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谈话

    启清明一语成谶。

    在行宫住了一晚后,第二日清晨起来,还没用完早膳,便听见门外的宫侍来通传,说大皇子妃来访。

    当时黎念容正从桌上夹起一只小笼包塞到嘴里,咬了一半,闻言愣了半晌,将包子放在面前盘中,看向启清明。

    启清明的右胳膊还绑着,左手捏了个包子往嘴里塞,耸了耸肩,像是在说,你看吧。

    黎念容扶额,叹了口气,放下筷子。

    “请大皇嫂在前厅稍坐片刻,我这就过去。”

    说着她准备起身。

    启清明口中的包子咽了下去,好奇的瞧着她:“我说了她不安好心,你还真去啊?”

    “不然呢?”黎念容擦了擦手,“她是大皇子妃,主动来访,又表现得十分和善,她又表现得十分和善,无缘无故的,我还能闭门不见不成?再说昨日她话语动作瞧起来是个十分温柔典雅的姑娘,我与她无冤无仇,想来不会有什么事情。”

    启清明轻笑了一声:“你什么时候看我也能带一点滤镜?”

    “那恐怕很难。”黎念容瞥了他一眼,“放心吧,我心中有分寸。倒是你,今日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休息吧。”

    启清明小鸡啄米点头:“嗯嗯嗯。”

    黎念容交代了一下宫殿中随行的侍女记得早膳过后给启清明准备汤药,便往前厅去了。

    前厅,苏琇正坐在座椅上等候。

    在她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侍女已经上了茶和糕点,苏琇随意吃了两块,看见黎念容出来,起身盈盈笑道:“二弟妹。”

    她的声音柔和,落在人耳中十分舒适,很难叫人起防备之心。但黎念容总觉得这称呼听一两次还好,若听久了,就好像她们真的是很亲热妯娌似的。

    启清明跟启清元可不像关系很好的样子。

    “皇嫂还是唤我念容吧。”黎念容拦阻苏琇道,“长辈们都这样唤我,更习惯些。”

    “既然如此,那我便腆着脸唤一声念容妹妹了。”苏琇微笑,“妹妹也别皇嫂皇嫂的,直唤我嫂嫂更亲切些。”

    黎念容:“……”

    无法反驳。

    本想拉开距离,没想到把自己套进去了。

    她心中暗叹了口气,没有再提称呼的事情,请苏琇坐下:“不知嫂嫂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毕竟她们二人也没有什么交集交情,苏琇来找她,总不可能是平平无奇的邀请出游吧。

    却不想苏琇竟然真的开口:“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来行宫前我便听闻行宫内有一处温泉池,即便冬日池边也花草茂盛……我想去看看,却没有合适的人能相伴,便厚着脸皮来找妹妹了。”

    黎念容听得大脑停滞了片刻,张口想回绝:“这种地方,不该请大皇子殿下陪伴嫂嫂……”

    “他自然事务繁忙,哪里有功夫陪我去做这些闲事。”苏琇轻叹了一声,眉目惆怅道,“恐怕也只有妹妹心善,愿意赏光,陪我去那温泉池看上一看了。”

    此话一出,黎念容再想回绝,已经无话可说。

    她只能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便陪嫂嫂去一趟吧。”

    ·

    黎念容随苏琇走了没多久,便有大皇子身边的人来请启清明。

    启清明正在喝药,闻言吹了吹汤药,慢腾腾品了一口:“说我在喝药,让他等着。”

    宫侍便去回禀大皇子殿下派来的人。

    等到启清明喝完药,又换了身衣服,来请他的宫侍已经等候了小半个时辰。

    见到启清明出来,宫侍立马换上笑容:“二殿下,请。”

    启清明瞥了那宫侍一眼,步子却没动:“不知大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宫侍恭敬行礼,笑眯眯道:“殿下说笑了,这个奴婢哪里知道,奴婢只是个传话儿的。”

    启清明笑了一声:“走吧。”

    苏琇从来与黎念容不熟,两人从没有过交集,今日突然来访,还拉着她要一同出去……那时启清明心中便有几分猜测,恐怕是他这位大哥想要在他身上下点功夫。

    至于下的是什么功夫……真要想想,其实也不难猜。

    在猎场的那一日,大虎原本逃窜,却在撞上皇帝队伍的时候转而扑过去伤人——只要有所留意,便会发现这件事并非巧合。

    那大虎是一直追着皇帝的方向扑咬,明显是被有心人提前训练过。

    这种计策并不高明,有经验的禁卫军很容易想到,再加上搜查盘问整个猎场——不出三两日便可以得到结果,寻到那大虎的来处。

    而在这段结果未知的时间里,谁按捺不住,谁就有嫌疑。

    起初启清明也怀疑过,有没有可能是启清元的安排,毕竟他府上有那个叫施琳琅的医女来自南疆。南疆人天生擅长毒蛊,更有喂饲驯养老虎的技艺。

    但若真是启清元,此事未免太过明显,再加上查出幕后元凶这件事情本就与自己无关……故而启清明也没有深想。

    却不想启清元竟然真的按捺不住,有所动作。

    启清明心中有些惊讶。没想到他那一贯装得温和宽厚的大哥,也有这样铤而走险不缜密的时候。

    是前些时候在朝局上连输两次,心态不稳了,还是有什么计划急于求成?

    行宫不是皇宫,从一个宫殿到另一宫殿要走小半时辰,启清明只跟着宫侍走了半炷香时间,便到了启清元等候他的地方。

    是行宫中一处湖心亭。

    他那位温和宽厚的大哥正向谷中抛洒鱼食,饲喂湖中锦鲤。

    宫侍将启清明引到通往湖心亭的细桥旁,向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启清明也没犹豫,直接大步走上细桥。

    “兄长好雅兴。”走到湖心亭上,启清明扫了一眼桌上小布袋中装的鱼食,笑道,“这样冷的天,也不怕鱼儿都卧在水底,不愿意忍着寒冷浮到水面上来抢食。”

    启清元将手中残存的鱼食悉数撒在湖面。

    青年转过身来,一身素蓝色衣衫,眉目温润笑道:“自有愿者上浮,二弟不必担心。”

    启清明直接坐在湖心亭的石凳上,开门见山道:“也不用拐弯抹角。皇兄支走我王妃,又将我约到这里来,有什么要说的,就快些说吧。”

    他扫了一眼亭外天色:“这天清晨起来便是阴云,保不准什么时候,便又要落雪了。”

    启清元的动作倒是不紧不慢。

    他收拢衣袖,缓步走到石桌旁,在启清明对面坐下。

    青年温和一笑:“二弟何必对我如此不客气,你我都年幼丧母,不受宠爱,应该更有话题才是。”

    启清明闻言挑了挑眉梢。

    他原本以为启清元寻他来,是要说些与猎场有关的话题,却不曾想听这开场白,是想要先与他拉进一下距离?

    “皇兄说笑。”启清明道,“都是父皇的孩子,哪儿分什么宠爱不宠爱。”

    启清元却轻轻叹了口气:“皇兄知道你心中有怨气。北拒关苦寒凶险,父皇却亲自批旨命你前去,三年磋磨,定然难熬……”

    “打住。”启清明听得有些不耐烦,“我再说一遍,有话直说。”

    他没有闲工夫听启清元在这里复述他的凄惨过去。

    启清元随声止语,抿唇笑了一下。青年将手放在石桌面上,温声道:“二弟难道就不想知道,父皇从来忌讳后宫参政,当年沈氏向他提出建议,他却肯点头下令……难道就不想知道,你母妃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吗?”

    启清元只在正式场合会称呼一声皇后,私下里从来只说“沈氏”。

    他从不认可如今的皇后是皇后。

    在他看来,自己过世的母亲才是皇帝唯一的发妻,大熙朝当之无愧的皇后。

    这一番话出口,湖中亭的气氛便有些凝滞,风从湖上吹入亭,萧瑟卷波。

    启清明安静了一刻。

    “我母妃是怎么死的?”他看着启清元,微微抬首,笑道,“她生我时气血两亏,损伤元气,不足一年便去世了。太医署的医案上如此描述,还能有什么偏差不成?”

    启清元摇头:“一位异国公主,来时身体康健,却在诞下子嗣后不久便亡故……二弟从没觉得其中有所异样吗?”

    “不觉得。”启清明说,“自古妇人产子,便是鬼门关走一遭,稍有意外,便会丢了性命。”

    “但妍妃娘娘并非因产子而亡。”启清元看着启清明,“她产子后修养八个月,原本已经恢复,却在一个寒凛冬日突然因病身亡。”

    “我那时年少,在宫中玩耍,亲眼目睹沈氏端着一碗茶汤从父皇书房出来,进了妍妃娘娘的芳菲阁。”

    “之后,便传出妍妃娘娘病逝的消息,而二弟你,也被抱到皇后宫中抚养。”

    说完这一段,启清元轻顿了片刻,“当年父皇十分宠爱妍妃娘娘,特地在宫中建造芳菲阁让她居住,随她的心意装扮,却在娘娘死后禁止宫中众人提起。”

    “甚至在二弟长大后,对你避而远之,鲜有召见,甚至顺从沈家的意思,一纸诏令将你遣去北拒关……”

    启清元的话并没有说完,但启清明也不是傻子,其中言下之意,他并非听不明白。

    他的母妃,或许是他的父皇亲自下令,沈皇后施行,才有了后来的“因病去世”。

    启清明面上没有表现出太多变化。他懒懒的掀起眼皮,不感兴趣似的,面无表情道:“皇兄同我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呢?”

    启清元从石凳上起身,微笑道:“只是想告诉二弟,不要活在虚假中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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