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亲

    红儿心道不好。

    难怪他不说自己的名,只是告诉妈妈来自西蜀宇文氏,看来是想打着宇文家的名号,为自己撑一撑脸面。这下倒好,骗得她来了。现下红儿且希望他只是宇文氏不出名儿子,不要是什么隔了十万八千里的旁支才好。

    她不着痕迹地挣脱,后退一步,连忙摆手:“不是这样,宇文公子误会了。”

    又心生一计,道:“红儿只是听闻那宇文巡是个棋痴,小女也非常爱棋。而公子前头又让妈妈传了话邀我对弈,我便以为公子就是宇文巡。”

    她鼓起勇气,作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拉着面前男子的衣袖,“同出一族,想必公子与他也是相识的,不如为小女引荐一番,小女或将感激不尽。”

    红儿瞪大杏眼看着他,眼底尽是渴求。

    “谁说我不是宇文巡了。”

    他失笑,“数学是我的字。”

    啊?

    扯着衣袖的小手霎时僵住。

    数学是他的字?

    谁信啊。

    这人,怎的如此无耻!

    问名说字,现在倒好像反过来嘲笑她不解风情了。况且,哪有父辈给孩儿起“数学”这种奇怪的字的,分明就是他宇文巡胡诌。面上看着仪表堂堂,初次见面就耍起人来,难不成,天下男子都如他这般不要脸!

    红儿心下将宇文巡翻来覆去骂了千百遍,面上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咬牙说道:“既然如此,宇文公子,我们手谈吧。”

    看着红儿松开手朝棋盘走去,宇文巡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起她来。

    一袭淡红色的锦绣纱衣罩在少女身上,当得一句不俗。长袖轻轻垂落,衣身点缀着精美的刺绣,细腰间系一根素色的丝带,微微勾勒出婀娜身姿。墨发发用一枚青簪别在头顶,簪上坠着几颗珠子,相互碰撞摇晃,闪烁着微光。

    红儿的神态显得从容自信,一边眉梢微微挑起,透着一丝俏皮和挑逗。

    她轻轻在桌边坐下,纤指端来半月紫砂壶开始沏茶。

    “公子,请吧。”

    宇文巡并不接她的茬,“姑娘莫急,这长夜漫漫,我们的时间多得是。”

    下棋时是不能交谈的,这是基本礼仪。还有很多想了解的东西,他还没问够呢。等他尽兴了,再下也不迟啊。

    他面对红儿坐下,好几次吸气想出声,可话到了嗓子眼了又憋了回去。

    几番下来,愣是一个字都没说。

    红儿看他这副样子,心下鄙夷,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公子不如直说。”

    宇文巡讪笑着,终于发话了:“姑娘,我这人刚来京城,什么事都不大清楚,现下想和你问些事,希望你别在意,别在意啊。”

    “公子请说。”

    “咳咳,”宇文巡清了清嗓子,“那我问了啊。呃,那个,我,可不可以,看一看,你的守宫砂。”

    红儿瞬间抬了眼睨着他,红晕爬满两颊,“公子不信我?”

    她虽楼里长大,这档子事见怪不怪,可毕竟是第一次,他怎么如此直接。

    “哎红儿姑娘别生气,是我唐突了,我只是好奇,好奇啊。”

    宇文巡突然后悔一开始就问这个了。他应该先问点胭脂水粉之类,和她拉近点关系,再循序渐进地扯过来。不然,也不会造成如今的尴尬局面。

    不是说这南朝比其他朝代更为开放嘛,历史书怎么还骗人呢。

    瞧着红儿越来越红的脸,宇文巡心道,不下点血本是不行了!

    宇文巡啊宇文巡,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是个男儿身。

    况且,我在这说也不一定会传出去。嗯,不会的!

    就在红儿的耳垂都要红透了的时候,宇文巡开始找补,“姑娘,我就是单纯没见过世面,想见识见识。不瞒你说,我,我,其实是个断袖!”

    难怪,他只是想下棋。

    这守宫砂,其实红儿也是知道的,但楼里却不用这东西。

    因得妈妈常说,女子贞洁从不在罗裙之下。

    所以,红儿身上也没有。

    关于这点,繁花楼的熟客是清楚的,也不怪宇文巡不知。

    “我们楼里不兴这个,宫里的人倒是都有,还有一些官家女,也是有的。”红儿连忙解释。

    面前的公子神采分明,清秀而儒雅,竟是个断袖。真是可惜!

    宇文巡听完也作罢了,这光景,还不如下棋。

    “红儿姑娘,我们还是对弈吧,刚刚是我不好。不如姑娘执白,就不猜棋了。并且,我们相互也不知对方棋力多少,便也不作什么让不让子了。”

    红儿点了点头,指尖轻轻拈动着一枚白子,下在右上角的星位上。

    宇文巡则是拿了黑子,点了另一角的三三。

    布局之初一切寻常,黑白两子相继散落,将一方棋盘粗粗分割。

    待几块部分基本占定,红儿以一颗白子出击,试探对方的反应。宇文巡却并不示弱,他迅速回应,棋风凌厉。

    随着对局进行到第73手,红儿和宇文巡的眼神都专注万分。围棋局面逐渐复杂起来,他们在脑中不断计算着,试图可以获得些许优势。棋局到了中盘,宇文巡时而稳健防守,时而出奇制胜,黑子如同一波波潮水,不断地侵袭白子的地盘。

    红儿眉头微蹙,思考每一步的走法,努力让自己不掉入宇文巡制造的陷阱,并寻找反击的机会。

    红烛从一指长燃到了半指长,火焰跳动,阁内却只有棋击板的啪啪声。

    宇文巡冷不丁地将黑子落在了一个出乎红儿意料的地方,竟让她一时想不出有何道理。

    此后,黑子开始形成一个庞大的势力,威胁着对方,并在白棋内部制造出多个连续的眼位。

    红儿的额头上逐渐冒出细汗。

    现在白子已经处于极大的劣势,其实认输也未尝不可。但这是一个锻炼自己的绝佳机会,她并不想就此作罢。就算输了,还能请宇文巡讲解一番,没准还能悟到什么,提升棋力。

    于是红儿仍盯着棋盘,想着如何破局。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方宁静,门被猛地推开,一名男子冲进来,随后将门轻轻关上。

    他眼中充满的焦急化为了转危为安的庆幸,显然是被什么人追赶才会如此仓促地闯入。

    红儿的思路被打断,手中的一枚白子也不慎滑落到棋盘上。她有些恼火地盯着来人。

    这人是谁,敢冲入繁花楼上阁,还扰本姑娘下棋!

    宇文巡也转过头看着门边那不速之客,眉头微微拧起又慢慢舒展开。

    难不成有刺客?这等开眼界的事竟让他碰上了,等会保不准上演一场美救英雄!看好戏咯。

    男子宽袍长袖,不像是专门执行任务之人,倒像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一手捂住嘴巴,示意二人不要发出声音,警觉着门外的动静。

    外廊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一句咆哮:“小王八羔子,跑哪去了?”

    “李三,你盯着孩子做什么?今日是他生辰,别又打又骂的,快随我去内庭,挡了老娘做生意!”

    红儿:是梅妈妈?

    “那臭小子就是欠收拾,在你面前装可怜。我难得回来一趟就是为了见你,还被那小子搅合,好梅娘,你别生气,我来就是了。”

    宇文巡:李将军和梅妈妈...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红儿:那这人,不会也是将军遗弃的孩子吧?!待会好好打探打探。

    外头寂静了好一会,宇文巡忍不住先问:“这位兄台,请问你是何人啊?”

    红儿接上,“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宇文巡:你别把心理活动讲出来啊喂!

    只听那人回道:“不好意思二位,在下镇北侯侯府李瑾修,冒昧闯进,扰了二位雅兴,我这就离开。”

    竟是将军府的人,宇文巡腹诽。

    “在下西蜀宇文氏宇文巡,排行老七。李兄并未打扰,我们只是在下棋,有兴趣可来观一局。”

    红儿又接:“他是断袖。”

    宇文巡:???她就这么把我卖了?这等私密的事也是能随便说的?

    李瑾修听闻宇文氏的名号,也来了兴致,踱向桌边一观局势。

    宇文巡却急于澄清:“非也非也,红儿姑娘开玩笑的,李兄莫信啊,哎姑娘,落子无悔!”

    原来红儿刚刚被吓落的白棋并不合她的意,便称宇文巡窘迫之时悄悄收回,不成想还是被发现了。

    她努了努嘴,收回手,“好吧。”

    宇文巡这边轻松如常,出子后,甚至还亲自为李瑾修倒了杯茶。

    又轮到红儿发起难来,一子如重千斤,迟迟不能出手。

    好烦,这棋局也太难翻转了。

    李瑾修在一旁观察着局势,也观察着二人。

    面前的少女一手执棋,一手摇着小扇,眼神专注深沉。额前发丝浮动,透露清新之感。她的手指轻轻转动棋子,双眸微垂,白皙的脖颈支着。红唇细抿,一颗眉心痣显得妖艳。她不是那种柔弱的女子,就算在人前极力掩饰,却也张扬而明媚。尽管陷入如此难题,她的脸上并无一丝放弃的迹象,坚韧而执着。

    李瑾修心中升起异样之感。

    许久,他不动声色地用指腹蘸了茶水,随手一弹,一滴水珠快速划过,落在了十之十三的位置。

    十字点上的晶莹当即吸引了红儿的目光。

    妙手啊!

    红儿惊诧之余向宇文巡看去,见他神色无异,慌忙放上白子。

    这枚小小的棋子既跳脱出了黑子之围,又与外部相互呼应。尽管黑棋欺压之势已无法逆转,可这步一走,便能扳回些许,让她不至于输得如此难看。

    宇文巡瞟了李瑾修一眼,攻势随之变得愈发迅猛起来,不给红儿转圜的余地,将其后路陆续斩断。

    寥寥7手,红儿不出所料地败下阵来。

    “多谢李公子的点拨。”红儿朝李瑾修笑道。

    权当你刚刚对我的惊吓的补偿吧,我们扯平了。

    “明明是姑娘厉害,让李某得以一窥如此精彩的对弈。”

    这妓子有点本事,敢与宇文巡对上一局。

    宇文巡则笑了几声,“李兄的棋力不可小觑啊!你俩别在这客气了,今日咱们三人算是有缘,不如交个朋友。”

    “好好好。”李瑾修应道,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宇文巡:这茶你刚用手蘸过...

    茶水咽下,李瑾修似是想到了什么,“说到棋,宇文兄此次进京,莫不是为了那封家财宝?”

    “不错,正是如此。”宇文巡回。

    提及此,他有些认真。就连红儿也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位。

    宇文巡继续道:“封家财宝的传闻近几年越传越广。早年间还仅是一些弈棋之人在寻找,如今竟有许多权贵也开始打探。看起来,也许是真的。”

    “这些年来我游历四方,与各路名手请教,提升棋力的同时也是抱着有朝一日能解了这棋迷的希望。”

    李瑾修不解,“以宇文兄的家境,得此财宝不过是锦上添花。”

    “难道李兄就不为此感兴趣吗?”

    李瑾修出自侯府,想必就是老将军的那个遗腹子。朝廷瞬息万变,李小侯爷在朝中必定布下明桩暗线。封氏财宝,找得到还要守得住,如今多少人虎视眈眈。李瑾修虽不惹人注意,却有机会调动那些棋子,得此助力,解谜夺宝或许会轻松许多。

    “实不相瞒,我曾做过一个奇怪的梦。在这梦中棋既是我的心头好,却又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最终到了我不敢输一局的地步。醒后我就懂得了,赢又如何,输又如何。人心无算处,国手有输时。名声虚无缥缈,那不过是他人看法。”

    他猛然站起,“只有踏踏实实的金银财宝才是真啊!李兄,人生一趟,发财至上,钱财哪会嫌多呢?不如我们合作,共享富贵,岂不乐哉。”

    李瑾修:又是个缺心眼的。

    钱财其实他并未特别关注,只是,他认为当年封氏一案有许多蹊跷之处。

    西蜀宇文氏世代居于益州,并未像大多士族一般迁至京城。只因那地四面环山,出城之路崎岖险峻,而城内物产丰富,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益州民众安居乐业,过着小富即安的生活。宇文一族在朝中恒久处于中立状态,不曾参与党争。即便不寻找封氏财宝,宇文巡于他李瑾修,也是个不错的结交人选。

    红儿内心嘀咕,我怎么插不上话?

    如果李小侯爷真是她的父亲,那么眼前这位从名字上推断就是她的叔叔了。爹爹虽不认她,如果能先和叔叔相认,得其庇佑,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封氏财宝,朋友亲人,她都想要!

    她暗暗鼓了一气。

    “行啊宇文兄。正好我这有一本《季白碁经》,那是封氏家主封元明生前记录棋局的启示录,可能有所帮助。”

    “你还有这等好东西!”宇文巡向李瑾修一揖,“不如我们约个时间好好研究研究。”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是我生辰,家中却颇为冷清,不如宇文兄随我回府一趟,权当为我贺礼。”

    红儿看着这两人就要离去,心中万般急切。

    平日她难以出楼,就是出楼了也万不可能见到他们这等身份的人的。他们一走,再想相会就难了。

    可从厅中到门不过四五步,这时明归也正好回来,敲了敲门叫着主子。

    就在宇文巡将门打开,二人要把腿迈出去之时,红儿丢下小扇,抓起帕子就向他们跑去。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不小地朝李瑾修喊道:

    “小叔叔!”

    细软之音传来,那二人顿住了,回头看到了满脸焦急的红儿。

    李瑾修:她乱喊什么!

    宇文巡:我又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明归:这楼里玩得真花。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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