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猎场

    皇后身体不适,不愿大动干戈,故而今年冬猎随行的是黎念容的姑母黎妃娘娘。

    第二日清晨,启清明早早从堆了三床被褥的地铺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去参加冬猎了。黎念容没什么事情做,便缩在帐篷里睡觉,睡足后起来用了点膳食,下午时,黎妃娘娘身边的侍女来请她。

    姑母邀请,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黎念容披了件带绒毛的披风,随着侍女去见黎妃。

    但黎姝云并没有在帐中休息,而是在猎场摆宴的仪台旁等她。

    冬猎开始之时,皇帝都会先举行仪式,以宴犒赏群臣,激昂士气。待所有的准备仪式做完,才会上马亲自率领群臣入猎场狩猎。

    此刻仪式宴席已经结束,随行前来冬猎的女眷要么换上骑装一起去猎场,要么便在仪式结束之后回去各自的帐篷走动休息。

    仪台上扬旗飘荡,四下空寂,只往来的宫侍收拾着桌面杂物。

    黎念容远远的便瞧见黎姝云,她身边并没有太多的人,只两名侍女随行。

    “姑母!”黎念容小跑了几步,提着裙裾踩过在冬日里被摧残的已经有些枯黄的草地,到黎姝云身边。

    “这儿正是风口,你怎的没有回去帐篷暖和?”

    “帐篷里面烧了好几个暖炉子,快要给人热坏了。”黎姝云笑着捏捏黎念容的脸,“我可不像你,那么怕冷。我更怕闷热,所以还是出来吹吹风的好。”

    黎念容默不作声的拢了拢披风上的白毛领子,警惕的看着黎姝云:“姑母叫我来,不会又是让我同你一起去抓鱼的吧?”

    小的时候,黎念容曾跟着黎姝云来过一次京郊猎场,那时候她年岁小,便跟黎姝云住在同一帐篷里面。

    黎姝云的帐篷暖和得很,一些冬日里罕见的水果诸如葡萄梨子又备得充足,所以起初黎念容也没觉得怎么寒冷。

    直到某一日,黎姝云突发奇想,蹲在黎念容面前笑眯眯的问:“小圆圆,姑母带你去抓鱼好不好?”

    那个年纪的黎念容只趴在池子旁边看过鱼,还没有亲自上手抓过,玩心重,对什么都好奇,一听自然答应了。

    黎念容便带着她去了京郊猎场圈养的一片鱼塘。

    黎姝云并没有一上来就让她下手去抓,而是给她找了个小鱼网,教她怎么用鱼网捕鱼——可到了真正下手的时候,鱼儿在网里翻滚挣扎,力量极大,黎念容一个没站稳,便被那鱼带着栽进了鱼塘里。

    幸而她们走的离岸不远,那处的水又浅,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这么实打实的摔了一跤,黎念容的衣服鞋子袜子都湿透了,冬日里本就冷冰冰的,风一吹更是如坠冰窟。

    这一冷便着了凉,黎念容也因此发了好几日的高烧,冬猎的后面几日都没有出过门,只待在帐篷里喝药睡觉。

    见黎念容提到这件近十年前的“旧事”,黎姝云打着哈哈笑了声:“你那时候不是年岁小嘛,斗不过大鱼很正常。如今再去,定然能将鱼成功捞起来了。”

    “不去!”黎念容斩钉截铁道。

    “不去便不去。”黎姝云也不坚持,“反正叫你来只是想同你说说话,做什么都差别不大。”

    她指着右侧的猎场:“不会骑马,沿着猎场边缘走走,看看风景?”

    黎念容拢了拢披风,看着那猎场边缘的树木花草,和花草上未融的白霜,不情愿道:“好吧。”

    两人沿着猎场边缘慢慢的走了一段,宫侍和侍卫远远的跟在后面,并没有太近。

    黎姝云握着黎念容的手,先是与她随意聊了一些琐事趣事,聊到后面,才眉宇轻蹙,问黎念容道:“我听说你兄长……”

    话没有说完,但黎念容马上意会到黎姝云的意思。

    如今与黎念川相关,且能够让黎姝云上心的,大概也只有他与丞相府沈小姐沈玉妗那件事情。

    她有些惊讶:“姑姑在宫中,竟也知晓这件事了吗?”

    黎姝云美眸故作幽怨:“什么事儿不是我最后一个知道的。你同小二要成亲是,你兄长同沈家小姐的事情也是。”

    她提到黎念容同启清明的婚事,黎念容一时有些讪讪,不知该如何答。

    幸而黎姝云没有继续逗弄她,而且神色微微正经:“前些日子你父亲托人送了书信往宫中给我,说了这件事情。他说你兄长属意于沈家的二小姐,问我意见。”

    是从父亲那里知道的。

    黎念容将话听在耳中,心中约莫有了个大概。想来是她大哥将自己的心意同父亲提了,但父亲觉得此事难为,所以往宫中去书信询问姑母的意见。

    她斟酌了片刻:“姑母觉得,兄长和沈二小姐若想要成一门婚事……”

    “不妥。”黎姝云轻摇着头打断黎念容。

    “先不说沈家愿不愿意同我们结亲,就这件事,陛下也不会同意。”

    “陛下?”

    黎念容有些惊讶,一时没收住声音。幸而这四下无人,宫侍与侍卫们离得又远,没有察觉异常。

    她后知后觉的捂着嘴缓了片刻,才看向黎姝云:“此事会与陛下有关吗?”

    “自然。”黎姝云轻颔首道,“你以为你父亲在朝数年,直言不讳,得罪了那么多官员,为何如今仍能安然无恙?”

    “不过是因为他不结党不营私,不属于任何一派别,而我在宫中又没有子嗣……陛下对如今两方制衡的局面很满意,暂时还没有让天平倾向哪一端的想法。”

    两方制衡,指的是如今大皇子与三皇子,太尉府与丞相府的对立之势。

    端水要平,才能稳定。皇帝数年来一直在寻找一个关于旧部与世家的平衡点,如今这个平衡点被他找到,自然不会轻易将其打破。

    “陛下愿意将你指给启清明,也是因为你与他成亲,并不会打破这两方对峙的局面,无碍于平衡。但若是你兄长与那沈二小姐……”

    黎姝云没有说完。

    但黎念容已经明了了她未竟之言的意思。

    若丞相府与礼部尚书的大公子有了姻亲,那么不管事实如何,在陛下的眼中,黎家都会偏向三皇子与沈丞相一边。

    更何况有了姻亲之实,再避嫌,也难免会有所牵扯。

    “可是兄长与沈二小姐似乎已经相识很久……”黎念容蹙眉,将在大护国寺撞见二人的事情告诉黎姝云:“我前些时日常去大护国寺,十分不巧,有一次正好撞见兄长与沈家小姐。两人结伴而行,兄长还摘了花别在沈小姐发上……两人似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

    黎姝云听后愣了片刻:“那这可就难办了。”

    她本以为黎念川对沈二小姐沈玉妗只是略有好感,尚可及时斩断,却不想竟然是两情相悦。

    黎家一向不干涉小辈的情感,提倡自由恋爱。黎姝云当年入宫,也是自己的选择,甚至黎崇云对已故妻子的数年怀恋不肯续弦……

    所以在感情这件事情上,黎姝云持着非常尊重的态度。

    “此事容我再想想。”黎姝云揉了揉额角,感觉心情比来时沉重不少。

    两人又走了一小段,天色有些转阴,北风变得有些潮冷,吹动草叶呜呜萧瑟,呼吸之间更是一团团白色雾气。

    黎念容拢了拢披风上的绒毛,哀怨的看向黎姝云。

    “好好好。”黎姝云招架不了,“冷冷冷,回回回,会帐篷姑母让他们给你热排骨汤喝。”

    黎念容这才笑逐颜开,跟着黎姝云掉头往回走。

    可还没走几步,旁侧的树木草丛传来窸窣的响动。黎念容脚步顿住,迟疑的往那处看,竟发现有一只绒白的兔子从草丛里钻了出来。

    兔子的一条后腿被箭矢射中,正流着血,那箭矢许是被灌木枝杈折断,只余着短短的一节——这也是兔子仍能跌跌撞撞勉力奔跑的原因。

    黎念容愣了一下,微微弯身,慢步向那只后腿受了伤的兔子走近。

    兔子的眼珠如红宝石一般,怯生生的看着黎念容,十分警惕,但后腿的伤势又让它不能立刻逃窜,只能小心的瑟缩着,试图将自己藏在草丛中。

    “别怕。”黎念容轻唤,“过来。”

    兔子似乎意识到眼前的少女与用箭矢射伤它的人并不相同,犹疑了半晌,当黎念容再向前迈步时,没有后缩。

    黎念容走过去,轻轻蹲下,抚摸着兔子的皮毛,准备将它抱起,带回帐篷去。

    却见兔子猛然缩了一下,一口咬在她手指上——兔子的牙齿并不锋利,并没有留下伤口。但黎念容却感受到地面微微震动,随即一片杂乱的马蹄声从身后猎场树丛中传来。

    黎念容循着声音抬头望去,看见一匹白色的骏马首冲在前,玄衣的少年策马冲入营地,马后还坐着一个人。

    “御医呢!随行的御医!”启清稚大喊。

    “慢点,慢点,我说了死不了——”

    在他身后,启清明捂着右肩,血色将白色的骑射劲装染红大片,嘴上话语却不止息,“小点声启清稚,我警告你这件事要是让你二皇嫂知道……”

    启清稚并不管他,到了御医的帐篷门口便迅速下马,并将他扶下来。

    启清明痛得呲牙咧嘴,右肩的血色随着他的动作一路向下流淌到袖口。

    他低头瞥了一眼伤口,似乎感应到什么。微阴的北风拂面,顺着风来处抬头看去,正看见距离营地不远处,刚从草丛里将受伤兔子抱起来的黎念容。

    少女一件绒白毛毛的披风,在风中裙裾纷飞飘舞。

    四目相对。

    启清明沉默了片刻。

    “我觉得我失血好像有点多。”

    他抬手摸了一下额角,双眼一闭,身体十分自然的向地上倒去:“我先死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