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皎皎在敬翰书肆几乎呆了一整天。
先是同陈掌柜商量三楼布置事宜,让他订一些窄小的书架和一整套桌椅。
再去后院将已改版好的两副桌游牌(乌诺及爆炸猫)各刻一副板子,再印两套出来看看效果。
接下来便是窝在二楼角落处看了许久的书,直到太阳西落之时,才又踱回家去。
以往还不觉着,少了柳朝云,柳府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打理精致的花草也失了以往的颜色,真落出些几分秋日的萧疏来,看得人情绪直往下跌。
于昭退烧后,不大愿意见人,缩在耳房中怎么也不肯出来,皎皎无法,只好派了个年纪与她相差不大的女孩陪着照顾。
皎皎向来只顾听朝云念叨家长里短,偶尔插上那儿一言半语。
现在就她与柳母二人,梁皎皎绞尽脑汁地想着一个又一个话题,尽量不让空气变得沉默。
柳母明白她的用心,也尽力地接着,不让话茬掉下去。
连一贯不发言的冯姨母也时不时说上几句。
三人说着话,好似谁都没有担忧、惆怅一般。
用过晚膳后,梁皎皎早早便洗漱好,疲倦地躺上床榻,胡思乱想着。
不知朝云身子恢复的怎么样了,即便过节,也还是别来回奔波的好。
明日便是中秋,她该与柳母如何度过,才不会让柳母失落呢?
以及,严明恩在做什么?中秋之夜会来相会吗?
越想皎皎越是清醒,也不知后半夜是怎样睡着的,再醒来时阳光透过窗纸将屋内照得亮堂极了。
果真是个好天气,比起昨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梅已是第三次提醒她该起床了:“小娘子快起吧,午膳将好了,昨日小娘子不是还说要陪夫人用膳吗?”
梁皎皎叹了口气,将脑袋捂在被中,闷闷道:“知晓了,这就起。”
即便再犯懒,也得起身,如果中秋让柳母一人用膳那像什么话。
朝云不在,她就得替朝云照顾好柳母才行。
出了院踏入庭院,府里白日便有了过节的氛围。
有亲人在梁京的仆役早早地告了假,孤身一人的仆役则卖力将柳府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其后便可趁节歇着,在庭院凑成一堆吃零嘴、闲聊家常。
就连膳夫也得了一天的空暇,冯姨母自告奋勇,一人便将午膳及晚膳皆包下了。
梁皎皎头一回尝到冯姨母的手艺,不住地赞叹:“不用什么调味料,姨母既能保留食材原本的独特滋味,也搭配着做出了丰富的口感。”
冯姨母笑道:“不过是最家常的味道。”
梁皎皎嘴角上扬,歪头嬉笑道:“家常的味道才最难得呀,多少人想吃都吃不上一口呢。小梅,等下你给于昭那丫头也送些过去。”
又想到远在延福园的朝云,皎皎失落了几分,连柳母也陷入思索中。
皎皎正想着如何撇开这一茬,冯姨母就出了一招。
“差些忘了。”用着膳,冯姨母又忙不迭拿出一坛酒来,“今个儿一大早,老奴便去清风楼买了这一坛梨玉酝,本该入夜了再喝的,但左右也没外人来,夫人和小娘子先尝尝味道如何,如果不喜欢,下午老奴再去别处买一些来。”
“喜欢喜欢!清风楼的梨玉酝最是出名了,姨母排了许久的队才买到的吧。”皎皎还没喝,眼睛就亮了,“小梅,快去将装了月饼的提盒拿出来,咱们就着酒一道尝尝。”
小梅笑盈盈地应下,没多久桌上各人便又多了一杯酒,一碟月饼。
柳母拈起月饼咬了一口:“味道果真不错。以往只有月羹配酒,如今又多了月饼,日后若再有什么月茶、月糕,桌上就要摆不下了。”
相比于月饼,皎皎趁着朝云不在,止不住地啜酒,迎合道:“是啊,多了也就没意思了。”
冯姨母仔细尝了尝,道:“夫人,咱们明年自己做些吧,老奴瞧着也并不难做。望仙酒楼十两银子才得八块,也太贵了。”
梁皎皎连连点头:“就是,这些食材加起来恐怕一两还不到。姨母的手艺我们都是知道的,做出来定不会比酒楼的差。”
柳母总算嘴角含了些许笑意:“也不用等到明年,我记着小梅还存了些桂花是不是?再买些米粉,丹桂陷的月饼就可以做起来了。”
小梅说:“奴婢那儿是存了不少呢,晚些时候,奴婢就给夫人送去。”
“冯姨母做时告知我一声,我去给姨母打下手。”梨玉酝酸甜可口,全不像酒,倒像是果汁,皎皎说着便要再倒一杯。
小梅忙拦住她:“小娘子可不能再喝了。”
柳母也道:“这酒虽尝不出太多酒味,但也会醉人的。”
梁皎皎好说歹说也没能再喝上一杯,她颇为遗憾地看着酒坛,咂咂嘴回味,末了还不服道:“我酒量好着呢,一杯罢了,都没晕呢。”
柳母不置可否:“这酒后劲足呢。”
谈笑间,膳食便已用尽了。
没坐一会儿,梁皎皎果真头眼俱晕乎起来,好在思维仍清晰着,只是不住地犯困。
她实在坚持不住,同柳母及冯姨母打了声招呼后,回了院倒头就睡。
再醒已是黄昏近夜了。
待一入夜,月亮东升,庆节的活动便多了起来。
先是拜月神。梁京是没有这个环节的,但柳母将这个习俗带了过来,说是可以求月神保佑青春永驻,皎皎听此拜得越发虔诚了。
其后便是饮酒赏月,吃月羹,食月饼。
庭院里摆上交椅、桌案,在梁皎皎的强烈要求下,四人不再分什么尊卑,只围圈聚坐。
起初小梅与冯姨母还不大自在,后来便也在晚风阵阵中饮酒享受起来。
四人都不是什么饱读诗书的文化人,半天憋不出一句诗词来,但却各个卯足了劲地用尽所有美好的词,夸这一轮明月。
“黄澄澄的,和稻谷一般颜色。”冯姨母小时候种过田,此时怀念起来。
“比大饼还要圆,还要大,还要亮。”这是爱吃面食的小梅说的。
柳母想了想:“家中曾养过一只衔蝉狸奴,双眼同今夜的月一样。”
“我也喜欢养猫。”皎皎羡慕道。
梁皎皎想不出好的修辞,饮着梨玉酝,兴头一起,借着酒意竟同她们科普起曾学过的天文、地理等乱七八糟的知识来。
比如从天上往下望,我们立足之地实际上是个球,月亮也是个球,星星或许也是。
梁皎皎双手比出个圆给她们看,接着食指伸直,傻笑道:“这是心,爱心。”
小梅瞅准了时机将皎皎的酒杯收走:“小娘子你醉了。”
“我酒量好着呢。”梁皎皎瘪瘪嘴,眼神在酒杯上留恋,继续道:“日后还有人能到月球上去呢,月球表面有许多小凹坑。”
冯姨母刚将酒坛藏到椅子底下,闻言乐得不行:“小娘子您忘了?早在几千年前,就有嫦娥飞天,住在了月上的广寒宫里了。”
“嫦娥?”皎皎捂嘴噗哧一笑,“对呀,嫦娥早就飞天了。”
她笑得头也晕,眼也晕。
梁皎皎像一瞬间飞到了半空,看着斜靠在交椅上的自己,嘴巴像开了闸门,巴拉巴拉地往外吐着话。
她正奇怪自己怎么忽然这么能讲,柳母却摇头无奈道:“看来今夜去不了江边观潮了。”
“能的!”梁皎皎着急地再次强调道,“我酒量好着呢,今夜定是能陪伯母姨母去江边玩的。”
皎皎睁大眼睛,意识回来了几分,她沾沾自喜道:“别看我有些晕晕的,其实脑袋清醒得很。小梅,快将酒杯给我。”
小梅躲着皎皎伸过来的手,眉欢眼笑:“夫人,您快拦着小娘子吧。午膳时,小娘子也说自己酒量好,一点都没醉,结果睡了整整一下午,奴婢好不容易才拉她起来拜月神。”
皎皎:“小梅再乱说,我就要挠你痒痒了。我哪里是醉了,分明就是困了,倦了,乏了。”
皎皎每说一个‘了’,就点一下头,她似乎找到了不得了的乐趣,笑呵呵地嘟囔着什么‘睡了、饱了、渴了’,末了不忘满脸骄傲地总结一句‘就是没有醉了’。
她头一偏,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周围三人竟全不见了,身上则披了一件小毯。
身后传来叽里咕噜的讲话声,梁皎皎踉跄地站起身,单膝跪在椅子上,向声音来处望去,隐约只见四人围成一圈。
皎皎眯眼又数了一遍,没错,四人,中间个高的是个眼熟的内侍。
她缩回交椅上,不住地瞟冯姨母椅子下的酒坛和小梅桌上的酒杯。
馋得不行,梁皎皎趁机几步迈上前,抱起酒坛便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身子不稳,还有些洒在了手上。
她心疼地皱起眉眼,将沾了酒的指头抿在唇瓣下。
皎皎喃喃道:“可惜了。”
此时,小梅似乎朝她喊了声什么,皎皎抬眸望去,见四人皆要奔过来,忙一缩脑袋,举起酒杯便再喝了一大口。
“咦。”皎皎奇怪道,“怎么没味道了?”
“酒精挥发得这么快吗?”
她正要再确认,手中一空,酒杯已落在了另一只手中。
那手很大,筋骨分明,手渐渐靠近,皎皎闻到熟悉的竹香下意识将乱蓬蓬的脑袋歪着凑上前,谁知那手竟不客气地在她额上一敲:“贪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