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行宫

    吃完饭,启清明倒是很自觉的去抱他的被褥,一只手抱着被褥跑来跑去的样子像只叼被褥回窝的大狗。

    黎念容盯着他背影看了片刻,长叹了口气,从他手里拿过被褥,扶额道:“算了,你还是睡床吧。”

    她把启清明的被褥放在床铺上。帐篷中安置的床榻是为两个人准备的,倒也十分宽敞,就算两个人都躺上去,也能隔着一段距离,不必如止澜宫中那张床一般身体贴着身体。

    但黎念容还是有些睡不着。

    猎场冬日的月弯弯一轮,在静夜洒下清辉,映照结了白霜的草丛。帐篷都扎在猎场的平坦空地上,隔着薄薄一层帐篷布,外面风吹草丛的呼啸声分外鲜明。

    但这样的呼啸声也没能遮盖旁边启清明呼吸声音。

    当你留心一样事物的时候,周遭就会变得极为缓慢安静,甚至连血管里脉搏跳动的每一下都数得分外清楚。

    黎念容轻着动作翻了两次身,仍旧改变不了这种敏锐的知觉感受。就在她准备放弃,打算睁着眼睛看帐篷顶直到困倦时,睡在床榻外侧的启清明突然出声:“黎圆圆。”

    黎念容随口应了他一声:“干嘛。”

    启清明的语调却难得有些正经,片刻后出声:“你对你阿娘,还有印象吗?”

    这问题将黎念容问得有些惊讶,不由得侧过脸去看启清明。

    却见他睁着双眼,盯着头顶的帐篷,神色沉寂,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黎念容的母亲早逝,启清明的记忆里更是连他母妃长什么样子都没有,所以两人凑在一起的时候,很少会聊到“阿娘”这个话题,就连从前吵急了互骂也是避着这个词儿走。

    仿佛是一种心照不宣,又从不打破的“规则”。

    但启清明今夜却提起了这个话题。

    虽然有可能是因为睡不着胡思乱想的缘故,但黎念容总觉得定然是不知道又什么东西拨了他的哪根弦儿。

    但黎念容没有询问,她顺着启清明的话道:“记得啊。我阿娘去的时候,我虽然年纪小,但是也已经八岁,记事儿了。”

    启清明的目光从帐篷顶上收回来,转向躺在身边的黎念容。他的神色平静,但是眉梢微微的蹙着,似在踌躇。

    黎念容一眼便看穿他的状态:“你想问什么,直说就是。”

    那边沉寂了半晌,才慢吞吞道:“……你能给我讲讲你阿娘吗?”

    关于黎念容的母亲,启清明也只知晓个大概,只知道当年她阿娘过世后,她待在家中,太过伤心难过,所以黎妃娘娘才将这个小侄女接到宫中来养了一段时间,一来让她离开那个环境,换换心情,二来黎家当时确实没有一个合适的长辈照料她。

    所以这些年来启清明从没问过黎念容母亲的事情。

    但今夜……

    他将话说出口片刻后,立刻觉得有些不妥,迅速改口道:“算了,我就是随便一问,你别放心上。”

    黎念容见他变卦如此之快,觉得有些好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看向帐篷顶:“不过我对我阿娘的记忆,可能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温馨美好。因为从我有记忆起,她就在生病,很少能陪伴我出门。”顿了顿,“她每日都要喝汤药,屋子里都是浓浓的药味儿……兄长说阿娘从前未生病时,也是能提枪骑马的,当然我从来没能见过。我只见过她给我们绣的香囊,歪歪扭扭,牡丹像是蛛网。”

    启清明神色有些惊讶,似乎没有想到是这般样子:“原来你不擅刺绣是有原因的。”

    “也许吧。”黎念容没有反驳,“说不定就是遗传呢。”

    “不过即便是那种歪扭丑陋的香囊,她也只给我绣了两个。再后来,便卧在病榻上,总是面色苍白的样子。”黎念容淡淡的说,“那个时候父亲每日请不同的大夫去见她,进进出出的,每个大夫离开时都会叹气摇头。我就很害怕,怕万一哪一天醒来,她就不见了,所以每日都去看她。但她却不愿意见我……每次都只是隔着屏风,或者窗上的垂帘跟我说几句话,便把我打发走了。”

    “直到她咽气,我都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黎念容说着,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便轻轻笑了一声,“我心里一直怨恨她,为什么临死前都不肯再叫我见一面。我甚至问姑母,我说阿娘是不是不喜欢我……直到后来我学了医术。”

    “我才知晓她当年患的是肺痨,不让我去见她,只是害怕肺痨传染给我。”

    “所以……”启清明斟酌着得出结论,“你阿娘其实是疼爱你的?”

    “也许吧。”黎念容顿了顿,有些莫名的情绪从心头涌上来,“但我仍然怨恨她。”

    “为什么?”启清明不解。

    黎念容说:“因为她害我连我娘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从她病症转重,到她去世,大半年的时间,我一面都没能见上。”

    启清明:“……”

    他一时有些词穷,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黎念人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停留下去,反问启清明道:“好了,我讲完了,说吧,你怎么突然想起了问这个?”

    “也没什么。”启清明静了片刻,道,“不过是听到些碎言,说我母妃……当年也曾在猎场救过皇帝老头。”

    启清明口中说“母妃”,自然不是皇后,而是他已经过世的那位亲生母亲,妍妃娘娘。

    前朝覆灭,熙朝建立后,北狄军队被逼出,退于北拒关外,曾数次与熙朝交战。然而熙朝将士都是从战争中起来的,勇猛无畏,杀伐果敢,数次交战,北狄节节败退,最后不得不投降,向大熙朝俯首称臣。

    也送来公主和亲,嫁给皇帝作为妃子。

    妍妃娘娘……便是那位北狄送来和亲的公主。

    只不过妍妃娘娘着实红颜薄命,生下启清明没多久就去了。又或许是陨命他乡无人在意,十几年来,宫中很少会谈及她的事情,皇帝也从未表现过对于她的怀念。

    甚至于启清明,从小由皇后抚养长大,对于这位母妃也只知晓一个名号,不清楚她更多的事情。

    幼时从未见过,养母又温柔敦厚,在启清明的生命里几乎掩盖了这位生母。

    哪怕他对皇后心怀芥蒂,也是因为将她视作亲生母亲,最后却得来一份偏心不公而产生的怨愤。

    “……我只是有些忍不住想,若她还活着,会是什么样子。”他说着,又低声嘟囔了句,“罢了,反正都是虚无缥缈的事情,死人又不可能活过来。”

    启清明闭上眼睛:“睡觉。”

    没多久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黎念容转动眼珠,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竟似乎真的睡着了。

    一夜无事。

    ·

    第二日清晨起来,果然收到皇帝要去行宫暂住的消息。

    这旨意下得倒是也十分通情达理,没有启清雅所想的那么严苛,皇帝只说自己身体不适,所以往行宫暂歇,群臣仍可留在猎场,随心尽兴。

    这让小公主十分高兴。

    她对于打猎这件事情的兴趣还没有消退,仍在兴头上,才不愿意这时候就去行宫。

    那行宫里哪有猎场马背上自由自在。

    启清雅留下,启清稚自然也选择了留下。虽说大虎已经被擒杀,猎场周遭也加强了防护,但以防危险,但还是留下来跟着启清雅更叫人放心些。

    至于启清明……

    皇帝特地点了他的名字,让他跟着一起去行宫养伤。

    行宫的位置也在京郊,距离猎场的距离不远,乘坐马车小半日的时间也便到了。

    这处行宫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修建十分精致,宫中有一脉温泉泉眼,所以即便是冬日落雪,这里的水池也不曾冻结,甚至触之有温润暖意。

    倒是个冬日避寒的好地方。

    与皇帝一同来到行宫的多是年岁稍长的重臣,诸如太尉,丞相,对于冬猎没有什么兴趣,更关注皇帝的状况。小马车的时候黎念容还看到了大皇子妃苏琇。

    苏琇的马车正在他们前面,黎念容下车时正同这位大皇子妃打了个照面。她从马车上下来,动作十分娴雅,落了地竟然向着黎念容的方向走过来。

    黎念容愣了一瞬,便听苏琇开口同她打招呼:“二弟妹。”

    黎念容只能回礼:“大皇嫂。”

    苏琇走到黎念容身边,微微探了探身子,看向黎念容怀里那毛茸茸的一团:“二弟妹哪里来的小兔子,好生可爱。”

    黎念容垂眸,看向怀里的兔子,兔子正趴在她臂弯里睡得正香。

    来行宫时,这只兔子腿上的伤还没好,黎念容想着就算将它放回猎场,恐怕也逃不了变成兔肉的命运,便将这兔子一同带上了。

    这兔子也十分的乖巧老实,并不闹腾,只想团在边上睡觉。

    却不想来的路上启清明一直折腾它,一会儿挠挠肚子一会儿戳戳耳朵,一会儿还要按住它的蹄子,甚至贴在兔子耳朵边上恶魔低语说要把它做成红烧兔头——搅得来时一路上这兔子都使劲儿往黎念容身边钻。

    黎念容没办法,只能将兔子抱起来放在腿上,这才算是阻挡了启清明。

    下车时,她便顺手将这兔子一同抱了下来,没想到竟然吸引了苏琇的注意。

    “在猎场时碰见的。”黎念容答,“……它受了伤,我便将它带着了。”

    “二弟妹真是心地善良。”苏琇柔柔笑了声,问黎念容,“我能摸摸它吗?”

    这种礼貌的请求没办法拒绝,黎念容只能点头:“呃……当然可以。”

    苏琇伸手试探着摸了摸兔子的皮毛,又同黎念容闲聊了几句,直到前面大皇子启清元从马车上下来,才随他离开。

    看着苏琇离开的背影,黎念容轻出了口气,一转头,竟看见启清明坐在马车的车板上,半支着一条腿。

    他手搭在膝上,问黎念容:“你跟苏琇很熟?”

    “第一次说话。”黎念容摇头,“怎么了吗?”

    “没怎么。”启清明从车板上跳下来,懒洋洋的应了声,“既然不熟,那就别跟她来往。”

    黎念容:“嗯?”

    “她家中有三个姐妹,她年岁最小。原本皇帝老头给启清元选妃,看中的本是她大姐苏玟,却不知为什么后来变成了她。甚至她同启清元成婚后,苏家大小姐竟发了愿,跑去庙里做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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