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方楼

    三十四章

    意欢楼乃是锦城人人皆知的温柔乡,销金窟。

    异域佳人穿软纱戴银铃,于高台之上轻歌曼舞,更有富家子弟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是个连风流雅士都流连忘返,乐不思蜀的好地方。

    只可惜台上舞姬只可远观,不可近触,偏生有一种美人如花隔云端的缥缈之感,无端勾得看客们心痒难耐,连连饮酒,拍手叫好,只为博美人目光留驻。

    清悦的琴曲声渐渐响起,身姿窈窕的舞姬开始在圆台中央翩翩起舞。

    那台上美人乌发如云,秀眉入鬓,额间点缀着花钿朱红,与那身水袖衣裙上的流光交相辉映,缱绻的乐曲悠长婉转,秋波暗送之间,和着那动人歌声,分外醉人心脾。

    寻欢客凭栏饮酒,风流士对景吟诗,佳人低首软语,更有红袖添香在侧,难怪人人都甘愿沉浸在这无尽绮丽的温柔乡中,不忍抽身。

    “哟,哪里来的俊公子啊。”

    一位穿戴艳丽的女子风情万种地扭着腰过来,扑面而来的浓郁脂粉熏香直往人鼻里钻去。

    纪寒时有些不习惯地微微皱了皱眉,轻轻放下了酒盏。

    钟妈妈见他一直盯着圆台中央正在翩翩起舞的头牌舞姬,一顿上下打量过后,任凭自己拥有着丰富的阅人经验,也仍是瞧不出纪寒时究竟是何身份。

    朝臣不像,皇亲贵胄亦不似。

    这般优越的容貌,难不成是那公主府里,出来偷腥的面首?!

    不过,她素来对模样俊逸的男子总是格外宽容些。

    “公子怎得一个人在这喝酒,可是想让咱们的姐妹一同作陪呀?”

    纪寒时未应,他凝着神静听了一会,闻音识曲,台上所奏演的,正是一曲《长歌谣》。

    但今日纪寒时来意欢楼,其实是另有目的的。

    不过钟妈妈如此开门见山,他便也入乡随俗,认真扮作一副真来寻花问柳的纨绔模样。

    像是沉浸于动人的歌曲当中,开口不禁赞叹:“长月当歌,邀人同醉......”

    “公子好耳力。”

    一位打扮极具异域风情的貌美女子,正从身后婀娜多姿地缓步而来,昳丽妩媚的秋水眸里笑意盈盈,轻薄的纱袖隐隐约约展现出底下雪白细腻的肌肤。

    佳人丰神绰约,袅娜娉婷,生得更是一副沉鱼落雁,独占姝色的好样貌。

    钟妈妈捻着帕子,一双美眸流转过一抹精光,招手道:“玫姬来得正好,你就陪这位公子饮酒吧。”

    “是,钟妈妈。”

    玫姬含笑点头,施礼福身,然后将执于手中的小巧折扇,递到纪寒时跟前。

    “公子,便让奴家伺候您吧。”

    纪寒时虽然面色无澜,看起来并不如他人那般急切,但仍是知情知趣一般,欣然接过了玫姬手里的折扇,回应道:“卿乃如斯佳人,在下岂能辜负。”

    稀罕地见到这位气质清冷,容貌俊美的公子如此这般,钟妈妈笑得花枝乱颤,语气暧昧:“意欢楼的姑娘可都是精心调.教过的,公子虽然脸生,但真是来对了地方。”

    “玫姬可要好好服侍,莫要怠慢了公子才是。”

    “玫姬知道。”佳人低眉顺从地应下,然后向纪寒时说道:“公子,这边请。”

    轻盈的纱袖拂身而过,隐有暗香浅浅浮动。

    纪寒时轻轻颔首:“有劳。”

    玫姬引着纪寒时往的二层阁楼而去,那里通常都是接待专门贵客的地方,是青楼女子们的“闺房”。

    通过莺莺燕燕的长廊,热闹的凭栏亦有不少男男女女正在勾肩搭背,互相暧昧。

    待到转过一侧安静的拐角后,纪寒时才恢复了往常的神色。

    一派的清冷,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

    像是一位误入花丛的端方世家公子,但脸上却没有初次登临青楼的局促。

    玫姬小心翼翼地斜睨着身旁的男人,如碧玉润彻的眼底划过了一丝疑虑与揣测。

    纪寒时似乎能知道她的内心想法,于是在她闺房门口前,顿了脚步。

    “玫姬。”他语气辨不清任何情绪,听起来无波无澜。

    玫姬心中无端有些踌躇,柔声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沉静半晌,便听到他说:“多年不见,竟不认得了么?”

    男人低沉且清越的声线从未变化,只是他的模样变化甚大,玫姬虽一路怀疑,却未能肯定认出。

    直到现在,他开门见山。

    “主......主子?”玫姬瞳孔微微放大,玉手掩唇,难掩脸上惊诧。

    纪寒时停下步履,自如地推门而入,待玫姬一同跟随入内以后,才伸手关上了门。

    她愣怔地站在原地,罕见无措地看着男人宽实挺括的背影,一时竟不知作何言语。

    “无方楼已经解散,你实在不必如此称呼我。”

    无方楼,昔年纵横分布于各国驻点,其以药石和轻功闻名于世。楼中人多擅医道,悬壶济世游走于各地探知情报,也有特立独行者,专攻毒物,活人不医。

    许曼栀是无方楼的创始人,她与秋青黛主职医道,而纪寒时多有涉猎,更擅长轻功,平日各司其职。

    无方楼一开始不属于任何势力,楼中人也从不掺朝堂斗争,只各为心中所念,求一隅安身之所。

    不过后来,自许曼栀嫁入纪国成为摄政王妃以后,楼内人心浮动,那位活人不医的成大夫第一个宣告退隐,后来也陆续有人退出,无方楼的驻点再也无法继续维持,故而日渐式微。

    玫姬轻轻摇了摇头,目不转睛地瞧着纪寒时如今大不相同的容貌,心中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悲戚。

    “玫姬始终记得,是主子竭力把我从羌国的人市里赎回,告诉我人命贵于自重,并不卑贱。虽然无方楼的人已然散尽,但主子的大恩,玫姬却从来没有忘记。”

    玫姬不懂医道亦不会武功,按理说是不能入无方楼的。

    是纪寒时执意带她进去,给那时无处可去的自己,谋求了一个容身之地。

    “难为你还记得。”纪寒时眸光平静地看着她,缓缓叹了句:“还是如从前一样,虽身处污浊之地,却是个难得的赤诚之人。”

    玫姬闻言,触动心伤,几欲落泪。

    人们都常说,青楼女子不自怜、不自爱,满身污浊,即便赎身也难洗清从前身上沾染的斑斑劣迹。

    可有人始终记得,她曾经也是干干净净的。

    虽然身不由己,但那颗赤诚的心却从未因此蒙尘。

    “玫姬不曾改变,可为何主子......主子如今竟都要遮掩真容行走了么?”玫姬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不解地问出了心中困惑。

    “异域之人,该在宋国如何自处......”

    纪寒时徐徐展开手中的折扇,上面纹绣着拥簇怒放的殷红玫瑰,一如其主人妩媚动人的容貌,窈窕瑰丽。

    她直直盯着人瞧时,无端摄魂夺魄,却不自知。

    纪寒时心里叹了口气,又自觉地将目光别开,说道:“其实你我都很清楚,再平缓无波的泥潭,也是会吞没人的。”

    宋纪交好,皆视羌国之人为豺狼虎豹,天生的血缘,并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东西。

    “成大夫曾言,易容之药极伤身子,主子又是何苦......”

    “无妨。”

    都用了这些年了,他早就习惯了。

    男人把折扇递还,玫姬将其紧握在手心,上面甚至能感受到方才之人尚残留的温度。

    纪寒时越是轻描淡写,玫姬的心越是被其紧紧揪住。

    “主子是何时来的宋国,怎地不知会玫姬一声。”她语气低婉,似有怨惆。

    纪寒时的眸光轻轻落于她的身上,眼神里未掺任何目的与算计,格外地认真,语重心长却又不容人拒绝:“玫姬,我已经不是你的主子了。如今你是自由的,已非昔日那个笼中困兽,何必屈居人下。”

    他的语气邈远难掌,好似并非只说与她一人听。

    “今日来此,其实是有一事,要与你相商。”

    “主......公子既有要事,且说无妨,玫姬若能相帮,定然不会辜负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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