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便该进宫向皇后问安了。

    皇后一向最讨厌这些繁文缛节，今日却早早梳妆等着了。碧螺站在她身侧打趣道：“娘娘今日倒对问安期待得很，怎的不嫌麻烦了？”

    皇后笑道：“那些后妃们日日问安有什么意思，不过是多一些宫心斗角的场合罢了，我可不想看她们在我眼皮子底下斗来斗去。今日可不一样，是我的儿子、儿媳妇来问安，家中又添了一口人，自然是高兴的。”

    阿玿与宋添锦正往宫中赶，阿玿坐在马车中拧着眉，宋添锦将她的手紧紧抓着。

    “阿玿你别紧张，母后其实并不似你想的那样严肃，她只是不喜欢后宫的那一套，故而面对那些事的时候难免没什么耐心。可我们如今是一家人，面对自己人她不会那样。她平日里很爱笑的，宫人们并不怕她，对吗？”

    这倒也是，当年入宫见皇后的第一面着实被她吓着了，那时年纪小，从此对皇后的印象便是严肃端庄。

    可现下细细回想，确实如宋添锦所说，见到严肃的皇后通常都是与后妃们一处，那些年她也卷入其中，每每后妃们都求着皇后主持公道，这种时候见到的皇后自然是严肃一些的。

    其实当年落霜之事，皇后也是有替她说话的。

    当年听阮氏说起真相，她立刻便进宫见了皇后，那时她倒是没有害怕，因为心中满心都是母亲的死，一时无所顾忌。以及赐婚前她去找皇后说清楚自己心中所想，那时也是破釜沉舟了。这两次私下寻皇后，她都没有恼过自己，反而耐心地听自己说话。

    还有当年那几个宫女对自己谈论着皇后同皇上的过往，也被皇后撞见了，但她并未治这几个宫女的罪，也没有不悦和责怪，反倒亲自提起了旧事，不论她当时目的为何，总归不是什么狠心之人，相反，她内心既柔软又坚毅。

    那年及笄礼，还有昨日大婚，是她离皇后最近的时候，好像……她还挺温柔的。

    如她们所传颂的，所有女官都是由皇后掌管着，没有皇后，就没有现如今那些女官的大好前程。其实她的母亲当年也成了女官，若不是嫁给了许隆，如今也会从中受益颇丰。还有那位蓝家的女将军，若没有皇后，便没有她一步步从校尉成为将军的希望。

    此外，她并不拘泥于男女情爱，爱得起也放得下，阿玿觉着自己此后该多跟着皇后学习。同时，作为母亲，她将宋添锦教养得那样好，给了他莫大的尊重与自由，若是自己将来有了孩子，也该向皇后请教一番育儿心得。

    思及此，皇后在阿玿心中的形象逐渐光辉高大了起来。

    宋添锦还想说些什么，但瞧着她的表情变化不禁一脸茫然。

    “多谢殿下开导，我想通了。”

    宋添锦更茫然了，他明明只说了一句话，这句话竟这么好使？

    碧湖远远便瞧见了二人，凑上前来迎接：“太子殿下万安，太子妃娘娘万安。皇后娘娘等候多时了。”

    “母后万安。”两人异口同声。

    “坐吧。”

    “今后你们二人要互敬互爱，相互扶持。”皇后看着他们新婚燕尔的模样，后半句话又憋了回去。

    她本想告诫一番，好避免他们走自己和皇帝的老路，但她又觉着这两个孩子不会走到那个地步的。他们都不会将心事埋在心底，他们会互相理解，互相为对方考虑，他们已经一同走了十余年，还会有更多的十年。而她也会好好照看着他们。

    “祝愿你们能一直走下去。阿玿，你走上前来。”皇后对她招了招手。

    阿玿犹豫地看了一眼宋添锦，宋添锦点头示意她安心。

    凑近后，皇后递给她一条蓝色的丝带。

    “本宫曾经崇敬裴宗主，年轻的时候就爱学她那样系着蓝丝带。本宫渴望像她那样英勇无畏，上阵杀敌，虽然没有实现，但如今也有愿意耗尽一生去做的事情了。这条丝带给你，本宫希望你也能早日找到这样的事情，这便是我们作为女子给自己留的退路。”

    阿玿有些触动，眉间舒展，笑道：“多谢母后。日后少不了要找母后讨教的。”

    “随时可以进宫寻本宫。”

    宋添锦见她们二人相处和谐，欣慰地笑了。

    “去见见淳贵妃吧，她这段时日一定很需要你这个唯一的亲人多陪陪她。”

    华清宫再也不似往日奢华。

    自小产之后，淳贵妃便鲜少出宫门了。她不再时时伴在皇帝身侧，就连梳妆打扮也不上心了。发髻上的珠钗与衣裳也一改往日的风格，清一色的素。有时连发髻也懒得绾。

    皇帝担心贵妃，日日都来看她。有时政务过于繁忙，便干脆将奏折全部搬来华清宫批阅，甚至在华清宫内设置了接见朝臣之所。

    这些日子淳贵妃的消沉令其他宫妃们喜出望外，朝臣们也蠢蠢欲动想要送家族中的年轻女子入宫，谁都想取代她成为下一个宠妃。

    然而她们都没想到皇帝竟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她们都低估了贵妃的盛宠。也许不是宠，而是爱。

    阿玿与宋添锦到华清宫之时，皇帝正陪着淳贵妃。

    “父皇万安，贵妃娘娘金安。”

    皇帝看着两人并肩站着，心中甚是欣慰，他的儿子果真娶了心上的女子为妻。

    “朕便不打扰你们唠家常了。”

    对着他们说完，皇帝起身将二人中间的炉子推到贵妃身侧，又俯首对贵妃说道：“朕就在小轩中处理政事，若有什么事差拂姿过来告诉朕一声便好。”

    阿玿有些恍惚，她听说过皇帝与皇后之间的故事。自他们成婚后，皇帝对皇后便不再那样用心，每日要做什么、去何处、有什么新鲜事都不说与皇后听，哪怕呆在一处时也各坐一头，甚少交谈，皇后挑起话题他也不屑回应。自然也没有这样体贴。

    皇后曾说，她后来醒悟过来是皇帝生性如此，过去对她的好都是装出来的罢了。

    可现在看来，皇帝不是做不到事事有回应，也不是做不到细心温柔，只是皇后并不是他愿意做出这一切的那个人。

    皇后说得没错，皇帝对她不过是感到新鲜才娶的。

    他对淳贵妃倒是真心的爱。

    宋添锦伸手搭上她的肩，轻拍了拍，柔声问道：“没事吧？”她这才回过神来，感觉到自己正紧锁着眉头。

    她抬眼看向宋添锦，他与自己相伴了十多年也未曾改变，她为姨母感到开心，为皇后感到惋惜，也为自己感到庆幸。

    她宽了宽心上前道：“姨母，这些日子您又憔悴了不少。”

    “你们小辈都成婚了，本宫也该到了憔悴的年纪了。”

    “您多注意身体。我前些日子有些忙，不常进宫看您，好在有皇上盯着您，可得好好喝药，好好休息。现在好了，之后可以时常进宫陪您多说说话了。”

    淳贵妃调侃道：“你们才成婚，还是抓紧浓情蜜意一段时日吧，本宫一切都好，等有了孩子可有你忙的。”

    阿玿感到脸颊温热：“孩子还早着呢，姨母您身子不早日好起来，我哪有那心思。”

    “就当是为了本宫，你早早生个孩子，说不定本宫也能早早放下执念。”

    宋添锦不忍打断她们叙旧，此时却按捺不住道：“姨母说的有道理，我回去定会劝劝阿玿。”阿玿红着脸瞥了他一眼，将手从他掌中抽出，宋添锦讨债似的紧追不舍，又将阿玿的手抓了回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玿的太子妃生活也慢慢步入正轨。

    有阿细帮衬着，她对太子府的事务日渐熟悉了起来。

    皇后依旧忙碌着女官事务无需她日日去请安，宋添锦早起便要进宫，午膳前便会回来两人一道用膳，午后便各做各的 ，他忙他的国事，她处理她的家事。用过晚膳后两人便一路散步至宫中，有时觉着累便乘坐马车或是骑马，进宫后他去与皇帝商讨国事，她则去与淳贵妃唠唠家常，隔三差五他们也去皇后宫中坐坐。

    春节又快到了。此次宫中家宴将由阿玿负责，她正头痛着，阿细却将一应流程都呈到了她眼前。

    阿玿欣喜道：“阿细，这么短的时间你是怎么做到的！”

    “府上书多，奴婢恰好最近一直在翻阅相关典籍，便整理出来了这一份流程，也不知是对是错，您可以大致参照着，若有误，奴婢再去翻书改改。”

    “每日府上这么多事，你是怎么抽出空来翻那么多书的？”阿玿既惊讶又好奇。

    阿细得了夸赞一时不好意思了，有些羞赧道：“每日早起和睡前奴婢都会翻一翻书。”

    “那你又是怎么恰好提前将这份流程整理的呢？”

    阿细有手攥着左手：“得知您要成为太子妃之后奴婢就开始做准备了，那时担心到了太子府应付不来，也担心不能为您排忧解难，便找了些记载了皇家事迹的书来看，学学太子妃都需要做什么，还有一些宫中的规矩。”

    阿玿有些“慈爱”地看向她：“阿细，你好聪明啊！真是惭愧，我竟这样让你操心。”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阿细一时受宠若惊，脸颊泛起红晕，磕巴道：“不是操心，这是奴婢应当做的。是您给了奴婢这样的机会，奴婢知道从前的自己什么都做不好，自然要多学着点，多为您做些事，才对得起您的信任。”

    “你可愿做女官？或是置办些产业当老板？我觉着你有这样的决心与毅力，前途一定无可限量，只留在我身边太过大材小用了。”阿玿觉着阿细值得有更好的出路。

    阿细猛地摇头，连连摆手：“奴婢不行的，奴婢能在您身边伺候就已是福气了，以后还有很多要学的呢。”

    阿玿知道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罢了，宽慰道：“不冲突的。无论是在外置办产业还是做女官，你都能帮到我的。皇后娘娘身边的碧螺如今就有女官职位在身，你也可以的。这也许是你一生的转折点，若是仅仅因为我你就放弃了这份希望，我会内疚的。”

    阿细看着阿玿殷切的目光 ，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好，认真思考道：“就让奴婢在您身边多伺候几年吧，等到您一切都妥当了，那时奴婢也更有底气了。”

    阿玿开怀笑道：“好。我再多找些机灵的丫头进府来，你有事情使唤她们便好，这样你便有多些时间看书了。女官那边我也会替你留意着，有合适的位置我同你说。”

    阿细心中欢喜溢于言表：“多谢太子妃娘娘，真是三生有幸遇见您。”

    阿玿欣慰道：“若是有一天你在女官当中脱颖而出了，我也高兴得很，你可是从我身边出去的姑娘，这于我也是三生有幸啊。”

    在阿细的协助下，阿玿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各项事宜。正当一切都步入正轨时，变数又发生了。

    宫中传来消息，淳贵妃大病。

    阿玿慌了神，但她必须镇定，她叫来阿细：“府中一切都交给你了，你尽管吩咐她们做事。还有宫宴也要拜托你统筹一番，我去宫中给你寻个帮手来，你放心大胆去做便是。”

    阿细知道这是自己报答恩情的时候了：“娘娘放心，您安心进宫去吧。”说完，脑中便列出一条条需要做的事情。

    这一次阿玿不再像从前那样得到消息便不管不顾冲进宫去，她也该稳重一些了，进宫之前要先将手头的事安排妥当才行。幸好有阿细在，她才能放心进宫。

    皇后在华清宫附近等着她，她担心淳贵妃出事，阿玿会无暇顾及其他事情，向阿玿问道：“宫宴之事可需要本宫代劳？”

    “多谢母后了，一切有阿细，她能应付得来的，儿臣信她，只是劳烦母后将碧螺送去太子府从旁帮扶一二。”阿玿没有表现出皇后以为的慌乱，而是镇定自若。

    皇后面露赞赏：“那就依你之言。碧螺，你即刻前往太子府。只是一码归一码，若是那阿细搞砸了，你与她得一同担罪。”

    阿玿坚定道：“儿臣绝不会推卸责任。”

    皇后侧身给她让路：“行了，快去华清宫吧。”

    她终于松了口气，向皇后行礼示意告退，一路小跑进华清宫，心中默默为淳贵妃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