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放晴了几天，接着头顶的天空又被阴云所笼罩。
冬天就是这样子，天空永远是一片灰白色，有阳光的日子屈指可数。
北栀不讨厌灰色，她喜欢白蓝灰，但是阴霾了太久，偶尔也会想要见见太阳。
就像是下大雨前水里的鱼儿争先涌出水面张大嘴呼吸，在冷郁中泡了太久，她也想在阳光下喘口气。
今年的期末考试来的很早，元旦假后再上了三天课考试就来了。
考前一天的中午，学校只上半天课，中午就放了学。
北栀本来想早点回家，但无奈被抓了壮丁，班主任把几个班干部都留了下来布置考场。
她虽然有点着急不能和村里的人一起回家，但想着就是帮班主任摆放一下桌子贴一下座位号，不用很久，到时候走快点就可以赶上。
和班主任一起整理好课桌贴好座位号后，北栀急匆匆地背上书包往家赶。
和华湘在校门口分开后，她独自一个人往南走。
学校前的这段路已经没什么学生了，二十分钟前如浪般涌出校门的学生在此时已分流得不见踪影。
也不知道邝燕他们走多远了，还能不能赶上……
北栀默默加快步速，每一步都迈的很大。
路过学校附近的岔路口时，她有点犹豫要不要走下面那条小路，走小路的话也许往前赶赶，可以遇到芳芳，可她今天又不去姑姑家，走一半路还是得绕回来。
她打消了这个念头，继续沿着水泥大路往前走，拐了个弯后，她发现有两个男生在前边，一看到他们的背影，她的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这两个男生她认识，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北皎班上臭名远扬的恶茬。
平时在学校看到他们，她都是选择绕道走的，就怕碰上他们被找麻烦。
要不要往回走？北栀站在原地有些纠结。
如果往回走的话，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到岔路口，到时候也许就追不上邝燕他们了……
正犹豫着呢，她发现前面有个男生突然回头瞥见了她。
北栀心里一跳，怕自己站着不走引起他们的注意，就低着头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眼前有一条可以岔到他们前边去的小道，和拐弯大路中间隔着一排刺槐树和草丛。
北栀咬咬牙，她决定加快步速趁他们不注意借这条小路岔到他们前边去，然后瞅准机会往前狂跑，也许前边会遇到其他同学或者村里的人也不一定。
做了决定后，她提心吊胆着低头往前快走，如她所想那般，在穿过这条小路重新踏上灰色的水泥路时，那两个男生被她甩开了一小段距离。
她正打算加快步速然后溜之大吉，却没曾想那两个男生突然从身后叫住了她。
北栀的心重重一跳，恐惧翻涌上来。
她假装没有听到他们的叫声，忍着害怕默默加快步速，然而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跑的那一瞬间，她错失了良机。
那两个恶茬从后面追了上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喂，叫你呢，你他妈耳朵聋了，听不见啊？”
北栀咽了咽口水，害怕又紧张地抬起头。
她第一次看清了他们的脸。
眼前这两个男生，一壮一痩，壮的那个长着一张西瓜籽脸，不管是脸型还是皮肤都很像，痩的那个尖嘴猴腮，像个猴子，皮肤白里透红，只是脸上有很多的小雀斑。
此时一脸不爽质问她的人就是那个瘦猴儿。
你耳朵才聋了，叫老娘有事吗？
北栀很想这么说，也很想像《武林外传》里的郭芙蓉一样，抹布一砸使出一招排山倒海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女侠”，什么叫“女侠的厉害”。
可现实里，她只是能装傻充愣，顺着他们的话小心翼翼地说：“嗯……没听见，我听力不太好。”
瘦猴男被噎得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上话来，黑壮男在旁边歪了歪嘴角，问她：“你是哪个村的？”
“我……”
北栀知道他们这样问就是在确认她是不是可以欺负的对象。
这两个男生都是大村子的，平时在学校横行霸道欺软怕硬惯了！
她想了想，打算搬出外公的村子吓一吓他们，但她有点担心他们并不知道邻县这个村子，怕恐吓不住他们。
瘦猴儿拧着眉看她，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北栀被他看的有点发毛，她正打算把恐吓刘贵的那一套话搬出来脱身时，瘦猴儿脸上突然现出了愠怒的神色，他十分生气地说：“我记得她，她之前来过我们班等人，我四年级的时候还吐过她口水呢，她和我们班那个蠢婆北皎以前经常一起走路回家，她们是一个村的。”
北栀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心里慌张不已。
眼前这个人竟然是那个吐过她口水的男孩，她记得那时候她站在窗边十分委屈地跟他们班老师告状，那老师听了她的诉说后，把这个男生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完了……
“这样啊，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你身上有没有钱？”黑壮男冷着脸问她。
北栀心里一慌，赶紧摆了摆手，“没有没有……我的钱都花完了，我每天就只有一块钱！”
她本以为这样说后他们就会算了，却没想到那个瘦猴竟然直接把手伸进了她的羽绒马甲的右兜里去掏。
北栀吓了一跳，赶紧攥住他的手往外抽，瘦猴儿却不肯罢休，又去伸手掏她的左兜。
北栀捂着左边的口袋，不让他们掏。
她每天只有一块钱不假，可是上周末大姑姑回娘家时给她们买了一罐冬瓜软糖，又给了她和妹妹一人五块钱。她花了三块，还剩下两块在兜里！
她努力护住那两块钱，可对方的力气比她大多了，她的手被掰开，瘦猴强硬地把手伸进兜里抢走了那两块钱。
“还给我，把我的钱还给我！”北栀急得伸手去夺，却被旁边的黑壮男狠狠推了一把。
她被推得踉跄了几步，又哭着去抢属于她的钱。
就算只有两块钱，那也是姑姑的心意，早知道刚刚出校门的时候，她就应该把钱用掉，这样的话就不会被他们这样恶心的人抢走！
她猛地扑过去想抓住瘦猴，那瘦猴一脸狂妄，转身冲过来朝她的肚子连踹了两脚，恶声恶气地说：“你他妈找死是不是，还敢从我的手里抢东西！”
瘦猴儿哈的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把抢到的两块钱向黑壮男挥手炫耀了一下，笑得恬不知耻。
北栀被踹倒在地，最喜欢的凯蒂猫蓝色棉布马甲沾上了脏污，白色的鞋子在拉扯中也被他们踩了好几脚，满是难看的印子。好在她衣服穿的够厚，没受什么伤。
瘦猴儿和黑壮男见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歪起嘴角笑了笑，眼神轻蔑又不屑。
就在他们转身正打算走的时候，从身后突然驶来了一辆摩托。
摩托车在北栀的跟前停下，她泪眼朦胧地抬头，惊讶地发现是乔锋和乔燃哥哥。
乔燃左脚落地，右腿一跨就从摩托车上下来了。
北栀愣愣地看着眼前高大的少年，她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乔燃哥哥了，现在的他个子更高了，五官也张开了不少。
他朝她走了过来，穿着黑蓝相间的一中冬季校服，背着NIKE的黑色腰包，身姿端正又挺拔。
弯腰俯身的那一刹那，云破日出，璀璨的阳光落在他头顶的发旋上。
他留着清爽的短发，剑眉星眼，略有点驼峰的鼻子高挺着，下面是薄薄的唇。
眼前伸过来的手修长而又骨节分明，北栀突然想起小学二年级时的冬天，漫天飞雪，他朝她伸出了手，牵着她走过一地洁白。
她像那时一样把手放在他手里，任由他把她从地上牵拽起来。
“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乔燃哥哥担心地看着她，声音温和又熟悉。
北栀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摇摇头。
她劈手一指那两个抢她钱的男生，“乔燃哥哥，我的钱被他们抢走了。”
乔燃转头看向那两个小学生，凌厉的目光刚落到他们身上时，那俩恶茬嚣张的气势已经荡然无存。
他们仰望着眼前人高马大的高中生，一脸畏惧地把钱送了过来，结结巴巴地讨好说：“她的钱，在这里，我们……还给她。”
乔燃把钱拿过来递给北栀，“是两块吗？”
北栀老实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走了啊……”瘦猴儿和黑壮男咽了咽口水，正想逃跑，就被乔燃拎住后衣领给攥了回来。
他挑了挑眉，半笑不笑地说：“这就想走了？道歉了吗，这么大人了还要我教你们是不是？”
“对、对不起。”他们哆嗦着，面红耳赤。
“大点声，真诚点，是没吃饭吗！”
被乔燃一吼，他们赶紧转身鞠了一躬，大声道了歉。
乔燃弯腰半是认真半是威吓地说：“听好了，我是她哥，以后不准再欺负她。要再敢这样，我就不会再像今天这么客气了，听懂了吗？”
“听懂了听懂了……”瘦猴儿和黑壮男忙不迭地点头。
“滚！”乔燃松开他们的衣领，把他们推到一边。
抢钱二人组如蒙大赦，满脸仓惶地逃了，生怕慢了点，就会挨一顿揍。
“谢谢你，乔燃哥哥。”北栀轻声说。
她抬头看了一眼他，又马上低下了头。
北栀红着脸从兜里掏出纸巾使劲擦那棉布马甲上的脏污，好不容易遇到乔燃哥哥，结果却摔得这么狼狈。
“没事，跟我还谢什么。”乔燃揉了揉她的头，“走吧，一起坐摩托车回去。”
北栀点了点头，跟在乔燃哥哥身后，好奇道：“你怎么突然回家了，放寒假了吗？”
“没，我们放月假，放寒假还早呢，你坐中间还是后边？”
北栀想了想说：“我坐后面吧，我衣服有点赃。”
“那你记得抓紧我。”他帮她把白色卫衣帽子戴上，语声温柔，“把帽子系紧点，等下风大会冷。”
北栀的脸更红了。
乔燃单脚撑地轻轻一迈就坐上了车，北栀抓住乔燃哥哥的胳膊爬了上去，乖乖坐好。
摩托车引擎发动，身后的风景在倒退。
寒风中，北栀只敢偷偷攥住乔燃哥哥腰部的一点衣服。
“抓紧点，等下别掉下去了。”乔燃侧头提醒她说。
白色的热气从他的嘴里跑了出来，薄荷味的雾气随风消融在她的额头和脸上。
北栀的心脏砰砰乱跳，像是有兔子在里头玩蹦蹦床。
兔子越玩越嗨，越跳越高，将她的脸撞成一片绯红。
她慌张地点了点头，伸手多抓紧了一点衣服，一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腰。
手心里攥多了的白色布料像是起了火，灼伤了她的手掌
寒风中，乔燃哥哥和乔锋哥哥正在说着话。
她断断续续听不太清。
风吹得越来越大，四周寂静。
她尝试着微微侧头，偷偷地，一点一点贴近乔燃哥哥的脊背。
衣服上残存着洗衣粉的香味，清新温和，让她闻着很安心。
冰冷的寒风中，她嘴角微扬，面颊灼烫，胸腔里兔子的跳声大的吓人，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里破土而出结出了花苞。
熟悉的风景在不断后退，他们离家越来越近。
隐秘的开心后是淡淡的失落，她想如果回家的路能再长一些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