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珠玉在前 > 别枝惊鹊·柒

别枝惊鹊·柒

    稀奇的不仅有青雀,还有赵骅。

    他懵然坐在床上,身上还盖着一层薄薄的棉被,掏了掏耳朵,又看了看窗户外面下得密集的雨点子,不可置信放大声音问:“你说什么?”

    裴镜渊显然没什么耐性,只又重复了一遍:“喝酒。”说完,他拎着手上的两壶酒自顾自坐在了不远处的桌子前。

    赵骅痛苦面具:“不是,这次是为了什么啊……你说前两天夜里喝酒也就算了,你潇洒拍屁股走了,我醉的跟个死人似的被那老头子狠狠抽打了一顿。我要是再喝……哎哎哎,别走!我喝还不行吗!”他连忙掀开被子,蹦跶着穿上鞋下了床。

    半夜三更,他与裴镜渊相对而坐,一个面色平静,一个不可置信。

    “你不是说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个君子都应该适可而止吗?”他小心翼翼问。

    “喝。”裴镜渊轻轻与他碰了碰杯子,继而仰头一饮而尽。

    赵骅借着唯一的一支蜡烛细微的光打量面前的裴镜渊,差点就射出两道光来,不过就这样还真叫他发现了一点什么东西。

    这家伙儿来的时候明明打着伞,怎么肩头还是湿了呢。

    裴镜渊不是一个不稳重的人,他此前从未出现过这样得事。

    耐人寻味啊,赵骅舔了舔酒杯子里的酒水,宛若一只偷腥的猫。不如把这小祖宗醉,好好问问到底都是些什么事,省下一有不顺心的事先来折腾他,他这一把老骨头睡觉睡不好容易噶了。

    “你多喝点。”赵骅心里有了成算,把酒壶往他旁边又推了推。

    裴镜渊没说二话,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赵骅眼里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

    酒过三巡,裴镜渊直立着身子捏着杯子,沉默地坐在桌子前看着对面的赵骅就像是一根面条从板凳上“绌溜”一下滑了下去滑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把杯子拿离嘴角,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裴镜渊,我去你大爷的!”赵骅大声在地上嚷嚷,“一有不顺心的事就拿老子开涮,问还一句话都不说!老子是你的擦屎布子啊!”他大着个舌头话都说不清楚了,可还是尽量表达着自我的委屈与愤怒。

    “你到底是什么事啊一天天的!你说啊!”赵骅的声音大了一些,虽然被遮掩在雨幕下却还是成功叫裴镜渊的眉头跳了一跳。

    他站立起身,从他身摆的衣裳上撕下一长条布子塞进了他的嘴里。

    “呜呜呜呜。”赵骅涕泪肆流。

    裴镜渊做完这一切站起身的时候才觉得有一丝眩晕,头中昏昏什么都想不清楚。好像忘了一些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可又好像没什么是很重要的。

    他扶着身边的桌子站起身,双手撑着勉强站好,颓山醉玉,显出一丝与往日绝不相配的迷茫易碎。

    当撑手而立,头低一寸,就能更清晰听见胸腔中的心脏的铮鸣,一下一下,分明而有力。

    冷硬的刀子常年绑在手腕上藏在袖子里,之前已经习惯了,现在却异常刺手,时刻提醒着他自己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烛光熄灭,暗黑寂静中,他突然想起那天日光融融下柔软秀美的筋骨,穿着扎眼的白衫,缩在书桌前,低着头,手里握着一只笔。那只手,落在嘴上,暖暖软软……

    至刚至柔,至纯至性。

    裴镜渊垂下眼眸,悠然滑动了一下喉结,睫毛颤动。

    地上,赵骅还在哼哼唧唧吐槽裴镜渊,落在一股酒气中,浑浊又不堪。

    君子当少饮酒,不仅是因为喝酒伤身,更是因为酗酒则君子无状,性情之恶陋原形毕露。那是老师从小就教给他的。他也……一直记得。

    那些身外俗物,他从未遇到也从不肯去想,即使眼见旁人如此,也不过是人性之贪嗔占有欲的假象,假以旁人手,递出一把能杀死自己的刀子,又蠢又可怜。

    他自幼听着陆氏的故事长大,也曾亲眼所见她犹如枯萎下去的浮萍,在深宫中一天天心死如灯灭,直到最后耗尽了心血。他不屑与更不肯去做那样的人那样的事。

    他,裴镜渊蜷缩了一下手指,明明是个男子。

    忽然,他觉得好像有很多声音在脑海中叫嚣,几乎要炸裂开,是啊,一个男子,可为什么沈晏清醉酒后要去找他,还要和他在屋子里待上一个晚上,他们说了什么干了什么。

    他猛地握紧了整个手掌。

    自己也能去找他吗?他的呼吸渐重,一点一点萦绕在空气中。

    “可他心机太重心思太多,与之为谋,伤情伤身。”

    这句话犹如白光一道,狠狠将他劈裂开,裴镜渊险些站不稳,脸上的血色已经消退了干净。原来自己,忘了这个。

    他害怕自己,他也看透了自己,他害怕……

    裴镜渊的拳头微微颤抖,指甲已经刺破了血肉。

    “你这是,亲自递了一把刀在他手里。”

    “倘若有一天,他想要你的命,不过就是用力二两……”

    赵骅那天的话突然又浮上心头。

    可不同于那天冷冽而坚定的回怼,在这个夜里,他忽然有些摇摆不定地思索,如果那个执刃的人是他,自己还下得了手反杀回去吗?

    裴镜渊嘴角浮上一丝苦笑。自己居然要庆幸,庆幸那人之愚钝,只当自己要拉他入局,只当自己居心不良,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把刀子已经明晃晃递到了他的手里,便也不知道原来反刺一刀变得那么简单。

    伤情伤身……

    裴镜渊踉跄着起身,青筋毕露的手无力地垂下去,他拿起桌边上还在滴着水珠的伞,踉跄着出门去。

    *

    帝王起轿回京那天已经没有了初来时候的威风凛赫,甚至有了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国庙之行不顺,更令人诟病的是南方突发的水灾。

    虽然昭告天下的文章上写的是为国祈福,可居然起到了反作用,自然令民心沮丧,怀疑供奉的天子是不是真的得到了上天的保佑,能够治理好这个国家。

    于是,先前礼部准备的燃炮这一类统统都用不上,只是支起仪仗的队伍,连绵不绝下山去。

    张意之的车马还是在排在后面,不同于来的时候,这次她便是想要骑马也因为视力受碍。青雀知道张意之晕车受罪,于是赶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沈月明小心翼翼把新得的金丝镂空花纹对簪插在头上,上面翩跹的蝴蝶就像是活了过来,随着轿子小浮动的起伏而上下飞舞。沈月明染了豆蔻色的指尖扶着铜镜看了一遍又一遍,仔仔细细每一根头发丝都梳理好了,又低头去打量自己身上穿的衣裳。

    宣寰就在一边服侍,她看着面前公主一遍遍患得患失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公主殿下,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美丽的女子,所有的妆点不过就是锦上添花而已。”

    宣寰已经很久没有在私下里也称自己为“公主殿下”,这样正式的语调成功叫沉浸在幻想中的沈月明侧目,她脸颊泛着薄薄的粉色,嘴唇上有明亮而娇妍的胭脂色,一双大眼睛忽闪着,有一点点被看穿的窘迫。

    “可是,他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男子,如何没有见过这京都里各式各样的女子呢?”

    她显得有些惆怅,拿着铜镜的手也垂了下来。

    宣寰微微皱起眉,可不久又舒展开,她摇摇头,接过沈月明手里的铜镜:“若是他也心悦公主,不需要公主顾影自怜,想必他也一定怜惜。”

    沈月明对宣寰这一番话惊奇不已,这并不是宣寰往日的行事风格,这样的话似乎也从未与自己说过,她忍不住转过头如往日亲昵的时候双手捧住了宣寰的脸挤作一团。

    “阿婳,你今日怎么了,怎么不像你?”

    宣寰背后一僵,却仍旧坐的笔直,反问:“是吗?”

    沈月明泄气松开了手,“这一句语气倒是像。”

    就在两个人各有心事的时候,窗外之前沈月明派遣出去打探消息的小侍女偷偷凑近小声嘀咕道:“公主殿下,张大人的车在后面。”

    宣寰只觉得沈月明呼吸一滞,手忙脚乱开始整理自己的裙摆。

    等到万事妥当,她心跳如雷,捻着指头挑开了马车窗户的一条小缝,阳光照射进来,有尘土的味道。

    “您要去见那位张大人?”宣寰有些惊讶,“您要怎么去见……”

    她话还没说完便见那小侍女牵过来一匹马。

    “骑马去。”沈月明回过头对上宣寰的眼睛,笑着。

    可是马背上颠簸还是会把刚刚整理好的衣裳和发饰弄乱,宣寰看着眼前明媚的女子,不忍心提醒她,只是笑笑:“那我便在在此等公主。”

    “不。”沈月明命令马夫停车,自己拱腰往外走着,她掀起帘子,回头道,“你跟我一同去。”

    说完沈月明大呼一口气,彻底挑起马帘出了马车去。

    宣寰愣了一下,还是连忙跟上去。

    *

    张意之静坐在车中,她今日穿了一身白锦薄衫,头发高高束起来成冠,依着张演之的年纪,实际上早就已经应该加冠,之前国事家丧耽误,只能定在回京后补办,所以如此,倒也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掀起的车窗折射进阳光,落在她的身周,她也便不紧不慢的,闭目养神,听着或缓或急马蹄声与远处交替的蝉鸣。

    “张大人。”沈月明初始看见他时,手心出了很多汗,第一声颤颤的有些低,车辙声嘈杂,张意之并没有听见。

    倒是青蝉听见了,给张意之轻轻扇着扇子的手一顿,视线从张意之身上摘下来落到窗外。但是她仅仅只看了珠玉罗翠的公主一眼,就意外看到了她身后的宣寰身上。

    宣寰也微微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青蝉畏缩了一下,贝齿咬唇收回目光,用衣袖将自己掩盖的严严实实,甚至连手腕都遮掩起来。

    沈月明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插曲,她满心满腹都是张意之,一鼓作气,又放大声音唤道:“张大人!”

    本兴致缺缺的宣寰也不自禁被这一声吸引,从青蝉身上朝着张意之那边看去。

    锦罗玉袍,青青子衿,是个样貌不错的人。只是……宣寰皱了眉头,不知为何从那一清二白的小轿子里竟看到莫名孤寂。

    自己也真是魔怔了。宣寰摇摇头,收回目光。

    张意之惊讶睁开眼,虽然还是不能完全看见,却还是透过朦朦胧胧的光影看见了沈月明大体上的轮廓。沈月明见张意之注意到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呢就彻底红了一张脸。

    “公主殿下、宣女官。”张意之点头示意。

    宣寰从她的眉眼看到她挺直的腰背上,规矩行礼:“张大人。”

    “张大人,你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好呢?”沈月明想了一个比较好回答又随和的问题。

    “劳公主挂念,倒是真也说不准,或许就在明日,也或许是千千万万个明日。”她轻轻笑道,分明是在开玩笑。

    “哦。”沈月明差点被她的笑闪瞎了眼,其实根本就没有听到张意之说了什么,另一只手偷偷摸上了胸口,想要叫自己冷静一二。

    眼下此情形,倒是生出几分荒诞。相丞轻简衣裳在轿子里坐着,公主倒是花枝招展骑马前来搭话。偏偏两位正主丝毫没有察觉,一个笑意浅浅,一个眼冒红心。好在这已经几乎是队伍的最后面,只有零星几个侍卫守着,风声松散。

    “公主怎么骑马来了?”张意之随口问道,实则又怎么不知她是来见他的。

    “总是在轿子里也闷的,阿宴都能骑得马我怎么就不能骑。”沈月明骄傲地说。

    沈晏清啊。

    “公主殿下与殿下关系很好吧。”淡淡的喂叹徐徐道来,没有丝毫叫人听来不舒服的地方,自然沈月明也就没有怀疑,只当他是简单的感叹,毕竟皇室之中,情感二字如何难得。

    可这句话落在宣寰耳中自然就有别的意味,她再度看向张意之,见对方仍旧行端立直的样子,微微抬了唇角。

    “是啊,阿宴年少离宫,又是我唯一的弟弟,他待我好,我自然也想着他的。”沈月明笑着缓缓说道。

    可说完这话,她笑意淡了一些,在沉默中似乎是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尽管父皇母妃和阖宫里的人都诫告她叫她离得那冷宫远远的,里面的皇后娘娘得了失心疯会乱咬人,可她仍旧被好奇心束缚,曾在一日午后骗过乳母和侍女,一个人短手短脚跑到了冷宫。

    冷宫外面有废弃的砖瓦堆,上面绿萝藤蔓,在春日里开出白色的小花。

    她眸光一亮,费力攀着砖瓦,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爬上墙头,狠狠抱着墙头上的立柱,朝着那小院里打量。

    荒废的院子了无生息,寂静的仿佛根本无人居住。她刚松了一口气,却骤然对上一双阴狠的眼眸。

    冷意森然,宛如烈兽。

    而他的手上,是一把刀尖对着自己的黑刀,腐朽的鲜血已经发黑,结痂在刀的缝隙中。

    她心头一惊,双手歇了力气,整个人狠狠从那墙头上摔了下去。

    时至今日,她仍旧为那注视胆战心惊,更不明白三岁的一个孩子又怎么会有那样绝望深邃的眼。

    可她还记得那天过后,那天经历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她发起高烧,在小床上躺了整整半个月。从此再无过问,只是偶然听说,一场大火,那位失心疯的娘娘殁了,而那个从未谋面的弟弟被送出宫去,为国祈福。

    十年匆匆轮转,等那个孩子再从国庙回来,一场风雪里,同样相似的好像只剩下了单薄的身躯和死寂的沉默,而那双眼睛似乎只有梦中偶尔得见,会惊醒,会夜啼。

    他变得那样温顺。

    沈月明有些惆怅:“阿宴,是个很可怜的人。”

    带了怜惜的话含含糊糊说出来,张意之睫毛一颤。

    “那七年,我不敢想他是怎么过的,朝朝暮暮尽然足够把一个人的性子彻底磨平了,变得有些温顺柔软。可是他回来,仍旧过得很不好,现在或许好了一些,可是一开始那几年哪一个朝臣不是把逆党之后的标签钉在他身上。那时候他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张意之没想到沈月明会这样说,原来那位公主并不是全然大大咧咧无知无觉,只不过相对比怀疑,血脉之间的关联让她更偏向于心疼,以至于百灵鸟一般叽叽喳喳的声音垂下来落寞而忧伤。

    “公主殿下不必这么觉得,殿下并不顾影自怜。”她开解道。

    “是啊,阿宴已经长大了。”沈月明真切笑道,她的双手勒着马绳慢慢行走,抬头朝着前面连绵不绝的车队看去,小声说道,“我倒是希望他就此平平安安,再也不要掺和进这些无妄之灾中。”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