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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女登极令千军(二)

    兴安公主回身对着皇帝跪下:“父皇受惊了!逆贼已然伏诛,还请父皇稍事歇息,孩儿这就请太医来。”

    “钟儿……”皇帝连说话都有些迟钝了。他显然没想到宫斗双方之外,还能杀出另一人来,“你这是……何意?”

    兴安公主脸上的笑一如既往:“孩儿不是说了么……若能从小被父皇以储君待之,换个人来,未必就会比三弟差。”

    “你?”

    “有何不可?”兴安公主反问,“父皇拢共不过三子成年,如今三弟残废、二弟谋反伏诛、五弟母家出身不好,不是我,还能是谁?我贺旸钟一样是贺家儿女——储君之位,庸才坐得、如何我坐不得?”

    “天下焉有女子称帝之理?你简直是不可理喻!”皇帝怒斥。

    “本朝之前尚无女子在朝堂为官为将,是太/祖识才、惜才,这才有了两位女柱国名震天下!才有了‘贤相女宰’游子静!才有了三朝里名录在册的共四十九位女官、二十三位女将!”兴安公主拱手向天,“沁华郡主威名,九州无不畏之,陛下可敢在郡主墓前、在太/祖墓前,问一句‘天下焉有女子统率三军之理’?”

    堂下众人皆是一惊,窃窃私语起来。

    “你……”皇帝恼羞成怒,“你德行不足……”

    兴安公主道:“陛下之爱三弟,是教他治国、治天下,辅他以能臣良将。而陛下爱其余子女,比之于此,何薄之?”

    “陛下从未以继任者视我等,如今却说我们的德行不足?”她笑,“陛下,若我与三弟自小同受教、同得训,那么孰优孰劣,可是一张嘴能说得清的?”

    皇帝已经有些说不出话了。

    “陛下若从今日起,待我如待太子、教养我如教养太子,何愁吾不如他?陛下尚有时日,足以从容将天下交予我手;吾之责,则是让天下人心归顺!”

    兴安公主再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她站起身来,回身环视四周,如同在军中训话一样,底气雄浑、咬字清晰:“我大应第一个公主将军、第一个皇太女、甚至将来的第一女帝——缘何不能皆出于吾一人?”

    吴清詹神情微动,推开拉着他的几人踉跄朝前,提起衣摆对着兴安公主跪了下去。

    他声音里透着动容:“臣在凉州见公主时便曾感慨……沁华郡主,是以当年抚育成祖之心来养育公主的啊!臣至今仍记,公主营帐中挂着的那幅手书,上书辅国公一句‘岂忘神道多磋磨’……”

    “我大应立国于‘文治武功’,太/祖平生二改年号,一名‘元征’、一名‘治平’,皆是应于此——

    武以平天下,不是用来平天下之乱,而是用来平夺天下之路;文以治天下,不是用来治天下之人,而是用来治天下人之心!这些年,太子尚武、宣王崇文,无一人实可担当天下重任啊,陛下……”

    他转而面向痴愣住着的皇帝:“还请陛下顺应‘天道’,请立兴安公主为皇太女——”

    皇帝疑心她们根本是早就商量好的,只等着今日的局面出现,好让他不可不为:“吴清詹!你、你们……”

    到此时此刻,他总算清楚了这个女儿的手段和本事——

    她能在凉州兵营里呆上近十年、能静心结交重臣、能眼看宣王斗倒太子、再出手斗死自己的亲弟弟……

    莫说是吴清詹,就连他贺霄自己都觉得,这才该是将来的储君、这才是身体里流着从山匪一路到夺天下的太/祖血脉的孩子!

    可他就是不愿低头认输。

    他的皇位亦是从尸山血海里夺回来的,他这一生在大事上从未输过,太子是他自小选定、亲自教养的储君,宣王是他一手带起来的长子,他们之争,是在他意料之内的,因而输赢也都在他掌控之下。

    可今日,他却接连输给了他的侄儿和女儿,这是他从未想到的两个人。

    他不愿认输。

    “你们……你们啊……”皇帝苦笑一声,“你们只把朕往绝路上逼啊!……”

    卢伟道谋定而动跟着吴清詹跪下,他已然看清了局势——与卢照共谋的,根本不是贺政。这个时候,他必须要站出来了。

    “还请陛下顺应‘天道’,请立兴安公主为皇太女……”“还请陛下顺应‘天道’,请立兴安公主为皇太女……”

    下跪请愿的人越来越多,皇帝知道他已经再没别的选择了。

    他闭上眼:“传……中书舍人……再叫同平章事曾崇安……殿外等候……”

    众人提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去。

    今夜的这场闹剧,总算要落幕了。

    ---

    内侍官听从皇帝口谕请来了国玺,中书舍人代为拟诏,封兴安公主贺旸钟为太女,三日之后另行册封。

    她自凉州带来的一千五百人进驻京城,就安顿在皇城内外,城内临时戒严,五品以上在京的大臣,都收到了这条最新下达的诏令。

    “今日凡在夜宴的宾客,都请在宫中留宿三日,三日后册封大典结束,再放人回去。”

    贺旸钟坐在皇帝身边,将里里外外的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皇帝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坐在他另一边的曾崇安只能担忧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御林军皆收归佘将军和两位凉州军将领统领,贺旸钟处理完这些事,便吩咐佘将军亲自护送皇帝回寝殿去。

    临走前,她回头看一眼仍顿在一旁的两人。

    贺政自从跪到皇帝面前就没再动过,尔籁站在他不远,手中拿着高晟的刀,垂眼看着脚边。

    “这儿不会再有人来。”贺旸钟对她说,“你们之间有什么恩仇,就在今夜了结吧。”

    她神情动作间,已然有了与先前不同,说罢瞥了瞥贺政,拂袖而去。

    宫人关上了四周的门窗,殿中一下子冷清了许多,有些阴恻恻的。

    尔籁拄着刀坐下,目光变得有些迷离。

    她似乎在回忆什么:“你知道……我阿姊,是什么样的人么?”

    贺政缓缓摇头,没有抬头看她。

    “她经历过坏的事,所以觉得别人都是坏人,可但凡别人有一点好的地方……她就能看见。”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她总是假装笑,只有我知道,她的笑,有多少不是出自本心。”

    “我带她的尸身回家时,帮我收敛尸首的一名哑女提醒我,阿姊的伤是近身伤,是从下这样……”她比了个手势,“往上去的。非常明显,而且几乎没有反抗痕迹,只是我一开始没有注意到。”

    “阿姊从来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尤其在明知有危险的情况下,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认为眼前的那个人,不会对她造成威胁,因此没有多做防备。”

    “贺伏晟临死前对我说了一句话,他问我——‘现在局面,谁最得意’?”

    “他是从容赴死的,因为他对一切事情心知肚明。他得意的从来不是他有多高兴,而是别人有多痛苦。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尔籁深吸一口气。

    “我不是聪明人,不会认字读书、不通人情,但我不是傻子……我不能再做傻子了。贺政……你告诉我,谁最得意?”

    她走到他面前,单手掐住了他的下颚,让他抬起头来仰视着她:“所以是你么——杀我阿姊的人?”

    她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他,那个本该属于“刺客尔籁”的眼神,此时却让贺政觉得无比熟悉和温暖。

    他仰天大笑起来,好一会儿才说:“是啊、是我。是我为了杀贺伏晟、为了留住你,杀了安瑕绣坊百条人命——”

    “你杀阿姊、杀茶郎、杀花婆婆……甚至杀伊仙子,都是为了让我无依靠。”尔籁冷冷地接过话头,“因为你还要利用我来杀你的第二个仇人。可我与她无冤无仇,又怎会肯帮你?”

    “是。”

    “所以你把我逼到死路,让我在这世上,再没有别人能投奔了。”

    “是。”贺政点头,“我如今才明白,你是早就在贺旸钟那儿见过伊仙子了吧?我以为她被救走,此生你们不会再见了……不该变得……心慈手软的……”

    “你没想到我会见到伊仙子、没想到昭然会告诉贺旸钟你有把柄在卢家、没想到卢衍会为了卢家交出阿奇舒……”尔籁松了手,“你没想到,曾被你背叛过的人,终有一天,也会反过来背叛你。”

    贺政脸上的神情很是陌生,说不上悲喜,更不论愤怒,只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平静。

    他恍惚地看着她,似乎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你对我,有没有过真心?”

    世事轮换,就在不久前,还曾有人问过他同样的话。

    那时他不觉什么,然而此刻异地而处,却忽然觉得心口有些酸疼。

    尔籁皱眉,似乎不理解他在说什么胡话。

    “有么?”

    他看着她,像是在等她的回答。

    尔籁终于笑出了声:“有啊……每次见到你,我都是真心想杀了你……贺政,我要看你输。”

    那是他曾对她说过,对贺伏晟的死所充满的期待。

    ——“我想看他输……”

    “想看你失去拥有的一切。”

    ——“……想看他失去拥有的一切……”

    “然后,再痛苦地死去。”

    ——“……再痛苦地死去。”

    “我面对的,是一个满嘴谎言的聪明人。如你所说——”她抬起刀,将刀尖抵在了贺政的心口上,“那样死太便宜你了。”

    “我要你眼睁睁看着你失去一切,然后悲惨地死去。”

    “还是你教我的……”

    尔籁稍稍用力,刀尖陷进去了一点。

    “只有权力,才能对抗权力——贺政,你之上,可没有几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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