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八，北境观海洲，九幽玄府。
“启禀府主，妖族方面，金猿妖皇死后，寒山妖皇已正式接管妖族，金猿一族，天魔犀一族，混元鹿一族皆已灭族铲除，掩日猁与怒焰麒麟两族上禀投诚，愿为下一战先锋。魔门方面，始一宗颜菁乐不降，已被关进炼魂牢，等候府主处置，圣境极乐宫殷楚楚也已成功夺位，献上极乐老母头颅以恭贺府主铲除内患！”
孙生低眉顺目地站在王座之侧，手指翻阅着掌中书册，将九幽玄府近来事宜向王座上的人一一汇报。一名墨色衣衫的弟子在孙生目光的示意下，将手中小臂长宽的铜盒奉到了王座上的人面前。
叶卿云一手扶着额角，坐没坐相地倚在王座上，垂眸看了看盒子，轻声吩咐：“打开。”
弟子恭敬应是，将铜盒盖子打开。
顿时，冲天的血气扑面而来，熏得叶卿云身边俯身为她诊脉的林风鸣微微皱了皱眉头。
叶卿云本人倒是对血腥味适应良好，她抬眼看了看盒中极乐老母死不瞑目的头颅，满意地点点头。
“殷楚楚有心了，把盒子拿下去吧。对了，头别乱扔，拿给潘裘喂他养的血虬犬，渡劫期的高手，大补呢。”
“谨遵府主谕令。”
弟子将盒子盖好，抱起铜盒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大殿。
叶卿云晃了晃神，将支撑额角的手翻在眼前看，一边打量着颜色枯白的指甲，一边神色恹恹地道：“哦，对了，还有那个颜菁乐，着人逼问出绫罗天魔舞这门秘术，然后就杀了吧。”
“这.....府主，您不是很欣赏她，之前还曾特意嘱咐过，要留她一命耐心劝降么？”
殿中站了两排九幽玄府内的护法和长老，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朝叶卿云询问。
叶卿云淡淡地瞥了说话之人一眼，而后漫不经心地道：“劝了，她不降啊，那就杀了。”
说完没有耐心地挥了挥手，让殿中之人统统退下。那人还想要说话，却被叶卿云一个动作把话堵在了喉咙，只能憋着不快垂首见礼，随着众人一起退出了大殿。
待人都散了，叶卿云侧眸睨了身旁的孙生一眼道：“方才说话那人，一起杀了。”
“是。”孙生没有任何质疑之心，直接应是。
反倒是一直像个透明人一样给叶卿云诊脉的林风鸣忍不住开口道：“那人不是你的手下么？只不过多问了你一句话，你就要杀他？”
叶卿云冷谈地看向他道：“我想杀谁，就杀谁。你也一样，林风鸣。”
林风鸣被她那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看得脊背发寒，叶卿云似乎精神不振，神情有些倦怠，偏这种倦怠中又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林风鸣知道，叶卿云可没在同他开玩笑，如果自己不能让她满意，她是真的随时会杀了他。
“明日便是初九，你若不能医好我这病，你和你们药王宗那几个人，就都别活了。”
林风鸣头皮一麻，抵在叶卿云脉搏上的指尖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温度。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压下了胸中翻涌的恐慌和仇恨，咬牙应道：“定尽力而为。”
叶卿云懒散地点了点头，似乎有些困倦，她眼皮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下拉，打着呵欠朝他和孙生挥了挥手。
“我困了，你们都出去吧。”
“是。”
沉重的殿门被王座上的人挥袖关上，林风鸣神情晦暗沉重，朝孙生点了点头便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路上，他突然被一颗青枣砸了脑袋。
“咚！”
“谁？”
林风鸣顺着青枣投来的方向望去，就看到坐在一棵高大银杏树上吃枣子的殷楚楚对他露出了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林风鸣一双猫儿似的眼中闪过浅浅的怒意，又很快消弭。强压着火气朝殷楚楚拱了拱手，“原来是殷护法。”
“嘿嘿，林风鸣，很生气吧？生气也没用，你拿我没办法！”殷楚楚唰地一下从树上跳下来，三步并两步地走到了林风鸣身边，围着他绕圈踱步，一边走还一边嗑枣子，嘴里含糊地道：“你方才又被府主恐吓了吧？是不是怕死了？你和你那些同门的小命都在府主手里攥着，只要府主一不高兴，你们就要死无全尸。”
殷楚楚说着，抬手勾了勾林风鸣脖颈上紧贴皮肤的乌金颈环，笑道：“戴着这个‘锁元环’，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要任府主宰割。莫说是府主，就是我......想要对你做点什么，你也反抗不了。”
殷楚楚的手顺着颈环一下子溜进了林风鸣领口的衣襟里，反手一勾就将他胸前的衣服扯开一大片，露出白皙的锁骨。
林风鸣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又青又红，逗得殷楚楚哈哈大笑。但她一笑，反而收手退后了，饶有兴致地看林风鸣羞恼地攥紧领口，神情如险些被玷污的良家少男般哀怨。
“不过嘛，我不是一个喜欢强人所难的人。不若这样，林风鸣，我还挺喜欢你的，你求求我，哄哄我，陪陪我，我就勉为其难地替你和你的同门向府主求情如何？”
殷楚楚像个登徒子一样挑起了林风鸣的下巴，看他恼羞成怒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
“求情？”林风鸣唇角牵起一抹冷笑，语气中带了几分不屑：“殷楚楚，你还是别说大话了。方才殿上，有一个护法同你一样，想替颜菁乐求情。你们府主便直接让孙生把他一起杀了！你替我求情？你不怕和我一起死？”
“我和他怎么同呢？”殷楚楚笑着拿指尖勾勒着林风鸣的下巴，她的指腹上还带着青枣汁水的甜香，接触到皮肤时，有点细微的凉意。“林风鸣，你还是不太了解我家府主，在你眼里叶卿云是否就是一个肆意滥杀之人？”
林风鸣没说话，但是他固执的沉默就是一种肯定的回答。
殷楚楚又笑了，笑声娇软像掺了花蜜，“你可真是个正气十足的呆子，你越这样我越喜欢。既然如此，我就大发慈悲地给你讲讲我眼里的叶卿云如何？”
林风鸣有点想听，但又讨厌殷楚楚这浪荡模样，嘴唇动了动，还是硬抿住了，没有回应。
所幸殷楚楚那句话也不是真的在征求他的意见，只是惯于调戏他，逗弄了一下就继续说道：“在你们正道之人的眼里，她是一个喜怒无常，毫无理由的滥杀之人。可在我眼里，她却是一个目的性极强的人。甚至强得有些可怕。”
殷楚楚眯了眯眼，眼中带了些回忆之色，“我们府主修炼的是无情剑道，她的确无心无情。但她做任何事，都不是毫无理由，而是带有很强的目的性。甚至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因此，她也很少失败。”
“就拿前不久的正邪之战来说，你们正道之人都以为魔道与正道是两败俱伤，实则不然。叶卿云短短几百年便统一了妖魔两道，并迅速整合成了一支可怕的妖魔大军，手底下怎么可能没人有二心？你方才在大殿里应该也听见了，妖族中，就以金猿妖皇为首的几支妖族总是对府主的命令阳奉阴违，还幻想着当螳螂捕蝉后的黄雀，然后呢？他们就死在了战场上，他们的族人，也全都追上了黄泉路。”
殷楚楚唇角绽开一抹带着杀意的笑，娇柔又邪肆，好似幽冥处盛开的花，“而在魔道之中，不服府主之令的便是我师父极乐老母和始一宗的颜菁乐。极乐老母她昏了头了，还以为自己一个渡劫期能掀起什么风浪。她是个傻子，自寻死路，我可不是！投靠府主有什么不好？用一群和我不是一条心的人的命，换一场大功，何乐而不为？瞧，我这不就风风光光地做了魔门护法！”
“她们都没想明白，以后哪里还有什么圣境极乐宫和什么十大宗门。只要这场正邪之战，府主赢了，那么这天下都是九幽玄府的！一个小小的圣境极乐宫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你就杀了你师父？”林风鸣艰难地动了动喉结，神情一言难尽地看着面前的殷楚楚。
“哎呦，你心里又难受了？”殷楚楚假做心疼地摸上了林风鸣的胸口，实则暗中揩油，“我忘了，你们正道和我们魔道不同，师徒之情深得很。我们魔道修士，只讲利益，不讲感情的。今日是我先想清楚，杀了极乐老母，若我们换上一换，可能死的就是我了。”
林风鸣眸光闪了闪，缄口不言。
他不想承认，殷楚楚说得是对的。魔道之中本就弱肉强食，不讲礼法道德，输的人自然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你看，叶卿云只用了一场正邪之战，就将自己这一方所有的刺头都铲除干净了。甚至还给了你们正道一种我们元气大伤的错觉，殊不知上下一心的魔道大军，才是真正战无不胜的可怕利器！”
殷楚楚一番话让林风鸣的心陡然沉了下去。正邪不两立，如果真如殷楚楚所说，那么现在的妖魔大军再卷土重来，正道，还能挡得住么？
林风鸣一时间忧心忡忡，只觉心头火烧火燎。
殷楚楚见他面色难看，还以为他是怕死，于是便劝道：“所以我才同你说，我和方才那个护法不同。叶卿云并非无由滥杀之人，她做任何事都暗藏目的，只要对她有用之人，她绝不会随便下杀令。颜菁乐此前也是这样，府主给过她机会，但她不愿降，那就怪不得旁人。”
“且她暗中与正道之人有勾结，现在也已沦为阶下囚，死是注定的。所有魔门中人都知道她必死无疑，惹了她反沾一身腥，这种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又有谁会替她求情？答案只能是正道的卧底，或者是她的同伙。既然如此，那个护法他当然该死。可我不同，我既对府主有价值，而且也不会向她提过分的要求。只要你用心为府主治病，到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要开口保你们一命，也不是什么难事。”
林风鸣垂眸不言，见他这副木头样子，殷楚楚又调戏了他几句，瞧他没什么太大反应，便也兴致缺缺地走了。
独留林风鸣一人在满园银杏中萧索。
他抬头看了看黄昏时浓金重彩的天空，只觉得正道的未来仿佛是即将降临的夜幕般一片漆黑。
他此前一直怀抱希望，觉得他们一定会被同道救出。只要正邪两方再度开战，叶卿云元气大伤的妖魔大军必败无疑。却没想到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局，一个故作而出的假象。
叶卿云此人太过可怕，天赋高超，智计不俗，杀伐果决又没有任何可以牵绊她的感情。
无情剑道，反而成就了她的无坚不摧。
若说这人唯一的弱点，就是她有一个每月初九都会变得极其虚弱的怪病。可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都是她完全信任的心腹之人。
近几年她这个症状似乎更加严重了，于是幽冥四鬼王就将他和一众同门掳来，逼迫他们为叶卿云治疗。林风鸣不止被套上了封锁修为的‘锁元环’，还被逼立下了不得将叶卿云病情泄露的心魔誓言。
只要他有想将这件事泄露出去的想法，他就会当场爆体而亡！
他林风鸣可以死，但不能死得毫无价值！
这般想着，他看着天边渐沉的夕阳，在心里缓缓地下定了决心。
明日，便是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