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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华清宫一片沉寂,除了给太医们打下手的宫人,其余人都不敢随意走动,非必要亦不敢互相交谈,生怕扰了太医们的思绪。

    “姨母如何了?”阿玿在门前左顾右盼,终于瞧见了拂姿,抓着她就问。

    拂姿双眼泛红,脸颊可见泪痕,指甲缝隙间还带着血迹,看上去是洗过了,但并没有那样细致。

    拂姿带着些鼻音小声道:“孩子已经没了,太医还在医治,皇上也在里面陪着娘娘呢,”

    阿玿感到一阵痛心,一时难以呼吸,这个孩子于她而言也是骨肉至亲,姨母视它为希望,她亦如此。

    她抑制住眼眶中的泪水,问道:“姨母身子可有大碍?”

    “娘娘一贯以来身子就不好,从前落下不少毛病,这一次恐怕是大伤元气了。”

    阿玿问道:“究竟为何会滑胎?”贵妃一直小心谨慎,也并未对外说出自己有了身孕,难不成是因为身子的缘故?

    “太医诊出喜脉时便说了,娘娘身子弱,所以一直都未能受孕,如今虽有了这个孩子,但能否留住也是未知的,须日日都小心谨慎,故而娘娘才未曾对外头说起。太医原本是劝娘娘不该留下这个孩子,可娘娘却不知怎的,格外想要生下。于是满宫上下都精心伺候着娘娘,每日的吃食都是经过太医允许的,穿的衣裳、睡的床褥、还有胭脂水粉,奴婢们都仔细检查过,不会有误。就是每日走多久,站多久,做多久,躺多久,都有太医叮嘱着。”

    果真如此。贵妃亲手给自己留下这个随时会破灭的希望,又眼睁睁看着它消逝,其中痛苦她怕是难以体会。

    “拂姿!”新燕走近唤道,她刚从寝殿出来,满心都是贵妃的状况,并未注意到阿玿。

    拂姿应下之后对阿玿道:“太子妃娘娘先去偏殿等会儿吧,等太医们医治完奴婢再来同您回禀。”

    半个时辰后,半数太医都走了出来,阿玿便凑上前去随时等着贵妃召见。

    可贵妃一直未醒,皇帝也一直守着她,未曾挪动半步。宫人们都不敢上前打搅,阿玿只得在外来回徘徊等待消息。

    直到傍晚,皇帝因有政事要处理,便将阿玿唤了进去陪伴贵妃。

    她一进去便瞧见贵妃双眼紧闭、形容枯槁。

    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憔悴的贵妃,平日里的她总是明艳美丽,十多年都如此,此时却像是卸掉了满身的光辉与桎梏。

    阿玿坐在贵妃床榻边发着呆,不知过了多久。

    “……阿玿?”

    阿玿险些哭了出来,才多久没听见的声音此刻竟觉着有些久违,她颤声回道:“姨母,是我。”

    一行泪从贵妃眼角落下,她缓缓问道:“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

    阿玿微怔,她不知该如何说出口,片刻后才道:“姨母别伤心,您还有我呢。”

    “其实我也知道它保不住,但我就是想争上一争,想从老天手中留住它,是我没用……”贵妃紧握住阿玿的手,像是想要将那孩子一同抓住。

    “下一回我去看望母亲时同她说说,叫她照看好她这位外甥或是外甥女。”贵妃的手背上已落满了阿玿的泪珠。

    又沉寂了许久。

    贵妃问道:“皇上呢?皇上是否来过了?”

    “皇上一直陪着您呢,刚走一会儿。”

    贵妃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道:“皇上他……拿镜子来。”

    阿玿知道她将自己的脸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正犹豫着,瞧见贵妃哀戚的眼神,不忍违背她的意思,只好将镜子取来给她。

    “我这样憔悴被皇上瞧见,他会不会不喜欢我了……”镜子自贵妃手中滑落。

    阿玿安慰道:“怎么会,人都会生病,病了都很憔悴,皇上爱了您这么多年,您变成什么样他也是爱的。”

    贵妃摇了摇头,苦涩道:“我之所以这么多年盛宠不衰,便是因为对自己要求严苛,未曾在皇上面前露出半点不美的样子。”

    “可皇上先前是寸步不离,我想进来陪您也寻不到机会。”

    贵妃不愿再去多想,她脑子乱得很。

    “不说这个了,你即将大婚,太子府那边如何了?”

    “一切都好。”阿玿微微一笑,想叫贵妃瞧见心情也好些。

    贵妃深深叹息:“原想过去瞧瞧的,可我这身子……只能你大婚之日才能瞧见了。”

    阿玿知道这叹息声中不光是对无法去太子府上感到遗憾,也是失去孩子的遗憾,以及憔悴的模样被皇帝瞧见的遗憾。

    她宽慰道:“到时候您同皇上说一声,来住上几日也不是问题。”

    “真是拖累你了,既要督建太子府,又要准备大婚,如今我又出了这事。”

    阿玿学着嬷嬷曾经安慰她的模样,掌心覆在贵妃的手背上拍了拍,柔声道:“姨母不用忧心,阿玿能得今日这一切已经很知足了,再忙也是幸福的。”

    贵妃眼中依旧是告诉阿玿自己怀孕那日的温柔:“你竟能这样懂事,这些年我一直对你疏于照顾,幸亏有赵嬷嬷那样体贴待你,我真是既欣慰又愧疚。”

    阿玿轻轻贴着贵妃道:“您和赵嬷嬷,还有太子殿下,你们三个就是我的全部。”

    十月,太子府如期完工。

    阿玿由阿细陪着在太子府忙活了十来日。

    而宋添锦为了腾出大婚后的空闲时日,这段日子分外忙碌,无论轻重缓急的事务他都一并处理了,以免届时有什么突发状况。

    所以只得多派些人手协助阿玿,吩咐厨子多做些吃食、点心。他甚至从翊坤宫求了一名糕点师傅去太子府任职,皇后也同意了。

    只是偶尔得了空闲,他还是会去陪伴阿玿布置府邸、上街采买。

    虽说这些事情宫中都有专人负责,但一来宫中采买的东西大都如出一辙,比起奢华,阿玿更喜爱有生活气息一些的;二来她从未亲自布置、采买过什么东西,这是她将来的家,她想尽量亲力亲为。

    等到临近婚期之时,宋添锦手头的事务也忙得差不多了。

    他叫了阿玿一同去太子府,亲自贴起了喜字,挂起了红灯笼。

    阿玿仰头看向他:“你不是忙得很吗?这些叫他们来做就是了。”

    宋添锦爬下梯子,直视着阿玿道:“你那样尽心,我也得多花点心思,这样才显得娶你有诚意。”

    这一次阿玿没有脸红,她同样注视着宋添锦,四目相对,眼中是一片美好的未来。

    十一月,阿玿得了空闲,皇后便指派了一名嬷嬷到华清宫教阿玿礼仪,这样也好让阿玿能多陪陪淳贵妃。

    她们难得这样相处,一个听着嬷嬷的教导,一遍又一遍学着礼仪,另一个喝着药,吃着果子、蜜饯。有时嬷嬷念叨着,淳贵妃也听得睡了过去。

    除了专心学礼仪,旁的事情阿玿都不用操心,皇后手底下的那些女官都十分得力,大婚的每一项事宜都有不同的人来同她反复确认,尚书府那边也有女官专门负责传话。

    阿玿真觉着自己大概是有史以来最不用操心的太子妃。

    这段日子就仿佛做梦一样,不停歇地切换着一个又一个场景,应接不暇。阿玿好似一名旁观者,看着一场又一场的戏。

    就连大婚前一日夜晚的失眠也显得那样不真切。

    直到大婚当日,天还未亮时便被叫醒,数十名宫女围着她打转,净面、化妆、梳头、戴首饰与发冠、一层一层穿上婚服,宽敞的宫殿一时拥挤了起来。

    “小姐今日可得忍着些,少喝些水,东西想来是没空吃的了。婚服繁杂,若是脱下想再穿回去可就难了。”阿细得了间隙,穿过几名宫女挤了进来,凑到阿玿耳旁说了这么一句,很快又被挤到角落去了。

    阿玿扭不开头去看阿细如何了,也张不开嘴说什么,一张嘴便能吃到满口脂粉。

    吉时已到,该前往大殿了。这一段路她已熟记于心,走几步路需跨门槛,走几步路需转道弯都一清二楚的。

    在宋添锦握住她手的那一刻,她才如大梦初醒。她要成婚了,她要嫁给宋添锦了。

    她紧紧回握着宋添锦,手指贴合,从手心到指尖传来的温暖叫她忘却了此时正是寒风凛冽的十二月。

    婚典结束之后便回到了太子府,当着众宾客的面,宋添锦兑现了承诺。

    阿玿独自坐在婚床上,她静静回想起这些年的过往。

    幸好宋添锦从来没有松手过。

    突如其来的一句“太子妃娘娘”打乱了她的思绪。

    阿玿吓了一跳。是阿细的声音。

    “恭喜小姐嫁得如意郎君。”阿细竟也学会打趣人了。

    阿玿将团扇拿得低了些,露出两只眼睛看着阿细道:“说起来你年纪也到了,也该为你挑一门好亲事了。”

    “奴婢可不着急。”阿细羞得脖子都红了。

    “你要是有了中意的人可一定要同我说。”阿玿尊重阿细的想法,只是万一家中催得紧,那她也得替阿细去说说,“你家人可着急你的婚事?”

    阿细笑道:“不急的。我爹娘说跟着您做事可比嫁人强多了我当前的首要任务便是照顾好您。既然一个人也能过得好好地,何苦寻个夫家看别人脸色,婚事顺其自然就好。”

    “你爹娘说的在理。”听到阿细的这番话,阿玿感激他们一家将自己看得这样重,也为阿细感到庆幸,能有这样开明的爹娘。

    阿细也懂事,心思细腻,同样感激自己爹娘:“他们没读过什么书,能有这样的觉悟真是难得。”

    “可见他们对你有多好,是真心为你这个女儿考虑的。”

    得亏有阿细在这陪她说说话,否则她一个人端坐着真是又紧张又累又烦闷。

    不知过了多久,阿细出去看了一眼回来禀报说宾客走得差不多了,说齐国公府的大小姐递给她一张字条要她转交。

    齐轻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阿玿接过纸条,上面大致写着“恭贺玿姐姐与太子殿下大婚,先前不知你们情深意切,请原谅我做的荒唐事。今日未能得见新娘美貌实在遗憾,日后有空再来太子府坐坐,玿姐姐可不要赶我,我什么都不挑,什么都爱吃,好养活得很。错了,往后便该称呼太子妃娘娘了。”

    齐轻虽性子活泼、跳脱,倒是写得一手好字,字体娟秀又不缺乏笔力,真无愧是大家出身。

    “看什么呢这样出神?”宋添锦不知何时进来了,蹑手蹑脚凑近阿玿。

    阿玿慌忙收起纸条举起团扇,此时聚气凝神,方才闻到宋添锦带进来的满屋子酒气。

    宋添锦在她身旁坐下:“太子妃,你今天真美。”

    阿玿一时不太适应,向一旁微微挪了挪:“太子殿下喝多了,臣妾伺候殿下宽衣。”

    “我先伺候太子妃宽衣。”说罢,他取走了阿玿手中的团扇,一件件褪去阿玿的外衣,“真是矛盾,我既不想让我们之间有这么多虚礼,但也觉得有些虚礼也许亦是情调,好叫我们能一直保持着亲密无间。”

    阿玿柔声道:“殿下不必想这么多,既然成了婚,便是两人的小日子,只要我们都真心想将日子过下去,并且过得好,便能一直亲密无间了。”

    “你说的有理。这些老祖宗留下的虚礼正是心意相通之人所做之事,只是成了习俗习惯,出发点就未必纯粹了。只要我们心意相通,为对方做任何事都是情调。”

    阿玿将脑袋猛地扎入宋添锦怀中,倒叫他有些措手不及了。

    半晌后,她抬头道:“你过去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往后我也会用真心回报你,希望我现在的回应还来得及。”

    宋添锦轻柔地拆下她头上的发冠,道:“当然来得及,什么时候都不晚,不论你何时回应,我对你的爱意从不会减。”

    阿玿正肆意享受着宋添锦的情话,从前他油腔滑调时自己总觉得欲哭无泪,今日却格外动听,又听他道:“忘了你不爱听这种虚无缥缈的话,我会用行动证明给你看的。”

    阿玿捏紧他的衣角,忐忑道:“其实,偶尔听两句还是怪有情调的。”

    “太子妃这词学得真快,果然是夫唱妇随了。”宋添锦又调侃起来。

    阿玿坐直了身子,拿起扇子不停扇着风,明明是寒冬腊月,屋子里可真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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