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硬生生被白宗瑞推走了，走到段婉身边时，还特别抬头瞧了她一眼。
段婉迎上目光与她对视，这个女人穿着朴素，可以说是寒酸，青灰色上衣上还打着显眼的补丁。
九十年代初期，老百姓生活虽还算不上富裕，但穿带补丁衣服的几乎没有了。
她的头发又干又黄，脸也微微浮肿，一看就是长期的营养不良。
段婉想，如果她真是白宗瑞的相好，这情人做得也太惨兮兮了？
女人刚走了没三分钟，赵淑梅就回来了，女人的身份也明朗了，原来是他们的儿媳妇。
赵淑梅一回来就急着打问她的下落，“萍萍刚才是不是来过？”
“来了，让我给撵走了。”白宗瑞不紧不慢地吐着烟圈，像是撵走的是路边的一只野猫野狗。
“多多又住院了，我刚给儿子单位打过电话，你把儿媳妇撵走干什么。”赵淑梅把手里的刚买的酱油扔到面板上，责怪白宗瑞没把赵玉萍留下来。
“她生了个病秧子，天天住院年年住院，来了就要钱。我们累死累活地守着个破摊子，到头来钱都给他们花了。我这都什么命啊，人家都是养儿防老，我这老了老了，还得给他们卖命挣钱啊？以后一分钱都没有了，那孩子就是个钱串子，无底洞。”
“多多是咱亲孙子啊！”
“他都快成我爷爷了！从出生到现在花了咱们多少钱了？”
“钱钱钱，你就认得钱？”
“你不认钱？不认钱你开着这个破铺子干吗？到头来累死累活还不是我在干活。”
白宗瑞把擀面杖“砰”地摔在面板上，背着手，回屋子里休息。
一旁的吃瓜的谷红，也不劝架，乐呵呵地地看着老两口吵起来，恨不得他们动手打起来，她才开心呢。
段婉作为外人，也不好劝说。但她也听明白了，白宗瑞这话说得真叫人生气，孙子病了，他一点都不在乎。
赵淑梅气得直哆嗦，每次谈到孙子白多多的病，白宗瑞就这副德行，怕花钱，怕自己的钱打了水漂。
他的钱像是能带进棺材里去。
赵淑梅准备去医院，拿好东西，一转身，头一阵眩晕，一只腿直接跪在地上。
赵淑梅就摔在谷红身边，她不仅没去扶 ，还像火箭发射似的窜出去老远。
段婉一个箭步冲上去，扶起赵淑梅在椅子上坐稳，随后狠狠地瞪了谷红一眼。
谷红心虚，嘴却不虚，还不忘回敬段婉一句，“小孩，你瞪什么瞪？”
段婉没客气，反问，“阿姨摔倒了，你为什么不扶？”
“我……我没看见！”
“看不见，眼瞎了？”
“操，你敢骂我？”
“骂你怎么了，就骂你了！”
段婉可没赵淑梅那么好涵养，她早就看谷红不顺眼了。
她说是来做服务员的，却比掌柜子还悠闲，每天不是化妆就是指使赵淑梅干着干那，真把自己当天仙下凡了，世上的人都得围着她转。
段婉长得瘦瘦小小，又一副学生气，谷红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见段婉回嘴，随手就捆了她一巴掌。
谷红得意洋洋地想象着这个还没毕业的女高中生一定会被吓得痛哭流涕，开口求饶道歉。
可得意劲儿还没持续三秒，谷红就觉得左脸颊像被一阵狂风抽过似的，火辣辣地疼。
没想到段婉会还手，谷红一只手捂着脸，震惊地“你，你，你”了半天。
还没等开口再骂人，右脸颊又被抽得冒了火。
谷红虽然从小在社会闯荡，但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嘴损不饶人，但真惹了祸，对方动了真格的，她除了哭就没什么能耐了。
幻想在段婉身上出现的场景，却全应验到她自己身上，谷红两只手各捂着一边脸，又疼又委屈，赵淑梅就在一旁站着看热闹，也不给她撑腰。
谷红真是委屈啊，“哇”地一声哭出来，鼻涕眼泪瞬间流了一脸。
“哭，你还有脸哭，阿姨对你这么好，你是怎么待她的？憋回去。”
谷红被打得吓破了胆，听话地制止住哭声，肩膀一抽嗒一抽嗒的，段婉一伸手，她以为又要挨打，一阵风似的溜走了。
段婉看谷红的举止就可笑，心里嘲笑她，“原来只是个怂包，以为多大脾气呢！”
段婉自作主张地帮赵淑梅出口恶气，又怕她责怪她多管闲事，毕竟谷红是她儿子的对象。
“对不起啊，阿姨！”
段婉低头道歉，赵淑梅却给她竖了大拇指，“小段，打得好，阿姨早就想这么做了！”
两人相视而笑。
赵淑梅真是羡慕段婉敢想敢做，她是前怕狼后怕虎惯了，空涨了几十岁，却没一个小姑娘勇敢。
赵淑梅拉着段婉聊天，却忘了重要的事，突然想起来，急得嘴里直念叨“孙子”。
年纪大了，身子不听使唤，一着急行动，头又晕得厉害。
段婉担心赵淑梅晕倒在路上，主动提出陪她到医院。
路上，赵淑梅又向段婉提起孙子的病，“多多从小遭了不少罪，还不到十岁，已经做了二次大手术了。”
“儿媳妇为了照顾多多，也不能去找个长期工作，儿子一个人辛苦挣钱，你说我这个当妈的不帮，谁能帮他们。”
段婉没想到赵淑梅家有这么多的糟心事，难怪第一次见，她满脸写着忧郁。
段婉再见赵玉萍，她比之前更憔悴，眼睛都哭肿了。
赵淑梅安慰几句，两个女人都没主见，最后婆媳俩只能抱在一起哭。
段婉站在旁边听了几句，好像是孙子病情又严重了，过不久要做手术，可费用凑不出。
段婉握了握兜里赵淑梅给的十块钱，这钱早应该还给人家了。
去病房里看过孙子，赵淑梅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回去的路上，赵淑梅脚底下没重心，东摇西晃，段婉需要用全身的力气，才扶得稳她。
“我们坐一会儿！”赵淑梅走累了，一屁股坐在路边的长椅上。
从医院出来后，赵淑梅就没说过话，坐在椅子上接连地叹气。
段婉拿出兜里的十块钱，交还到赵淑梅手上，“阿姨，我知道你们现在需要钱，这钱你拿回去吧。”
赵淑梅没接，只是不住地苦笑，拍着段婉的手背，说：“孩子啊，不够啊，这些钱那里够用啊！”
“需要多少？”
“大夫说要做第三次手术了，起码得准备五万元。”
“这么多？”段婉咂舌，没想到这个时代心脏手术也需要这么多钱。
“怎么办？”赵淑梅急得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就算我们家砸锅卖铁，几个月时间也凑不出这么多钱。能借的亲戚都借了。开铺子的钱还是找人借的，人人都说做买卖赚钱，只有我们家不行。”
“我晚上让老白再去求求熟人，怎么也要把多多的手术费凑足啊！”
段婉蹙眉，她一个外人都看明白了，赵淑梅怎么还敢奢望白宗瑞能去给孙子借钱呢？
段婉知道赵淑梅是个好妈妈，但不是人人都与她一样，有些父母的爱是要有回报了。
“阿姨，人还是得靠自己！”
赵淑梅愕然，她没想到能从一个小孩子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过往的一切像是放电影般在赵淑梅脑中一幕幕过，她抱怨人生不顺，是不是从一开始的选择就错了。
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年轻有活力，敢想敢冲，她也被感染到了。
可人都这么老了，现在幡然悔悟是不是还来得及？
“小段，能不能帮帮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