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过了周末，十二月就来了。
天气越来越冷，虽然晚上睡觉的时候会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密密实实的蚕蛹，但总感觉有风钻进来。
早上天亮的越来越迟，打着哈欠带着残存的困意离开家去学校的时候，凛冽的寒风迎面刮来，剔得人脸上生疼。
整个人像泡在湿冷的空气里，冰冰凉凉的，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是暖的。
在这样的寒冬腊月，北栀十分想念热气腾腾的夏天。
要是可以从夏天储存一些温暖留给冬天用就好了。收藏每一个季节的空气，然后在无比想念它们的时候打开。
今天早上起的有些迟，邝燕她们先走了，北栀只能一个人走路去学校，虽然在路上碰到了皎皎，但两个人一左一右，碰见了都装作互不认识。
北栀孤独地走过漫漫长路。
其实有时候一个人也挺好的，只要她的想象力没有失灵。
北栀有个习惯，喜欢一边走路一边幻想。
漫长的路途远得像是看不见尽头，夏天烈日炎炎，冬天寒风呼啸，但只要一头扎进想象里，现实的痛苦就会大打折扣。
在这条熟悉的路上，她是灵活使用魔术卡的少女小樱，是来人类世界收集心的魔女香草，是《中华小子》里挥舞着长鞭的侠女小兰，是用魔法马克杯泡牛奶泡出精灵的小枫。
而现在，她又化身为省台播出的《血色湘西》里甜美单纯的苗族少女，背着竹筐，唱着山歌。
“郎上坡呦喂，姐上坡呦喂，叫声呦情郎哥哥呦，哦伊呦，你等等我呦喂……”
虽然一张嘴口里就起白雾，冷空气直往嘴里灌。
但不妨碍她想象得很投入，唱的很开心。就在她情绪高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打趣声。
北栀立刻噤声，红着脸回头一看，发现是任军和刘丰。
他们两个从坡上走了下来，半是嘲笑半是打趣地说：“没想到这个‘白痴’人蠢了点，唱歌还挺好听的。”
“翠花在路上发骚唱野歌。”任军贱兮兮地说。
北栀羞窘地低头攥紧了书包肩带，脸上火烧火热的。
她也不知道他们俩什么时候走在她后边，看样子她唱的那几句，他们都听到了。
北栀真想找一个底洞钻进去，她沉浸在想象里太忘我了，也没注意看前后有没有人。
这下好了，全都被看见了。
第一次被人闯进想象世界还肆意嘲笑，北栀害羞又生气。
但她没敢还嘴，她只想这个尴尬的场面快点过去，所幸刘丰和任军没找她麻烦，笑了笑后就加快脚步走到她前面去了。
到班上后，他们没跟其他人说起路上的事。不过北栀对于他们说她是翠花，唱的是野歌这件事还是有些气愤，她唱的哪儿瞎编的歌，虽然她之前也确实瞎编过一些唱了下句就忘了前句的歌，但今天这首分明是电视剧的歌曲。
他们真是头发短见识也短。
下午放学前的整理课上，班主任日常劝大家好好读书，谈到每个同学都有自己闪光点这个话题时。
李老师举了个例子说班上有个同学，不仅唱歌挺好听，长得也很清秀。
北栀听到这句话时心里咯噔一下，她感觉老师说的是她，不禁尴尬得红了脸。
然而下一刻，命运戳破了她一厢情愿的幻想泡泡。
班主任表扬的是林辉，坐在倒数第二排那个流里流气的问题学生。
北栀和大家一样，惊讶地回过头看着被表扬的林辉。
突然被老师夸奖，林辉坐在座位上有些局促羞窘，他低头避开大家的视线，用手扣着桌子边沿上的倒刺。
北栀听过林辉唱过几句歌，是唱的不错，不过他的为人，她实在不怎么喜欢。
但在这一刻，她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受宠若惊，他的神情不复之前的桀骜不驯，显得欢喜又害羞。
打压招致逆反，鼓励却让人积极。
重视和夸奖真的会改变一个人，会让被忽视很久的人感受到久违的温暖。
比起小学的苏老师无理由偏爱几个人，她更喜欢李老师欣赏和不吝夸赞每个同学的优点。
放学后，北栀一个人走路回家，走到杉原村前这段路时，身后突然有人在叫她。
她回过头，发现叫她的人竟然是林辉。
北栀吓了一跳，僵硬地站在原地。她很想转身就走，但林辉叫了她，她就算再不想停下来等他也不得不停下来。
今天真的太倒霉了，早上上学被任军他们听到她唱歌，下午放学又好死不死地碰到林辉。
北栀在心里叫苦不迭，她发誓以后上下学路上一定要及时观察后边，一旦发现危险因素就加快脚步跑掉。
眼看着林辉笑着跑上前来，北栀只好逼着自己挤出一个笑容，柔声问：“林辉，你今天怎么走路，不坐车吗，我记得你家离学校挺远的。”
“那个包车的师傅今天有事不接送了，其他车都坐满了，我只能走路。”
“你一个人吗，你们村的人呢？”林辉问她。
“他们先走了，”话出口北栀才意识到不能这么说，赶紧补充道：“应该在前面，走快点可以追上，你呢，你是一个人？”
“嗯，他们也先走了。”林辉淡淡道。
两个人沉默下来，北栀心里隐隐有些担心。她怕林辉欺负她，只好绞尽脑汁想话题转移他注意力。
反正他们能够并行的路只有几百米，几百米过后到了前边那个分岔路口，他往上走，她往下走，再无交集。
只要撑到那个路口，她就可以羊出虎口，逃过一劫。
思来想去，北栀想到了刚刚放学前老师夸奖他唱歌好听这件事，于是赶紧装作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叹了口气说：“唉其实我真的挺羡慕你的。”
林辉立刻就被她的话吸引了，饶有兴趣地问她羡慕什么。
北栀满腹惆怅，郁郁不乐地说：“我觉得你唱歌很好听，老师也表扬了你，不像我，唱歌那么难听。”
北栀的话半真半假，失落和羡慕明明白白，一览无余。
贬低自己夸奖对方在她身上早已经是轻车熟路的事情了。
有时候她是真心觉得自己不好，有时候却是用自谦来打压自己的虚荣压抑嫉妒，而现在，它变成了虚与委蛇的套话。
虽然除了最后一句话，她说的都是真的，但对于自己的自贬和狗腿子式地讨好还是让她有些厌恶。
林辉被吹的飘飘然，咧着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觉得你以后可以去学音乐，你唱歌这么好听，长得也可以。”北栀极力做出一副真诚善良的样子，连说话的语气都比平时柔和了不少。
林辉挠了挠头，脸上一红，“我就是随便唱唱，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学音乐，去哪儿学。”
“应该要去城里吧，你可以以后长大再学。”
提起这个，北栀的心里也有些迷茫，她想学画画，但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高中，能不能学得好。
什么时候才能毕业呢，什么时候可以追上乔燃哥哥的脚步……
“北栀，”林辉突然叫了她一声。
北栀从迷茫的思绪里抽身出来，有点畏惧地看着林辉，“怎……怎么了？”
“其实你人挺好的。”林辉没头没尾地说。
“啊？”北栀有些摸不着头脑，跟着夸道：“你人也挺好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林辉突然这么说，但反过来夸一下他应该没错。
“放学后，任军他们都阴阳怪气拍着我的肩膀说我歌唱的不错，但是我知道他们不是真心的，他们的那种表情，我说不出来，反正我就是知道他们在嘲笑我，但是你不一样，你人挺好的。”
北栀愣了愣，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卑鄙，林辉叫住她只是想同行，不是想捉弄和欺负她。
她却用自己最擅长伪装的真诚去骗他。
此时，她和他口中厌恶的任军他们没什么不同。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响起摩托车按喇叭的声音，北栀回头，发现是村里一个堂婶。
摩托车在他们跟前停下，北栀叫了一声堂婶，堂婶让她上车说载她回去。
北栀犹豫了一瞬后立刻爬上了摩托车后座，她的心里为能摆脱林辉而松了口气。
但在她和林辉挥手再见的时候，林辉对她露出的笑容，却真诚到让她的心里愧疚。
记忆里那个和她一起在树底下等车的男孩又跑了出来，他温和又腼腆，正笑着和她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