怎么一个个比人都长情。”
“寿命与感情有何干系？”树妖笑了笑：“有恩报恩不对吗？”
柏杏无语：“那也得找对对象吧？”她比划两下：“你们应该去找真品，而不是在我这个赝品上费心思。”
树妖望着她：“你又如何笃定自己不是？”
“我又……”柏杏忙收回话，摆摆手，“反正我不是她，你们也别把我当替代品。”
她站起来：“不聊了。”随后撩开藤蔓爬下楼梯，落地拍了拍衣裳，向上喊：“苍烨，你不下来吗？”
树屋中，苍烨放下木杯，对树妖道：“她不是白歆，也请不要把你们的意愿强加在她身上。”
“这位公子，那你呢？”树妖坐在原位，轻飘飘一问：“你在看柏姑娘时，是不是也想要找出哪一个人的痕迹？”
苍烨冷嗤：“她就是她。”说罢直接跳下，和柏杏一起走远。
树妖听此，摇摇头：“这话你自己都不信吧。”她一挥手，用法术收拾干净木杯，重新放回原位，之后站在窗前，望那两人背影。
“你看柏姑娘的眼神，和应随舟看柏姑娘的眼神……一模一样。”
树妖喃喃低语。
那么，是谁在找替代品，又是谁，想唤醒她的记忆呢？
·
路上，柏杏边走边思考。
由目前所知的线索来看，缚住神龙的枷锁，大概是指和白歆未完的感情？
想到这里，柏杏一阵恶寒：不会得和那只龙谈恋爱吧？
咦惹！肉麻。
甩甩头，把这个离谱的想法踢出脑子，她琢磨起其他合理的办法。
介子世界没有日月星辰，天上挂的是一颗明亮耀眼的珠子。
这珠子是应随舟找来的，借它的光来照亮整个小世界，唯一的缺点，是需要定时遮一遮，模拟黑夜。
柏杏黄昏时又去找应随舟，彼时他正在翻看一本“历经沧桑磨砺”的书：缺边少页；似被水浸过，皱巴巴的；上面还有焚烧后产生的乌黑与焦黄色。
真是命运多舛。
“柏姑娘有事？”应随舟放下书卷，询问着。
柏杏一撩衣裙坐在他对面，点头：“我从树妖那里了解了白歆姑娘的事，不过她并没有告诉我，你和她之间的故事。这两天相处下来，我也大抵摸清你究竟是怎么样的想法。”
应随舟：“哦？”
“你一点也不喜欢我。”柏杏摊手：“面上惯有的温柔和善也遮不住你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冷意，我甚至能感受到你偶尔散发的恶意，所以，别装了，你就是想要我死，对吗？”
对方勾唇，他起身负手，一张脸上还笑得温暖如春：“柏姑娘似乎很爱将人往坏的一方面去想。我确实不太喜欢柏姑娘，毕竟你与故人除脸外没有相似之处，可也谈不上讨厌。”
柏杏歪头：“所以呢？你把我带来这里总该有个别的目的吧？我可不信你痴情到连个假转世都爱。”
“你是白歆。”应随舟道：“这一点毋庸置疑。”
柏杏无所谓：“你开心就好。”
“倒也不必这么不信，不妨跟我去一个地方看看如何？”应随舟发出邀约：“去了之后，我相信柏姑娘就不会再如此怀疑。”
“去哪儿呢？”
“一个秘密之地。”
孤男寡女容易出问题，尤其对方对自己还有潜在的杀心，柏杏面上笑着答应，实际上摸摸手腕的镯子给守在外面的苍烨传递讯息。
——跟着。
应随舟念了一句口诀，地上突然出现一个阵法图，下一秒，两人就到了一片密林之中。
让柏杏惊讶的不是这瞬移的法术，而是不远处那座高大的山脉，巍峨挺拔，巉峻嶙峋，绵延至更远之处，根本望不到尽头。
一个介子小世界，怎么会有这么长的山脉？
应随舟抬头看了眼那山脉，无悲无喜，半晌他回身，对柏杏道：“跟我来。”
两人复行数十步，应随舟觉得这距离足够了，便停步。他双手抬起，结印，一块半圆形的东西浮现在空中。
柏杏看清后眯眼：是护心鳞。
光靠样貌认人并不保险，所以在原著中，应随舟为了万无一失，用自己的护心鳞连接了白歆的灵魂。
只要找对了人，护心鳞的印记就会显现在对方的额头上，因为是灵魂加持，所以无论怎么弄，这个印记都不会消失。
额头微烫，柏杏感觉有点不妙。
她从储物袋里拿出个外表光滑、能映人面的法器，对着一看，额头上已经浮现了一枚发出淡蓝色光晕的印记。
柏杏：“？！”
靠，我还真是？
应随舟转身，看着她傻眼的表情，微微一笑：“这是我映在歆儿灵魂上的印记，现在信了吗？”
这不对劲，如果仙灵和白歆长得一样，那么大可以让仙灵本身来走女主剧本，何必让她这个异世界的人？
柏杏收回法器，看着应随舟，摇头：“不信。”
他叹气，望着柏杏的脸，道：“固执。”
“固执什么？”柏杏说：“我说不是就不是，我对我自己的审美还是有数的，像你这种笑面虎我压根看不上。”
应随舟：“……”
他的眼神开始不太友善。
柏杏突然指着他：“对对付！这才是你本来的面目！这感觉对味儿了！”
应随舟：“……”他青筋暴起，彻底冷脸：“好，既如此，那我就不装了。”
柏杏：“所以你要释放天性了吗？”
对方深吸一口气，双手翻动掐诀，地上忽然窜出四条金色的链条，牢牢缚住柏杏的四肢，一挣扎，还收得更紧了。
柏杏看向应随舟：“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知道凡人的轮回吗？”
柏杏挑眉：“我好像懂了，你想要召回那个与你有共同记忆的白歆姑娘对吧？”
应随舟嗤了声：“你很聪明。”
这个世界的轮回法则和柏杏原来的世界一样，都是死了后入黄泉，判官评是非功过，饮下孟婆汤忘前尘，走六道轮回路，重回凡间。
柏杏笑了下：“那你可能要失望，我确实不是她，无论你怎样做，我都不可能凭空多出一段从没存在过的记忆。”
这次应随舟没接她的话，他表情极冷，清风吹起他的衣袍，一缕缕的灵气环绕着柏杏。
柏杏眨眨眼，她手指一动，碰了碰这些四处游荡的灵气，只感受到一股温暖缠绕指尖。
无害吗？
“呲！”
一把飞来的利剑划断柏杏右手的金链，柏杏一扯，链条就掉了下来。
应随舟飞身躲过扑面而来的火球，眸光凌厉，反手凝出数百尖锐的冰锥刺向追来的苍烨。
苍烨翻身落地，抬掌，一道巨大的屏障立在身前，抵挡住冰锥的攻击，他合掌，冰锥瞬间碎成糜粉，飞散。
解离剑破开所有金链，又把柏杏脚下未成形的阵法干净利落毁坏，便飞回苍烨手中，他把剑尖对准应随舟，道：“她不是白歆。”
一个两个都在否认事实！
应随舟冷笑：“等我完成秘术，再看看真相也不迟。”他唤出一把银蓝色的长剑，道：“先把你这个碍事的人解决掉！”
苍烨心下一沉。
“锵啷！”
两把剑碰到一起，他们不过瞬息之间就已过了十几招，剑影方向万变，两股不同色的灵力彼此不分上下，互相制衡。
柏杏抱臂站在远处，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这场难分胜负的战斗。
“沙沙——”附近的树都被灵力波动，东摇西晃，叶子摩擦出声响，腐朽的枯枝坠落，落叶飘起，随着剑风而浮动。
抵挡住一击，趁距离暂时拉远，苍烨果断掐诀引雷，一道道直往应随舟身上劈去，对方快速移动，握剑再次打过来！
苍烨侧身险险避开，那一剑的威力尽数落在了他背后的山上，霎时便被打出一个硕大的缺口，石块和粉尘齐齐滚下，堆在了山麓处。
应随舟身体微抖，脸色也开始有些苍白，但他表情未曾松动一点，横眉冷眼，又冲苍烨打去。
注意到对手细微变化的苍烨朝那座山看了一眼，嘴唇微动，念着咒语。
空中出现无数灼灼燃烧的火球，它们从天降落，目标是那座山。
这一幕刺激得应随舟瞳眸放大，他顾不得去杀苍烨，直接扔下剑，迅速施法拦截。
而苍烨双手掐诀，一根朴实无华的麻绳便从他衣袖中猛然窜出，穿过应随舟的保护罩，立马捆住了他。
保护罩没有灵力维持，慢慢消失，应随舟挣扎着要为它重新注入灵力。
苍烨见此，竖起二指，往下一划，那些火球便慢慢小了下来，直至消失不见。
应随舟动作顿住，哪有攻击可以随便消退的？他的视线转向苍烨，竟透着一丝阴毒：“你在诈我？”
“是你着急了。”苍烨道：“连简单的幻象术都没有看出来。”
“哈哈哈……”应随舟笑了几声，自嘲，“是，我是很着急。”
柏杏悠哉走向前，问苍烨：“这绳子结实吗？”
“他的灵力被绳子压制，剩的武力也扯不开这绳子。”
那柏杏就放心了。
她把应随舟的剑捡起来拿在手里，防止他设法用剑搞事，然后对应随舟说：“我想，我们可以先聊聊？”
“……”
柏杏灿烂一笑：“当你默认了。”她把剑握在身后，随后席地盘腿而坐，道：“坐下吧，站久了腿会又酸又疼。”
应随舟垂眼，也盘腿坐在地上。
“树妖告诉我的事并不全面，她对我隐瞒了一些东西，我想，你现在应该不介意跟我说一说了。”
“你想知道我和歆儿之间发生的种种？”
“对。”
应随舟默然片刻，问：“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不如何，”柏杏说，她用剑拍拍应随舟的肩膀，“麻溜的，别扯东扯西的墨迹。”
记起往昔，应随舟的思绪一瞬间恍惚，他说：“五百多年前，凡界刑场上，我第一次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