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宇领着艾婴骅来到一面用铁栏杆围住的校墙,这里离生物园不算太远。
“不还是爬墙......”
艾婴骅打量着郑宇,无奈说道,“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郑宇邪魅一笑,摇着食指说:“那你就小看我郑宇了。”说着,他跨过围墙边的草丛,双手握住一根栏杆。
“好歹我是逃课老手了,区区围栏而已。哼。”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竖杆便脱离了它原本的位置。郑宇继续拔下几根,很快,这堵隔绝岚风与自由的铁栅栏露出了一个大缺口,足够通过一个像郑宇这种体型的成年男子。
郑宇摆好卸下的铁杆,拍拍掌上的铁屑,扬起下巴道:“怎么样?”
艾婴骅歪着脑袋盯着墙上的口子说:“我怀疑岚风是你家,但我又没有证据。”她从郑宇面前走过,顺便拍了拍他肩膀,“服了你。”接着,就蹿进了那个缺口里。
郑宇却呆呆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摸着刚刚艾婴骅拍过的肩头,自言自语道:“她什么意思?是......夸我喽?”
“大哥,你想什么呢?快点跟上!”
“哦哦,来了。”
透过玻璃窗,满屋的植物仿佛刚历经大劫般焉了吧唧地耷拉着枯枝,斜着插在盆里。
“发生什么了?怎么全死了?”
郑宇的疑问也是艾婴骅的疑问。
正如今天早上朱溪所描述的那样,每个盆栽的脚边都覆盖着厚厚的土黄粉末。
“快进来!”郑宇站在门后朝她招手。
艾婴骅瞪大了眼,那扇玻璃门就那么缓缓打开,仿佛为了迎接她的到来已经等待了许久。
为什么没有上锁?
只见郑宇毫无顾忌地大步迈了进去,艾婴骅没想太多,也紧跟着进屋里去。
温室蕴在冷淡夜色中,微弱的月光点缀着玻璃屋顶。
这里的温度与室外并无二致,因此并不存在朱溪所说的,因为高温导致植物死亡的可能性。
艾婴骅心里暗暗思索着,可那一条条干枯起皱的茎秆,却是最有力的证据,说明这个地方曾见证过那场突如其来的“浩劫”。
她在脑海中拼凑想象,也许他们是于一瞬间被抽干水分的,甚至深藏绿植根系的滴水都不曾幸免。没人知道那一刻里,这间屋子发生了什么,而所有的绿叶红花都已化为盆底尘埃。
玻璃屋在夜中静默着,曾经绿意盎然的空间变成一片死亡的废墟。没有哭喊,没有呜咽。
艾婴骅必须时时小心脚下的步伐,因为每走几步便会扬起一团灰烬。那是他们的尸体,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郑宇循了一圈,靠在墙边歇息。他抬手搭在龟背竹的老桩上,叹道,“今天白天的时候简灿礼跟我说过,本来我还不信。现在这么一看,确实有点古怪。不过,都已经干成这样了,浇水也救不活了吧。”
“嗯。”艾婴骅走到他身边停下,说:“可是按朱溪说的,这些有专人养护的植物不可能一夜之间全枯死。就算感染病毒,也不可能是这副惨状。”
所以,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艾婴骅蹲在墙边,举手轻触了那根老桩。哪知下一秒,郑宇的身体瞬间失去支撑,向地面倒下。突如其来的惯性令他一时刹不住脚,便整个人直接向艾婴骅扑去。
那具高大的躯体有如大厦倾下,乍时掀起千层黄土,如尘暴飞扬般遮蔽视线。
还好他及时伸手撑在地面,他的身体才与紧缩成一团的艾婴骅保持了一定距离。
等一切尘埃落定,艾婴骅从交错的臂间露出一缝视线,她抬眸望向郑宇。
一眼凝望之间,冥冥似乎中有只手拨停了时钟。
此时,郑宇粗喘的呼吸渐渐平缓。他的目光落在她额头,游走于眉宇、双睫、鼻尖,最终停在她微微张开的双唇上,莫名有股热浪卷上心头。只见他喉结上下滑动,使劲吞咽着什么。
不知哪来一缕风,冰冰凉凉,丝丝入扣。汗珠顺着郑宇的鬓角流下,几乎要汇入他眼眶。只轻风一吹,二人的头发都被拨乱。她额间的碎丝胡乱撩起,微微拂过郑宇肘间内侧,他双颊即刻泛起一抹红晕。
他几乎要按耐不住内心的澎湃,就在那股浪潮将要汹涌而出之际,艾婴骅一把推开他。
郑宇一脸错愕跌倒在地,看着艾婴骅朝墙角的一堆尘土走去。
“怎么会这样?”她蹲下来,捻起一撮土。
郑宇狼狈地扶着墙根站起,视线汇聚到艾婴骅指尖落下的灰烬。
“这......刚刚还在......”
刚刚那个位置明明有株龟背竹老桩,而现在.......只剩一抔黄土。
艾婴骅搓了搓指尖,看向郑宇的手。
“你......你看着我干嘛?”
郑宇双手插进裤兜,侧身躲开,眼球在眶中颤动。
她收回视线,张开自己的手掌,淡淡问道:“你刚刚碰它了,对吧?”
“对啊,怎么了?”
艾婴骅收起拳头,脸上闪过一丝哀伤。她又再次抬起手,朝就近的一株植物伸去。
当指尖触碰茎干的那一霎那,尘土飞溅,耀出闪闪光点,缓缓连成一袭银色雨幕。这一奇观仅仅持续数秒后,那株枯干便如同老桩一般化为灰烬,散落了一地。
郑宇的手颤颤地从裤兜里掏出,愣愣站在一旁。
艾婴骅难以置信地摊开双掌。
这双从来为考试而存在的手,原来除了执笔写字还有她本人未知的力量!
不过话说回来,她刚刚也碰了郑宇,但他却毫发无伤。是否说明这诡异的现象只有发生在植物身上,对人类是不起作用的?
艾婴骅抬头看向郑宇,他却低头盯着地板。
“小樱花,你看。”
艾婴骅的眼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数十个脚印凌乱交错,遍布二人的视野。
“怎么了?”
郑宇小心翼翼避开脚印,说道:“你再仔细看看。”
艾婴骅眯起眼睛,细细端详一番。
那些深浅不一的印子前窄后宽,中部空白,尾部跟着一小个方块印记。看起来,不像平底鞋的脚印。
“是高跟鞋!”郑宇说道,“这些鞋印全部是高跟鞋。”他蹲下来,伸手比对丈量了一番,发现从鞋尖到鞋跟的距离,大概是一个手掌加上一个指头的长度。
“37码到38码之间。”
郑宇点点头,又顺着那串脚印往前走了几步,“还有这里。”艾婴骅紧跟上去,只见黄土层上清晰地勾勒着一个爱心的形状。
“怎么会有穿高跟鞋的人来这里?”
郑宇打开手机闪光灯,即刻拍了一张,“先从这双鞋入手。”
他退出相机点开识图软件,艾婴骅凑到他身边。二人四目注视着手机屏幕,静静等待软件载入。
忽然,艾婴骅注意到面前的玻璃窗上有光点闪烁。她转过头,什么都没有。
当她准备收回注意力时,远处的天边出现一团光点,忽明忽暗。
她走到窗边,它越变越大,越变越亮。很快,变成圆弧的形状,将夜空一角完全罩进光圈。直到亮光照亮通讯大楼顶的避雷针,艾婴骅才后知后觉,肉眼所看到的,不过是灾难的预告。真正令人心惊的,是那颗渐渐趋近的火球。
两团金黄的火焰在她瞳仁中愤怒燃烧,以光速朝玻璃屋飞来。而她却只能定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
“查出来了,是Chloe Oliva的鞋!”
郑宇站起来,喜出望外地将手机递到艾婴骅面前。过一阵,他的余光才注意到漫天刺眼的光。
“这什么鬼东西?”
幻觉?
陨石撞地球?
这很难说,但按这阵仗,整座浅湾都将在劫难逃,何况是他们两个?
郑宇的双手渐渐垂下来,他慢慢移动脚步,靠近玻璃窗前,遥望着那个天外飞物。
那一秒,他脑海里浮现出很多画面。暖阳,白云,樱花树,青草地......零零碎碎的影像占据了他的视野,眼前的危况也只能隐在其后。
郑宇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直到他悬着的手被人紧紧拉住,他才意识到,火球刚掠过岚风操场的上空,即刻要降落地面。
他刚一回头,脑中“嗡”地一阵,眩晕感瞬间从神经中枢蔓延至毛细血管末端。眼前忽然惨白一片,什么都没有......
啊!
艾婴骅猛然睁开眼睛,抬头,墙上挂钟的指针正好走到九点半。
她环顾一周,没有人,只有灯管闪了一下。
教室?怎么回事?
艾婴骅从椅子上起来,赶到窗边往外探。
生物园黑漆漆一片,她又抬头望了望夜空,有几颗零落的星缀在通讯大楼的避雷针旁。
“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艾婴骅回头看看时间,糟了,又浪费了5分钟!按照原计划,今晚还是要进生物园一探究竟。于是,她回到座位匆匆收完书包就离开教室。
刚到楼梯口,拐角处照来一束强光。
保安?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家!”
果然是保安!可是自己又怎么猜到的?
她正疑惑这一偶遇时,大叔晃了晃手电筒,上下打量艾婴骅,越看越觉得行踪可疑。
“你班上还有人吗?”
艾婴骅听到后,转念一想,总觉得保安大叔的话在哪里听过。
她轻轻摇了摇头。
“这么晚不要在学校逗留!快回家!”
艾婴骅点点头,灰溜溜地逃走了。跑到校门口的时候,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9:51
这些时间点仿佛一颗颗石子从幽黑的隧洞里扔出,并正中她眉心。艾婴骅下意识摸摸额头,虽然毫发无伤,却能感知到强烈的阵痛。
她开始怀疑不曾存在的东西以及不曾经历过的事,正如她刚来到这个时空时的感觉。
她把手机滑进口袋,立马向滨海小区奔去。没想到,在保安亭门口,她直面撞上了郑宇。
“郑宇!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嘛?”
郑宇皱眉道:“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牛奶,插上吸管后“咣咣”喝起来。
艾婴骅整了整书包肩带,说:“我有事。”
“嗯?”
郑宇突然凑到艾婴骅面前,盯着她的眼睛,她目光闪躲。
“鬼鬼祟祟,一定有猫腻。”
艾婴骅手肘一推,“别凑那么近!”
郑宇故意跌下马路牙子,踉跄了几步才站定。他不怀好意地盯着艾婴骅,嘴里迅速吸瘪牛奶盒,然后瞄准路边的垃圾桶,举手一投,纸盒顺利地掉在桶外。
“依我对你的了解,你八成又在打温室的主意了。”他走到垃圾桶边,拾起盒子塞进去,“其实我挺好奇的,那间玻璃屋对你到底有什么吸引力,能让你这么一个好学生成天变着法儿违反校规,往里钻。”
“不关你的事。”
郑宇脸上的笑意退却,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上次的事,我不说,不代表没有发生过。我清楚地记得,那晚躺在急诊部的时候,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艾婴骅看向他,双唇紧闭,因为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一切。不说,对于差点因此丢掉性命的郑宇来说不公平。说出来,显得自己像个疯子。
“郑宇。”
郑宇远远地站着,双手插在裤兜里,静静等待她的陈述。
“其实......”
“诶,等一下,我接个电话。”
艾婴骅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本来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了,被一通电话搅乱,委实令人心烦,她不自觉瘪下嘴角,准备进小区看看。
“咦?这什么?鞋印?”
艾婴骅听见郑宇自顾自地嘟囔着什么,他盯着手机屏幕,神情迷惑。
“怎么了?”
艾婴骅走近他,低头瞄了一眼他手机屏幕上的图片。
是一只带心形的高跟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