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明月

    第二十九章

    “吁——”

    黄昏之时,苏清宴方从竹林校场操练回来,她一踏入府内,就闻见了一股让人食指大动的饭菜香。

    身后的月阙帮她牵了雪无尘栓在马厩里,便听到郡主朝厨房里头大声唤道:“明婉!今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谁知,回应自己的不是明婉,而是临照王苏长陵。

    “宴宴回来了?今日是爹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大菜!”苏长陵从厨房出来,手里还端了两盘菜,正冒着腾腾热气。

    苏清宴连忙上去接了过来,端到院内的大理石桌上,奇道:“爹,今天是什么日子,竟劳动您亲自下厨,好生稀罕。”

    苏长陵虽贵为王爷,但其实他的厨艺并不差。

    小时候,苏清宴就曾经听府内年长的家眷们说,爹这个常年行军打仗的糙汉之所以能追到出身江南大族的名门闺秀,就是因为母亲很喜欢吃苏长陵做的饭菜。

    这也是父母辈当时一段结缘的浪漫回忆了。

    因为自母亲去世后,苏清宴就再没怎么吃到过苏长陵亲手做的饭菜。

    不像幼时她老嚷嚷着想吃,后来苏清宴长大了也才慢慢理解,是苏长陵怕触景伤情,所以才远离庖厨这么些年。

    苏长陵神神秘秘不愿多说,刚好瞥见苏清宴身后过来的男人,招呼道:“正好,月阙也回来了。”

    苏清宴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看爹愿意作出改变,心中也着实替他高兴。锦城是不比泉城住得舒心,但他们也要慢慢去习惯和融入。

    “行的,那我先去换身衣服再过来吃饭。”苏清宴眼尖地看到廊下一抹藕色衣袂,念及旁边的月阙,连忙喊住:“明婉,我们刚刚从校场回来,月阙久不归府,定然也不知道他自己的衣物放哪了,你带他去换了身再过来。”

    明婉刚好端了今日做的解暑清凉小食与糕点过来,闻言,低低应了声。

    月阙轻轻点头,客气道:“有劳。”

    苏清宴看着两道一前一后的身影,暗自腹诽:“明婉我已经努力了,就看你能不能把握机会,攻克掉这个油盐不进的男人。”

    ·

    说来,锦城的临照王府要比泉城的家要气派得多,而且皇城脚下寸土寸金,这其中多少也有着宋承帝重视临照王的缘故。

    明婉带着月阙穿过长廊,一路上不敢回头,她是第一次觉得府内的道路是如此弯绕曲折。

    月阙从不是个惦念安稳的人,他在战场上杀敌拼命,以显赫的军功封了临照铁骑的副将,仅次于郡主。

    他素日只住留在校场,日夜带兵操练,从不懈怠。

    故而,临照王与郡主一直都很放心地将铁骑的弟兄交给他管理。

    “吱呀——”明婉伸手推开房门,目光稍微逡巡,便轻车熟路地走到一个柜子之前,翻出了几件干净的男子衣衫。

    她垂眸,摊开衣物,将折叠的褶皱捋顺,一边说道:“之前的衣服都收在这个柜子里了,你跟郡主常年在外征战,身段与旧日尺寸怕不合身,都已择出来重新裁量过了,你看看哪套合适。”

    月阙看着她细致的动作,妥帖的话语,忽然间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的身量尺寸。”

    明婉闻言一怔,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明婉入王府侍奉要比月阙要早,因为明婉是苏清宴母亲江晚瓷故友的女儿,谁料早年间故友家中忽生变故,一家子受到牵连,明婉的父亲更是沦为罪臣,江晚瓷那时花了许多功夫去打点疏通关系,才将明婉从泥潭里捞出来,收入了王府内。

    曾经,明婉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世家贵女,只奈何造化弄人,一度从云端跌入尘埃......

    她素来是个温柔和婉的性格,临照王府于她有大恩,王爷和王妃更视她为家人,她感念于心,也从不自怜自艾,一直勤恳细心地做事,将来未必就没有出头之日。

    苏清宴还与她说过,要给她择一户好人家,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若是在从前,明婉兴许会答应郡主的安排。

    直到月阙出现,她发现,其实能一直留在王府里,也挺好的。

    月阙是王爷从外头带回来的,听闻是战乱后背井离乡,来到宋国逃难的流民。苏长陵当时看他一身铁骨,便把他带了回去,还收入了临照铁骑里历练功夫。

    几年相处,明婉也算是了解月阙这个人。

    生性沉敛寡言且冷淡,只对从军之事上心,平日里根本不着家,先不论武将在战场拼杀凶险万分,让人日夜担惊受怕,要严格说起来,月阙根本算不得什么良配。

    可偏偏,明婉就是动了心。

    她轻轻舒出一口气,面对眼前这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男人,坦诚的目光里亦有点点破罐破摔之意,“你我在王府共事多年,难道还算不上彼此了解么。”

    月阙后腰靠在桌沿,安静地听她说着话。

    女子的声音很低柔,里头夹杂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愁然,令他俊朗凌冽的剑眉微微一皱。

    “明婉,我本算不上什么良配。”

    明婉倏然抬眸,未料到被人轻易看穿内心。

    惊慌之中,连说话也打了磕巴:“月阙,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她不是武将,打退堂鼓对她来说极其容易。

    谁知闻言,月阙的眉心拧得更紧。

    “你先换衣吧,我出去了。”

    言落,明婉把衣衫全搁在桌上,擦肩后欲离。

    月阙的手更快,伸手攥紧她纤细的手,用力拉了回来。

    明婉有些吃痛,眼睛倏然一红,“你干什么,先放...放手。”

    “明婉,我们说清楚。”月阙力气轻了些,但仍不放开,说话的语气比往日的冷淡截然不同。

    与明婉正相反,月阙做事从来都不拖泥带水,更不会有打退堂鼓的想法。

    月阙不是不清楚明婉的心思,但是他没法直接回应,两个人都是在为王府办事,免不了常常相见,他不想因为这些事而影响彼此心绪,可奈何这一拖,却乍然回身发现,素来小心翼翼的姑娘,已经在他身上越陷越深。

    “说清楚什么......”她被月阙用力拉着,殊不知武将力气大得很,一时也不怎么怜香惜玉,半边身子几乎失衡地撞上了男人宛若铜墙铁壁般的腰.胯间,撞得明婉一侧骨头生疼。

    月阙这才发觉明婉的眼尾有点红,一滴因为疼痛溢出的泪珠挂在眼尾,固执地不肯滑落。

    他抬起手压了过去,温热的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泪,缓和低声道:“能不能别躲。”

    “只有聊清楚了,才能真正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你说呢?”

    明婉一时也不敢动了,白皙的脸蛋因他的动作,罕见地微微发烫,但眼底却是兵败如山倒般的悲戚,“月阙,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方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不必再说了。”

    “我年纪也不小了,确实该清醒一点,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到老,郡主之前跟我说了,等我想清楚了,她就给我择个好人家......”

    但是,人就是会意难平的,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始终会留有遗憾,念念不忘。

    明婉撇垂着眸都不敢看人,越说头耷拉得越低。

    月阙还不了解明婉,那这些年算是白处,她每次说假话就会目光躲避,比如在王爷面前,帮郡主打掩护的时候。

    “若你有好的选择,我会替你高兴。”月阙让她抬头与自己相视,不容躲避,“我这般说,只是希望你能考虑清楚,认清你眼前的人,确实不是什么良配。”

    至少对明婉这样和婉顾家的女子来说,不是。

    朝夕相处这么些年,两人也算是陪着王爷和郡主一路过来,眼下他们被困锦城,大家处境相同,无非都是追随主子同甘苦,共患难。

    明婉这心里,其实是不愿外嫁的,她此刻无非就是悲观地刺痛着自己,也倔强地不肯在月阙面前承认自己脆弱。

    若是她不与人成婚,明婉也是打算要一辈子都陪着伺候郡主。

    明婉半晌没吭声,直到月阙开诚布公地与她说出这番话,她才后知后觉地从里头琢磨出了一点端倪来,“......认清?”

    月阙看着明婉略显迟钝的模样,平日浅淡的唇角不觉间微弯了些弧度,内心一时深觉到她的单纯是有多么难能可贵。

    “你不明白?”

    男人咫尺间生动的笑意令明婉怔住,可见到她,仍是缓缓地摇了摇头,面有不解。

    月阙深深吸了一口气,耐心道:“郡主给你择了哪户人家?我去帮你看看。”

    明婉愣愣地道:“郡主......还没有择。”

    “那你还考虑......”他用着意外平和的语气,一点点逼问。

    月阙松开桎梏,明婉却猛地后退半步,重新呼吸到的空气感觉让她感觉头脑清醒了点。

    “不考虑了。”

    月阙顿时敛去了笑。

    “你说得对,你是武将,常年于征战沙场,凶险万分,未必真的适合我。而且,私自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与其他人没有关系。”

    月阙深深阖目,复又睁开,他甚至觉得明婉这招以退为进,比任何交手过的敌军都难应付,也都要高深。

    他一步步走近她,直到把她逼到后背仓惶地抵住柜子。

    “的确是我从前眼拙,竟未真正懂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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