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四伏

    立夏过后不久,母亲节到了。

    北栀在此之前从没有在意过这个节日,也许是因为刻意忽视,她对它的印象只停留在初次在日历上看到时的惊奇。

    惊奇后是失落。

    今年的母亲节和以往不一样,李老师希望他们能够在这天向妈妈表达爱意,帮妈妈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或者送她一个礼物,给平淡的生活制造一个惊喜。

    很多同学在听到班主任这么说后都露出了抗拒的表情。

    班上很多人都是留守儿童,爸妈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外出打工了,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是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爷爷奶奶不在的,就寄住在亲戚家。

    也许是从小经历了太多的离别,在无数次的希望和失望中,他们不得不学着压抑自己的情感,降低对爸妈的期待。

    反正他们早晚会走,回不回来也不是很重要了,既然最后会伤心,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抱希望。

    为了避免伤害,他们选择了疏离情感,自我保护。

    可保护在隔绝了伤害的同时,却也隔绝了温暖,但这温暖又恰恰是他们最想要的。

    想要的东西不一定会以你想要的方式来到你身边,在从不开口表达爱的家庭里,表达爱永远是一件困难的事。

    而得到的爱越少,也就越吝啬表达爱。

    一切就是一个死循环。

    不过北栀还是希望他们能够主动去打破这个循环,也许表达一下爱意,制造一点惊喜,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

    她希望是这样。

    因为她很想这么做,但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北栀郁郁不乐地趴在桌子上,侧头看向窗外的雨幕,雨丝被风吹着在玻璃窗上刻上一条条划痕,像记忆里一道道伤疤。

    也不知道为什么,班主任前脚才在班里说了母亲节的事情,语文老师后脚就在课上布置了一篇作文,让大家写一篇以母爱为主题的记叙文。

    她的心情更沉重了。

    虽然脑海里还是能想起妈妈的样子,但是年岁日久,已经有点记忆不清了。

    她不知道写什么事情,也不想旧事重提,回想那场意外。

    下课铃声响起时,窗外的风雨还没有停歇,香樟树掉落了一地老旧的叶片,新绿的树叶经过雨水的润泽,越发显得清新柔嫩。

    北栀侧趴在桌上看着作业本上空白的格子叹了口气,彭季从窗外走过,看到她这样后脚步一顿,但随即又被同学拉去了小卖铺。

    后脑勺突然被人从后面轻轻一弹,北栀捂着脑袋回过头,正要发作脾气的时候,一根酸奶味的碎冰冰怼到她面前。

    她愣了愣,伸手接过,“给我的?”

    “不然呢?”彭季大摇大摆地坐下,低头吃了一大口辣条。

    “为什么?”北栀有点莫名。

    “什么为什么,给你你就吃呗。”彭季吃着辣条含糊不清地说。

    “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捡到钱了吗?”

    彭季突然弯腰咳嗽,呛得双脸通红。

    北栀吃惊地瞪大了眼,“你不会真捡到钱了吧!捡到多少啊?”

    “没捡到钱,捡到你脑子了。”彭季喘匀了气,脸色缓和了一些,“你吃不吃啊,不吃给我吃。”

    说完他就想伸手过来抢,北栀赶紧护住,忙不迭地说:“我吃我吃,你难得大发慈悲,我怎么能不领你情呢。”

    北栀撕开包装袋,把碎冰冰掰成两半,然后把另一半递给彭季,“给你一半?”

    彭季摆了摆手,“你吃吧,好男不跟女斗,我不跟你抢。”

    北栀别过头哼哧着一口咬下。

    酸奶味的碎冰在口里融化,奶味弥漫。

    吃到了最喜欢的口味,她的心情好了很多。

    “对了,彭季,你想好作文怎么写了吗?”北栀吃着吃着叹了口气。

    “没想好,”彭季起身把吃完的垃圾袋丢到教室后的垃圾桶里,回来后对她说:“其实你不用着急,不是星期五才交吗,还有几天,慢慢写。”

    “可是我不知道写什么……”北栀勉强笑了笑。

    “那就随便乱编吧,就比如你发烧了,你妈走夜路背着你去医院打针熬夜照顾你,你和妈妈早上吵架了,结果放学的时候下大雨,你没带伞,你妈妈不计前嫌来给你送伞,又或者你考试没考好以为会被妈妈骂但结果妈妈却温柔地安慰了你……”

    彭季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构思,每个构思听上去都感人至极,但又肉麻不真实。

    也许理想和现实最大的不同在于它足够美好。

    现实里你发烧了,你妈首先会怪你不穿衣服,其次会怪你不多吃点饭强身健体,最后会一边唠叨一边给你找药吃。真要是烧得不行了,她会送你去医院,但不是步行,步行耽误病情。

    早上出门的时候你和妈妈吵了架,下午放学的时候她不一定知道你没带伞,就算知道了,学校离家太远,她也没办法送伞过来,你只能自己等雨停或者花钱坐车回家。

    考试没考好不会被妈妈骂,因为爸妈在外地打工一年才回来一次,或者好几年都不回来,他们只会打电话让你好好学习,却压根不知道你考几分。

    美好的想象只会发生在美好的现实里,在他们的现实里,笔下的一切美好只是为了功利。

    陈旧的故事虽然起承转合千篇一律,但它足够煽情,也无可指摘,也许老师看腻了套路不会给高分,但也低不到哪里去。

    但她不想这样写。

    “你的这些构思有没有一件是真的在你身上发生过的?”北栀问他。

    “怎么可能……”彭季抽了抽嘴角。

    “那你想的还挺好的。”北栀打趣说。

    彭季无奈苦笑,“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幻想过很多次。”

    北栀一愣,不解地抬头看向他。

    “我妈觉得家里穷,在我三岁的时候就丢下我走了,这么多年就没回来过,怎么会关心我生没生病、考多少分、下雨了带没带伞?”彭季漫不经心地说。

    少年明明是笑着的,可那笑容却有点悲哀。

    北栀没有想到彭季是单亲家庭,她后悔刚刚说了那句打趣的话。

    “所以你一直跟着你爸生活?”

    “他在外面打工,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和我奶奶还有叔叔一起,我叔叔是个残疾人,没办法去外面做事。”

    北栀沉默地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别别别……”彭季赶紧用手挡住她的目光,“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又不是家破人亡了。”

    “对不起,我刚刚不应该那么说。”

    不只是为刚刚那句打趣的话,还因为在和他的相处过程中,她很多时候都没有照顾到他的感受。

    “你道什么歉啊,你又不知道,我跟你说这个不是希望你道歉,我说这个是想告诉你……”

    彭季突然顿住。

    我说这个事是希望你不要那么难过,没有妈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曾经拥有过她的爱,而我连妈妈长什么样都记不得了。

    如果不想写不会写,就不要逼自己写。

    “当你想逃避的时候,可以不用那么认真。”

    北栀心里一震,低头看向手里的碎冰冰。

    恍然间心里有一股暖流流过。

    时间在外面悄然而逝,风赶着雨四散奔逃,铅云稀释色彩,云被撕成白絮,五月走到了终点。

    窗内的教室依然喧嚣,窗外阳光灿烂。

    离中考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了,这所乡下中学除了重点班的一些学生在埋头苦读为理想的高中努力外,大部分的学生都是在玩闹中度过他们人生最后的校园时光。

    临近毕业,校园动荡。

    很多初三的学生抱着一种中考参不参加无所谓,毕业证发不发都行的破罐子心态开始在学校里带头滋事,于是很多平日里潜藏在校园角落的阴暗被翻上了明面。

    有一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北栀看见校门口有学生在斗殴,起因是小学有两个男生打架,他们分别叫了自己同村的大哥来收拾对方,而这两个读初三的大哥在同一个班里又互看不顺眼,于是两股势力就在离校门口不远的地方打了起来,如火如荼。

    北栀出校门的时候架刚打没多久,很多学生都隔了一段距离堵在校门口围观,后来小卖铺老板娘“弯毛”的老公张竹福,一个圆脸敦实、个儿不高又很抠门的老师跳出来想要制止他们,但奈何打架的混子们打得正酣,眼里没他这个老师。

    张腐竹见没有人搭理他,只好气咧咧地想要掏手机给政教处打电话,但一揣裤兜发现手机没带,于是只好着急忙慌地跑回店里去打电话。

    虽然张腐竹进出校门的时候一直在疏散学生,让大家不要看了赶紧回家,但很多学生都不听他的话,直到政教处的领导们都赶了来,人群里有人报了个信,大家才作了鸟兽散。

    其实就算主任们不来,北栀也准备走了,因为她看清楚了混战的那一群人中有上次截道抢她钱的那个瘦猴儿。

    瘦猴儿额头被人打破了,流着血,正抱着路边建筑用的木头棒子在打人。

    北栀心里一跳,赶紧低头匆匆往前跑。

    校门口的斗殴事件被学校严肃处理了,那些打架的人在第二天早上集会的时候都被拉上了主席台示众。

    站在底下的北栀隔着茫茫人群抬头望台上看,那些挨了处分的人虽然站的规矩,但脸上却没有任何自责羞愧的神情。他们有的低着头,嘴角微微勾着,有的抬起头直视着底下的人群,脸上挂着一种轻蔑、不在意甚至有点嘲讽的表情。

    他们是不是从来都不会为伤害了别人而感到歉疚?

    北栀不知道,但她知道他们并不是真的不在意。

    如果真的不在意,也就不会摆出那样的表情,他们只是在用叛逆来强撑住自己的面子。

    可真正的面子从来不是这么得来的。她在心里叹息。

    北栀本来以为这次集会就是校园动荡事件的结束,那些被批评的学生应该不会再违反校纪校规了,却没有想到太平了两天后,学校里又闹出一件大事来。

    这次闹事的和上次打群架的那两帮初三男生基本是一批人,也许是上次的思想教育不够深刻,也许是在主席台上把脸都丢尽了,他们彻底不在乎学校的处分,也不在乎能不能拿到毕业证了。

    周三中午午休的时候,他们三五成群拉帮结派地在低年级狗腿子的讨好和带引下,去初一初二挨班找长得漂亮的女生,也不管她们愿不愿意,看上了就强制性地抱住别人,还有些更过分的还去亲别人。

    学校里一时人心惶惶,女生们战战兢兢,都担心祸从天降。

    有很多女生被抱了也没敢反抗,只能事后哭着去告诉老师。如果女生反抗,那群渣滓就更兴奋了,会像电视剧里那些日本兵一样对花姑娘围追堵截,玩猫抓老鼠的恶心游戏。

    北栀和惜君吃完午饭回到学校准备上楼梯的时候,正赶上华湘、施兰还有李夏她们着急忙慌地从楼梯上下来。

    “别上去,快跑!那些初三的男生跑到我们班抱女生了!”

    北栀和惜君大惊失色,忙跟着华湘她们往教师宿舍楼那边跑。

    她们一口气跑到宿舍楼前那棵雪松树底下才停了下来。

    等大家气都喘匀了,北栀才问她们,“你们没被抱到吧?”

    她们三个人摇了摇头,华湘红着脸喘着气说,“我们去小卖铺买东西了,回班的时候看到班上的后门是关着的,彭季他们站在门口,趴在走廊栏杆上背对着教室,我们就问他们怎么不进去,他就赶紧挥手让我们走,说初三的男生正在我们班抱女生,刚才砸了几张凳子把他们赶了出来,现在那些初三的人正在里面追牛霞。”

    施兰抚了抚心口,心有余悸,“我当时转头往教室里一看,真的看到三四个男的在教室里追牛霞,牛霞就在座位间躲来躲去,那些男的就去包围着堵她。”

    “彭季他们怎么不去告诉班主任啊?”惜君皱着眉问。

    “他们不敢去告诉老师,那些初三的警告了他们,说谁要是敢去告老师谁就要讨死!”李夏说。

    “那后来呢,他们抓到了牛霞吗?”北栀忐忑地问。

    “我不知道,希望不要吧,但是那么多人呢,她怎么逃得掉。”

    北栀心里一阵后怕,还好她这个学期想多和惜君待在一起,中午一直是在大姑婆家吃饭。

    “那……班上除了牛霞还有其他女生吗?”惜君担心地问。

    “还有王慧、悦葵和周子玲。”施兰说。

    “希望她们能逃出来吧。”北栀忧虑地说。

    大家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北栀也有点担心朋芳和邝燕,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本来每天中午她们几个人都要在这棵雪松树底下排练,但周子玲还在教室,她们少了一个人没法排练。

    正当她们坐在树底下那片柔软的青草丛里为浪费了排练的时间而发愁的时候,周子玲穿过宿舍楼和科技楼两栋楼的过道,径直朝他们跑了过来。

    他们看到周子玲来了,都惊讶地站了起来,纷纷围了过去。

    “你没事吧,那群初三的走了吗?”施兰问。

    “我没事,谢天谢地他们没抱我,现在他们去其他班了。”

    “那牛霞呢,还有陈悦葵和王慧,他们怎么样了啊?”华湘追问道。

    “牛霞被他们抓住了,被好几个男生抱了,王慧也是,陈悦葵没有,里边有个男生是她村的,看到她后就让她出去。”

    北栀为悦葵的逃脱松了一口气。

    “我感觉那些初三的喜欢抱漂亮的女生,牛霞和王慧都长得挺漂亮的,陈悦葵如果不是因为认识人,可能也会被抱,还好我不好看。”周子玲很坦然地说。

    大家的嘴角抽了抽,一时间不知道该为周子玲感到庆幸还是难过。

    周子玲扎着单马尾梳着大光明顶,皮肤有点黄,瘦削的脸上颧骨微突,眼睛黑亮,虽然没王慧牛霞好看,但也不丑。

    而且她性格很好,总给人一种坚韧镇定的感觉,不卑也不亢。

    “那些初三的都走了,悦葵怎么还不下来,她可以和你一起来教师宿舍楼这边啊。”北栀不解地问。

    “王慧正趴在桌子上哭,陈悦葵在安慰她。”

    “那几个初三的男生真是神经病。!”华湘愤愤不平地说。

    “肯定会有人告老师的,到时候他们那些人肯定要被收拾一顿!”周子玲义愤填膺地说。

    如周子玲所料,下午就有人去政教处告状了,告状的人是邝燕。

    北栀是从惜君那听到这个消息的,上完体育课后惜君去小卖铺买水,回到教室后跟她说了这件事。

    她有些震惊,她没想到邝燕也会被抱,此时的她真的希望那些抓到政教处去的初三下流男能够被开除!

    本来以为这件事已经够令人震惊的了,却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学校大集会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让她哭笑不得的事。

    校长在集会上批评了那些强制搂抱女生的男生后,政教处主任又从主席台下拉上来了一个六年级的男生,勒令那个学生抬起头让大家好好看看。

    那个男生犟着不肯抬头,政教处主任气愤地走过去用手擒住他的下巴逼得他抬头。

    底下的人群都看清了他的脸,北栀心里一惊,这个人就是她们上次在楼梯间打扫卫生时扇了华湘一耳光的那个刀疤脸。

    政教处主任气愤地说起这个刀疤脸的“光荣”事迹。

    “今天早上六点半,这个男生偷偷翻窗进了政教处,为了报复我,竟然脱下裤子在我的保温杯里拉了坨屎,就在他擦完屁股提上裤子准备翻窗逃跑的时候,我刚好进门……”

    底下爆发出一阵笑声的浪潮,站在上面的刀疤脸多少有些难堪和愤怒,但迫于政教处主任的威慑下,只能咬牙低着头。

    经过了政教处主任一通严肃的批评后,刀疤脸终于下了台。

    放学回家的路上,北栀从邝燕口中听说,那个抱了她的男生被刘轩喊人在路上揍了一顿,那些犯事的初三男生也都被休学回家了。

    北栀松了口气,庆幸这场闹剧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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