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间熬到晚饭时间,段婉看着马路上络绎不绝,来来往往上下班的工人,人流之大,看着都眼晕,可就是没一个来他们铺子里吃饭。
除了段婉一个心焦的,另外三人组,依旧镇定自如。
白忠瑞的面快揉出了老茧,也没被伸成面条下锅。
段婉实在看不下去,铺子没有生意,即便老板娘能发她工钱,也不好意思长久待下去。
“阿姨,铺子今儿没什么客人呢?”段婉擦着赵淑梅前的桌子,试探性地随便问了一句。
“客人?都在家看电视呢,不是今天,是天天如此!”赵淑梅还没等开口,拿着小镜子画眉毛的谷红先替她回答了。
“可是昨天人挺多的!”
“饿了三个月,总得吃顿饺子吧。生意就好那么一天,让你赶上了呗。我妈是看你可怜,你也就别不识好歹,趁早走人吧!”
谷红句句带刺,专门针对段婉来的。
赵淑梅瞥了谷红一眼,怕段婉多心,就急忙解释了一句,“小段,你就安心在这儿干,没那么夸张,做小买卖嘛,世道好好坏坏都是常事。”
“啧~”谷红放下小镜子,移到离赵淑梅远一点的椅子上,走时嘴里还嘟囔一句,“打肿脸充胖子!”
赵淑梅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段婉真是佩服赵淑梅的好性子,谷红明显不太尊重她这个准婆婆,她也不与她计较,拿起膝上的书继续读下去。
段婉没资格操心别人的家事,可自己的事却要上心,生意如果真是差到谷红说得这样,她就不能继续留下去。
话说得不招人爱听,也要问清楚才行。
“阿姨,我看路上的人还挺多了,怎么会没人过来吃饭呢?是不是味道不符合大众口味?”
“小段同学,我这面味道绝对差不了。我十六岁进国营饭店学徒,做了四十多年厨师,大伙都爱吃我做的菜。我敢打赌,市里私营的小吃铺,没一家比得上我这儿。”
白忠瑞这辈子别人说他什么都能不在乎,可说他菜做得不地道,那是绝对一步不让的。
“味道好?连个客人都没有!”段婉暗忖,但没说出口。
没等段婉问别的,白忠瑞又提起了他在厨房四十年的“丰功伟业”,像是说评书,故事讲得夸张得很。
“故事”说到一半,赵淑梅实在听不下去了,打岔,“老白,葱是不是没了?”
赵淑梅真是听得够够的,白忠瑞这些年的“光荣历史”,逢人就说 ,“老黄历”,说上没一千遍也有八百了。
赵淑梅就是无法理解,厨师不过普通的一份职业而已,有什么可炫耀的。
趁着白忠瑞去查看备料,赵淑梅悄悄对段婉说,“你叔叔的面做得还行,可这铺子的地点我们选错了。”
“地点选错了?人流很大啊!”
赵淑梅指指马路上行色匆忙赶着上下班的人群,“看着人是挺多的,可是都没时间耐心等,上班怕迟到,下夜班的又急回家补觉。”
“想办法减少等餐时间呢?”
“不行啊,面是新出锅的才好吃,下早了,面坨了就不好吃了。必须来一个客人出一份面。”
上班族们的特殊餐食?
段婉想起她以前上班,中午食堂的菜饭都是自助餐,厨师们先做好,种类多种多样,想吃什么要什么,时间一点都没浪费在等餐上。
这个时代,工厂还没有集体食堂,大家都在家里带饭盒,集中在厂子的蒸汽锅上加热。
家里有个勤劳的好主妇,带饭盒当然不是问题。可若是没人给做饭,这自助快餐不是快捷方便的最佳选择吗?
地点是工厂集中区域,大大小小的厂子有十几家,得有几万人在附近上班。
每天能有二三百人在他们这铺子里买自助餐,这生意还能差得了吗?
这地段不是不适合做小吃铺,而是太适合了。
段婉越想越兴奋,别人家的生意她完全可以不管,但她对赵淑梅很感恩,很想帮她出出主意。
“阿姨,叔叔只能做面食吗?炒菜可以吗?”
段婉把自己的想法讲出来,赵淑梅越听眼睛越亮,频繁点头,她也觉得这办法真是挺不错的。
减少了等餐时间,铺子里的客人一定就会多起来。
开铺前几个月,赵淑梅曾问过几个老顾客,都觉得他们店做得味道不错,只是可惜面食不好存放,不能装进饭盒带去厂子加热吃。
白忠瑞做菜的手艺没得说,赵淑梅吃了一辈子都没腻,只要改变小吃铺的品类,就能带来生意,这是两全其美,再好不过的。
赵淑梅仿佛看见了眼前一片光明的道路,她兴奋地又拉起段婉的手,忍不住表扬再表扬,“小段,你真不亏是大学生的脑子,这办法我和你叔叔早怎么没想到?人啊,就是要多读书啊!如果生意能好起来,阿姨要好好感谢你。”
段婉涨红了脸,这夸奖她真是受之有愧。不是她有超前的思想,敏锐的生意头脑。而是她的历史车轮倒转了,未来四十年,这自助快餐的方式早已经成型了。
赵淑梅可能更想不到,四十年后,用餐的形式千变万化,大街上还会出现送餐骑手这一职业。
晚上关了铺,回家的路上,赵淑梅就迫不及待把段婉的想法讲给白忠瑞听。
白忠瑞背着手走在前面,东瞅瞅西望望,也不言语,最后停在两个下象棋的老人前,分别给两个老人都支了招,对赵淑梅给的建议,一点都没往心里去。
“老白,我说话你听没听?”赵淑梅烦躁地巴拉一下认真看人下棋的白忠瑞。
“飞炮,将军了!”白忠瑞一手指着棋盘,全然不顾老伴儿在身后絮叨。
“老白……”
“叨叨什么啊,磨磨唧唧的,有话回家说去。”
白忠瑞作为一家之主,家里的经济支柱,养大了三个儿子,老大老二也都娶了媳妇,自认为他的功劳最大,家庭的主导权和话语权就应该是他的。
在这个家里,他让谁闭嘴,对方必须要得遵从。
当着外人的面,又被数落,一群看下棋的老头,目光齐刷刷地都盯着赵淑梅看,像看着动物园里的一只猴。
赵淑梅被看得下不来台,瘪瘪嘴,想哭,却早已哭不出来。
结婚快四十年,她这一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赵淑梅娘家最危难时,白忠瑞娶了她,娘家换得了一笔彩礼,没成年的弟弟妹妹才没饿死。
受人滴水之恩,赵淑梅就该感谢他,做牛做马,感激他,伺候他一辈子。
这是她的本分,做人得有良心。
夜里,赵淑梅给白忠瑞洗完脚,简单地收拾妥当,旧事重提,又说起段婉给的建议。
“这主意谁出的?”白忠瑞连头都没抬,边抠着脚丫子边问。
“小段给出的,你看看人大学生的脑子就是不一样吧!”
“我一听就是那个丫头片子给出的馊主意。”
这话赵淑梅听着不顺耳,怎么想这都是解决快要关门店铺的好办法了,怎么就成馊主意了?
“老白,我觉得挺好的,炒菜你也做得好,提前做出来,还能多做几样,客人也不需要等了,就做你拿手的,爆炒肝尖,茄子溜肉段……”
“得得得!”白忠瑞一摆手止住了赵淑梅继续说下去,“小屁孩的主意你也信,菜谁还不吃现炒的?这几天你赶紧和那丫头说,让她走吧。”
“不是,老白,这主意我看……”
赵淑梅还想继续和白忠瑞分析,白忠瑞却抓起被子,背对着她躺下了。
“女人家家的别总参合事,我说不行就不行。自助餐,词还挺新,都能自助,要我们厨子做什么。”
白忠瑞不再说话,也不给赵淑梅说话的机会。
这个家大事小情,赵淑梅都让给白忠瑞做主,可他这个所谓“见识多”的男人,也没见大本事,把家给治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