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呲——”
解离剑贯穿心腔，血液汩汩流出，染红了衣袍，他的眼睛失去了高光，心脏停止跳动，死亡来临。
苍烨冷漠注视着某个时空中被沈灵犀杀死的自己，那个“他”在死亡后，回到了三十年前，在陌生的节点上，握着解离剑，孤独又茫然。
那时，他还未弄清事件始末，没有联想一切，没有预判故事的走向，即使有第一次的记忆避开了错误，仍是不可避免地走向通往死亡的结局。
于是第二次循环开始，紧接着是第三次，第四次……
仿佛陷入什么诡异的漩涡中，他次次死在沈灵犀手上，渐渐地，他窥探到了“规则”，也明白了“初始时间”即唯一的机会。
苍烨不想再看下去，他抬手放出雷电，打散了这面照破人生的“镜子”。
白光乍现，他恍惚了片刻，视野清晰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又落入了镜障中。
每一次的天罚结束，他都会被扯入镜障中，再经历部分人生。镜障的存在，像是有人强制提醒他，不要忘了她。
这一次，恰好是初见。
远处是贵族打猎的围场，马蹄声，云箭破霄声，喝彩声杂糅在一起，编织成一个永回不去的梦。
他坐在囚笼中，仰头望高台。
“一个小孩？”高台上的官家小姐微瞪眼，骂道：“我就说那姓刘的不是好东西，这次未免太过分了吧？”
侍女连忙拉住她，压低声音：“小姑奶奶，直呼皇姓是大忌讳！夫人在您出门前交待的都忘了吗？”
那小姐冷哼抱臂：“本姑娘最不怕的就是那群酒肉饭桶，之前我骂他们，阿姐还赞同我的话呢！”
侍女唉声叹气：“表小姐是未来太子妃的热门人选，宫里老太后护着她，您可什么都没有啊。”
小姐一撇嘴：“我阿姐合该配珠玉，一破顽石而已，阿姐看不上眼的。”然后她悄悄对侍女说：“我阿姐可说了，她要去修道，最好修个无情道。”
侍女有些震惊，她这边尚在消化这个足以令整个家族震荡的消息，那边的小姐早趁她愣神之际，直接跳了下来。
侍女回神惊叫一声：“小姐！”
“那孩子水灵灵的，我要去将他买下来。”小姐稳稳落地，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
侍女麻木捂脸，她家小姐日常被家里惯坏了，这娇纵性子一发作，谁都拦不下来。
苍烨歪头，看着那小姐拎着一袋子珠宝和人争论，蓦地低下头。
他知道她在做什么，如果他是普通人，她就能把他买下，可偏偏，他不是。
再次看到她，尽管只是记忆，苍烨心中依旧遗憾。是对故友的叹惜，亦是悲悯。
来来往往，人影重重。
一双虎口附有老茧的手突然伸在他面前，他才发现，原来锁已经被人打开，笼门大敞。
来人逆光而立，神情是刚赢得胜利的喜悦，还喘着气，对他笑：“出来啊，你想在这个破玩意儿里呆一辈子？”
他黑黝黝的瞳眸映出对方十五岁的模样，然后颤抖着，把脏兮兮的小手搭上，对方并不嫌弃，一把把他抱下。
先前的小姐粘着抱着他的人，抱住她的臂膀蹭，埋怨：“阿姐，你居然瞒着我参加了围猎。”
“唉，”那人叹气，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放下小孩，“你要是少粘我，我绝不瞒着你。”
“哼。”
“别气啦，这不是把你想要的赢来了吗？”她摸摸妹妹的头：“知道你善良，看见弱小的孩童就走不动道，不然我早走了。”
苍烨眼睫一颤。
对方安抚完妹妹，蹲下，对小孩道：“你可有名字？”
小孩茫然看她，好半天不说话。
她有些头疼，刚想让妹妹为他取名，结果就发现，这贪玩的小姑娘已经跑到那群少年边上，嘲笑他们比不过她姐姐，又招了一波仇恨。
她扶额，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回家要听多少彩虹屁了……咳，虽然她也喜欢听。
“嗯，我向来就不喜欢读书，取的名儿不好听可别怪我，”少女琢磨了一下，笑道，“先姓奚吧，名的话，笔墨纸砚里，你自己选一个。”①
小孩不懂，他歪脑袋，张嘴：“……ye……”他想说自己叫“烨”。
出口的只是一节音，少女听错了，以为他读的是yan，便道：“奚砚，就叫这个了。”
她起身，拉住他的手，低头：“以后我不在阿玉身边，就让你去陪着她吧。”
小孩指尖微缩，少女疑惑：“怎么了吗？”
“你……”
少女读懂了他的意思，道：“我叫沉瓷，你以后会知道是哪两个字的。”说罢，拉着他朝沉玉走去。
苍烨闭了闭眼。
他掌间凝聚的火焰灼烧着她的手，但沉瓷毫无所觉，如前尘一般带着他，步步向前行。
微弱的火焰势力渐长，烧掉了她的手臂，又蔓延到整个身躯，肉.体在熊熊烈火里化为灰烬。
最后，她侧身，露了个笑，在微笑着消亡。
镜障碎裂，黑暗袭来，第三重开始了。
“近日是有什么忧心事么？老是见你盯着外面的菩提树发呆。”一双手拍了下他的臂膀，他回神，望着那个白衣的姑娘，握住她的手，语气认真：“有，婚礼大典。”
沉瓷唇角微弯，眼中却无笑意：“害怕我‘临阵脱逃’？”
苍烨没看见，或者说他不在意她的神情，依旧发自肺腑的肯定：“你不会的。”
“这么信我啊？小奚。”对方还当他是稚子，两只手捏住他的脸，轻轻往外扯，见他一张俊脸变了丑样，哈哈大笑。
苍烨有些无奈，他躲开，又执起她的手，吻了一下，问她：“你眼下青黑，这几天是不是没怎么睡？”
沉瓷幽幽望着自己的手，从善如流收了回来：“是没怎么睡。”她拿出一张图纸，摊开，指着它，笑眯眯道：“眼熟吗？”
苍烨垂眼，一瞬间看明白：“整个人间的地图。”
“嗯哼。”沉瓷拿起一只朱砂笔，着重圈出四个地方：极北冰原——溟初秘境——鬼蜮剑冢——漠城。
她敲了敲这几处：“可去过几处？”
苍烨指着鬼蜮剑冢：“我曾为寻一把称手的兵器去过，不过一无所获。”
沉瓷一笑，笔尖对准溟初秘境：“这可是个好地方，不去太可惜了。”
苍烨正想问有什么可惜的，就见沉瓷收起了地图，抬眼看向他。
这一眼，包含的太多。
苍烨眉心一跳，而对方悠哉问：“不知道尊上可有兴趣陪我走一圈？”
尊上这个称呼比不得小奚亲昵，苍烨起身，为她别好耳边碎发，双臂抱住她，有点委屈道：“你又叫我尊上。”
沉瓷眉眼弯弯：“那小奚愿不愿意陪我逛一逛这些地方？”
“自然愿意。”
在去往最后一站漠城的路上，沉瓷否定了他的真心，质疑他的爱。苍烨愤怒于她的不信任，又是委屈又是难受，一时冲动选择回到宫殿。
然后迎来此生最大的噩耗。
“有时候执念太强盛，未必是好事。”那是在一起的某一天，灿烂阳光中，她忽然开口。
苍烨与她观念不同：“执念强，反而说明这个人在某一方面很坚定。”
那时她看了他许久，许久，半晌后趴在桌上，歪着脑袋：“你的执念是我吗？”
苍烨怔住，他伸出手，贴在她的手背上，俯身去吻她的额头：“嗯。”
但她并不开心，反而眉头拧紧。
苍烨知道她在想什么。
因为他的执念是她，这代表着，在她的事情上，他会格外偏执病态。
所以苍烨拿起了解离剑，对着毫无防备的沉瓷挥剑刺了下去，正中胸膛。
她没有流血，只是如同前尘旧梦里的模样，朝西边望了一眼。
那一眼，万年。
幻象霎时分崩离析。
苍烨收剑，冰冷的神情中隐约可见一丝偏执，他要的从始至终都是真实的她。
他步步朝裂口行进，身影融入了刺眼的光芒中。
雷劫早已停止，乌云也已散开，
黑黝黝的山洞中，苍烨正自我恢复，他的身躯骨肉重新长出，衣服虽化为了黑灰，但储物袋因被他事先藏起来了，未被损毁，那里面还有他放的几件衣服。
洞外忽传来人息，苍烨睁眼，眸色清明。他抬手掐了个法诀，眨眼就消失在了原地。
洞门口，君起云追着渡劫人留下的星点痕迹找来，用夜明珠照亮，但山洞里除了几小撮黑乎乎的灰烬，再无其它。
他弯腰细看，能勉强辨认出这是衣物被烧后产生的。
那个被雷劈了七十二道的人，在受重伤的情况下，居然还能谨慎藏身，说不定已经恢复好了。
这人绝非普通修士。
君起云凝神。
那雷劫乍看是渡劫期的雷劫，但等它劈完，所有人才反应过来，根本不是，渡劫期是三十六道，可这雷，足足七十二道！
而秘境外，两位长老得出了另一个可能，魔。这种在修真界已经几年都没有踪迹的东西，它所要承受的雷劫是修士两倍。
溟初秘境向来容不得半分邪魔之气，而现在混入了妖魔，足以见得它有多弱，连妖魔都没办法扔出去。
介子世界。
柏杏坐在湖边打哈欠。
和苍烨分开后，她来到这里，就跟动物园的猴似的老被围观。整整两天，柏杏的内心逐渐沧桑。
一刻前，她敷衍了那只小白兔，溜达出来，往湖边一坐，吹着微风，感到疲惫，浅浅打了个盹。
来湖边不止放轻松，更重要的是，两天过去了，苍烨一点消息也没有。
柏杏试着去问应随舟，但对方还是那副欠揍的温和模样，三言两语把她糊弄过去。
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他肯定活着。
就在柏杏眯眼想苍烨会是什么惨样时，湖水竟然开始咕噜冒气泡，游鱼受惊四散，她一低头，就看见水下的黑影。
柏杏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部鬼片，她“唰”地一下跳起来，连滚带爬地往上跑。
拜她哥带她看鬼片所赐，柏杏从小到大都超级怕鬼。
下一秒，那黑影跃出水面，直直落到她面前。
柏杏咽了口水，才敢抬头，然后她呆住了，紧接着转为惊喜。
“苍烨！”她喊。
来者不再是先前那副孤高大侠的打扮，他长发披散，眉心一道红纹，眼尾上挑，平添风流，一张脸俊美无铸。
他身上着暗红色衣袍，背负解离剑。柏杏从未窥见一丝一毫他的真容，但凭着那把剑的赤金色，还是认出了他。
苍烨掐诀去除了衣服上的水迹，那双黑色的眼看来，他朝柏杏伸出了手。
柏杏顿了几息，现在的苍烨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她隐约有种不详的预感萦绕心头。
柏杏犹豫着，用话题转移视线：“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然后她拉住他的手，就这么往地下一坐，似有滔滔不绝的话要同他说：“你知道吗，抓我的那个人他脑子有病，居然也是为了一个承诺像个憨批一样，等了一个人九百多年！”
苍烨的眼定定望着她。
柏杏：“……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你的眼神让我好心虚。”
她抹掉额头不存在的汗，轻咳嗽两声：“说正事，抓我回来的是条龙，你那天应该看见了。”
苍烨颔首。
“但你绝对想不到他抓我的理由，”柏杏扯扯自己的脸蛋，“就这张脸，和他初恋长得一模一样。”
苍烨疑惑看来，那个表情意外有点萌，也弱化了他带给柏杏的压力。
“那龙认为我是他初恋的转世，我当时就想，这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就问他，单凭相貌就能笃定我是他初恋吗。”
那时，应随舟摇头：“不，你的脸不是主要的原因。”
他在屋中踱步，叹息，同柏杏说：“因为我在她死亡前，用我的护心鳞做了个印记，而现在，那个印记真真切切在你的灵魂上。”
柏杏表情扭曲：“灵魂？”
他随即饱含歉意道：“带你穿越河流时，我探查了你的灵魂，发现了那枚印记。”
“趁人不清醒，就随便翻人家的灵魂看，”柏杏得出结论，“这只龙绝对没他表面上装出来的那么友善。”
苍烨沉思，问：“他近日有什么比较异常的表现？”
“他把我放在那群妖怪里，就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我只有黄昏时分，才能在他的住所找到他。”
柏杏摸摸下巴：“话说回来，他这状态确实不太对劲，和初恋转世重逢，至少也该表现出‘快乐’的情绪吧，可他每次笑都不达眼底，甚至还透出寒冷。”
静默片刻，柏杏道：“我感觉他在筹谋着什么。”
“你的灵魂应当有问题，否则他的状态不会那样。”苍烨说。
穿越者柏杏心头一紧，猛然想起926从没有说过，她是灵魂穿还是身穿的问题。
尽管这具身体和她的身体有区别，可她使用起来却非常称心如意。
柏杏揉揉额角，内心长叹一口气，面上道：“我先带你去看看那里吧。哦！对了，这条龙好像很厉害，你都被劈成焦炭了，他都还肯定你绝对没事。”
苍烨淡淡说：“他与这秘境有关联，能看出我的真实状态很正常。”
柏杏：“啊？”
“这种万年前的秘境，如非创造者同意，他根本不可能依托秘境中的水系，建立起介子小世界。”
柏杏一顿：“创造者？”她沉思两秒：“我之前意外进入过一个地方，那里有块碑，写了这秘境的创造者名‘终黎’。”
“那里应当就是传承地了。”苍烨伸手折断树枝，道：“想来，传承地已经荒废了吧。”
柏杏跳到他身边，点头：“所以是因为已经有人得到创造者认可了吗？”
苍烨：“嗯。”
“这龙倒是挺牛的。”柏杏砸摸两下，总感觉自己的话不太对劲。
苍烨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