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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枝惊鹊·伍

    “要回去了?”张意之清晨突发晕厥,真是把青蝉一等人的人吓得不轻。可她只是脸色苍白俯倒在书案上一刻便又渐渐好醒过来。

    青蝉扶着她上床上歇息,大半晌才见她渐渐恢复了一些血色,勉强能披着件外衫坐起来。

    此时,她半靠半倚在床边,沉默半晌后反问来传话的青雀:“突然的消息?”

    “是。”青雀原封不动转告那侍卫传来的话,也八仗摸不着头脑,这说的未免太过于仓促,明明说好的要在三四天后才启程,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又说要在这几天就要回去了。

    “我听了一些风吹草动,”青雀有些犹豫,见张意之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才又放心地说,“今年放了大水,南方出了一些事,兴许是朝堂上要忙了。”

    张意之抿着唇,不置可否,可她仍旧说:“你说的不错,今年确实雨水颇多。往年雨水少的时候到了汛期都需要格外筹备小心,今年少不了得防害,可大家注意力都在新政上,要是出了什么事,恐怕有疏漏。积少成多,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她说完,又问:“既然是南方的事,外祖父那边是否有来过印信?”

    “是。”说这话的却是角落里快要结网的、喉咙微微有些沙哑的青杉,“在我这里。”

    “嗯。”张意之已经料到,她接过青蝉奉上来的茶水一饮而尽,示意青蝉两兄妹先回避。

    等到屋里静下来,张意之先问青杉:“我问了才说,要是不问你该拿这信如何?”

    “不是小人有意隐瞒,这封信本就是加密,可您现在眼睛有碍看不了,便是给您也只能干着急。”青杉猛地抬头看向张意之急道。

    直到看见张意之嘴角淡淡的笑意才知道原来张意之不过是在与自己玩笑。

    青杉为自己方才着急的解释红脸。

    “便是你也看不了吗?”张意之问。

    能看的,只是……

    “我,我不能……”

    “既是不能而非不会,便由你来看,与我复述吧。”张意之将空了的茶水杯握在手心里,一锤定音。

    房中安静而息,耳边还是传来悉悉索索的纸张展开的声音。

    可惜张意之看不见,便也不能见青杉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放缓的模样。

    他展露好,摊开在手心之中。

    张意之并不曾出声催促,一直静静等待。

    “展信佳……”青杉清清嗓轻轻念道:

    展信佳。

    吾孙安好。意之殇陨,悲痛难耐,佘氏一脉一向子孙单薄,到了这一辈只想护着儿女安宁,赊事勿取。然天不遂人意,偏偏叫最受宠的心肝儿去了,我与你外祖母因着职务缘故无法离职发丧,从早上垂泪到夜里,又记挂着你母亲的身体,便更加不安。知道你最为疼爱意之,也尊爱你的母亲,出了这样的事,难免心中郁郁更胜。

    我心中万言,不能一一叙述于纸上。然如此来信,却非是全然家长里短,还要告知你南方此次水患非同小可,给陛下的折子八百里加急,可言语间颇有微妙,不过是古往今来的规矩,不能轻易生风动雨,可要是说起来,大河决堤不过是一瞬,工臣虽立即去考察统计,然而估计为时已晚只能亡羊补牢。此事牵连甚广,而至于朝中更是草木皆兵。

    恐怕要变天了,吾孙,我与你祖父早就料到会有那么一天,却不想在这里见到了开端。

    大厦将倾黄粱梦醒,安宁之梦早就该醒了。可你我都是这漩涡中的草芥,挣脱不开又放心不下,随波逐流会死,逆流而上也不见得会活,唯一确定的只有安守自己的本性,站住脚。

    千言万语,要嘱咐你爱护好自己的身体;要嘱咐你孝顺自己的父母、敬爱自己的师长,还要牢记你祖父的诫告,切勿着急投错,为时已晚。

    三言两语,张意之闭着眼,却在脑海中渐渐勾画出一个慈爱睿敏的外祖父形象,立于桌前,或是勾顿或是行书,应该是寄予厚望的,言语间颇有点悟。

    沾染着三两分前世老师的影子……

    张意之有一瞬间的恍惚,她站立起身。

    青杉将信又叠好,揣放进兜里。

    “外祖父担心不无道理,朝中看似宁静,实则暗涛汹涌,朝外也有战事未平,若再起一波,恐怕生变。”张意之缓缓说。

    生什么变?为什么生变?圣上只有太子殿下一个皇嗣且根源深稳,就算是一朝风雨,殿下继位也是名正言顺。朝外虽然形式繁杂,却断不会到亡国灭种的程度,等到新君即位一切尘埃落定也自然能够收复。

    若非有人要趁机谋反……

    青杉不明白,他皱起眉头。

    张意之似乎知晓他困惑,只问:“若这有一天,忽有人要反了,会是谁?”

    彼时,她站在屏风旁,熹光漾好,透过纱织秀娟淡淡萦绕在她的身周,微风过堂,吹起脚边的叠裙,一圈一圈翻起一个小角。她眉间有困惑有深思甚至轻易就能看到她的谋算。

    那句话是在问他,却也不是在问他,更像是在反问自己,疑惑又困顿。

    唯独有一点,或是因为生病,她的脸色苍白可唇角又有不正常的红润,透出一片燥娇,颇有诡异。叫青杉想到了年底木板年画刻出来的厕神,白底红面,不似在人间。

    “……”青杉说不好是谁。

    “是时候该回去。”张意之叹息一声,岔开话题,“若是父亲在这里,说不定能提点一二。”

    “家主?”青杉惊讶,实在是没想到那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滑头能在这权谋之争中帮上什么忙。

    “你只看到他圆滑,可是圆滑下还有多细腻才能八面玲珑。”张意之绽开微笑,嘱咐他,“为我代笔,给外祖父快书,一定说明白,这时候更要稳住,虽然与裴大人有旧笔,可朝中落井下石反对新政的声音会愈演愈烈,只唯恐陛下会牵连到我们身上。所以我们更要降低存在感,以防被人陷害。”

    “是。”青杉虽然应着,却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不在此时逼近裴大人,果真只是如此吗?

    “吱呀。”一声轻响,门口青雀有些犹豫但是仍旧挠着头露出脸,说道:“主子,殿前来人,请各位大人去挂完祈福,殿前敬香后明日一早就要起身下山了。”

    陈年梦境不醒,她难得困乏上身,隐隐头疼,总觉得忘了什么东西。听见青雀的话,张意之将垂着的手伸张开,将那已经染上体温的棋子抛放回在桌子上的篓子里。

    她说:“好啊。”

    *

    新上任的主持不是旁人,就是那天晚上搬柴的僧人安祈。

    张意之走到他大殿前,恰逢有一人擦肩而过,带起的风熏刮着脸颊,不曾有停留,甚至决意凛然,带着几分匆忙。

    张意之往那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自然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得有些细微的阳光落进眼周,细细麻麻带着酸涩,似乎要把泪水逼出来才算完。

    张意之抬起手轻轻摁了摁蒙着布子的眼睛,将细小的泪水隐去,转过身,没有停留,循着香火味丝毫不差地走进殿中。

    “张大人!咳咳咳……”带着惊喜的声音被咳嗽声压下,等张意之转过身,又惊讶不已,“大人的眼睛怎么了?”

    张意之不算是个记性特别好的人,更何况来了这里每天要见太多太多的人。

    可这道声音一出,唢呐的背景音几乎要震破耳膜,她纵然是忘了人,可那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过难忘。

    她停住脚:“宁公子。”

    “真没想到能在这里再见,你来是为了……”

    宁守君见张意之认出了自己,常年病弱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晚晚她病了,受了家母嘱托,我来为她求平安。”

    他颇有感慨地望了一眼面前新修的大殿,不少文臣武将也是听了殿前的旨意,进进出出香火缭绕的殿堂:“求平安,这里最为灵验,于是在下便求了恩典,上山来。”

    “屈姑娘?她怎么了?”张意之回想起那个笑容明媚却有些羞赧的商家长女。

    “我家门楣不好,晚晚刚进门就病了。”这话说的苦涩。

    “宁小公子快别这么说。”张意之毫不在意,她挥挥手温和道,“怪力乱神最没有根据,不过是妄想而已,你与高堂都是宽厚之人,想必贵妇人一定能好起来。”

    “借您吉言。”宁守君感怀。

    沈宴清踏上最后一节台阶,看到的就是两个如玉公子正在言笑晏晏的模样。

    “子礼。”他突然开口。

    “殿下?”张意之讶然,侧过身行礼。

    宁守君也惊讶开口:“这便是那位太子殿下吗?民间久有您的盛名,实在是英武不凡。”

    啊。沈宴清吗?乍一看倒有两分天人之姿,说是英武不凡大抵有些勉强。不过寻常人见了皇亲国戚,便是有一些委以委蛇倒也能理解,想这位几乎被养在深闺的宁公子也不外乎如此。

    张意之轻轻笑。

    沈宴清随意打量了宁守君两眼,见对方实在柔弱不堪的样子,也没什么太过结识的兴趣,更何况他心事重重。

    于是只对张意之:“既已经说完了,不妨一块去殿中求香吧。”

    “殿下请。”张意之颔首应下。

    她始终保持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在沈宴清身周,就像是昨晚上的事从没有发生过。

    可那些事明明都发生过!

    可这样的张意之,更生出一种抓不住的虚妄。

    沈宴清几乎是攥紧了手心咬碎了牙才忍住,压制住张意之,质问,为什么要作出这一副惺惺作态的样子。

    “殿下,您怎么能跟大人一起呢?”沈宴清身后,阑珊低着头小声却又足够叫张意之听得一清二楚道。

    “陛下不是嘱咐您替娘娘一块挂香吗?”

    张意之表情有些微妙,不知道阑珊说的娘娘到底是先皇后还是叶贵人,可阑珊‘说的隐秘’,她倒是不好打探了。

    只好得趣立刻道:“殿下既然还有其他的事,臣就不与殿下一块了。”

    她说完,行礼告辞。

    沈宴清站在原地,见她的身影隐没在殿门,对后恼怒:“谁叫你多嘴!”

    “殿下息怒,可现在已然打草惊蛇,而且殿下已经有了新的成算,就不要再生事端了。”阑珊慢声劝解。

    沈宴清站在原地,没有再说话。

    他心里有惶恐。那晚上醉生醉死,阴差阳错莫名其妙循着一道琴音进了他的屋子,不知道有没有说出些不该说的东西来。可又有难以言说的……似有若无梦境一般虚幻的温柔与久念疯火一般燃烧。

    他眼底猩红,几乎忘了为什么站在这里。

    *

    安祈跪在蒲垫前,小桌子上有两杯茶水。

    殿中已经收拾,先前还供奉着的先皇后的痕迹都被抹去,唯一还有端倪的是点了很多香火,却仍旧遮掩不住四周的潮湿之气。

    见张意之来,安祈笑着招手道:“施主来了,您喝茶。”

    “不了。”张意之语气淡淡的,她捏着裙边顺意伏跪在垫子上,“这茶水是您用来招待贵客的吧。”

    “既是您用来招待贵客的,我怎好随意沾染。”

    “哈哈哈哈。”那对面的老头笑得无比开心,“是这样,不过方才已经换过了。这不是用来招待裴大人那一杯。”

    先前所见之人果然是裴镜渊,只是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她觉得裴镜渊心绪似有不佳。

    “施主伤了眼睛很不方便吧。”安祈笑着说,“可这尚且还在山上,自然事情也少,若是回到朝中去,又该怎么办呢?”

    殿外一侧的水槽中,细细水流滴落在竹筒做成的导管,在上头的一侧豁然被压下来,敲击在石槽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远处有钟声,沉重而深厚,从山林中出。

    张意之听见了,不自禁侧过一点头。

    恰这时候,两只鸟被惊起,叽叽喳喳从梁上过,又一阵嬉闹,扑闪着飞远,振翅余音,像是很远很远的呼啸,从灵魂深处被牵引起来。

    好像又是寂静傍晚如丝如线,她不断说:“走出这里,走出这里……”

    张意之忽觉得一阵眩晕,心脏的地方隐隐疼起来,可那一份疼分明只有在张九媋死的那天……

    好一会,她才记起来要回答主持的问题。

    “顺其自然吧。”她非敷衍,相反还认真非常。

    她伸出手来,隐藏自己的身上的不适,实则已经开始思考应该用什么样的理由告辞。

    “还好这几日已经有缓解?应该不会瞎一辈子。”张意之带着一丝嘲讽,“若非如此,我未免太惨了一些。”

    她刚说完这话,随意掏出袖子里的手帕擦了擦额头上忍疼流出的冷汗。

    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是袖子里的花,竟将手帕都染上了香气。

    安祈从这一句话的尾调中突然想到,方才,裴寒深说的一番话:“他若是汲汲营营,便不用我出手。只可惜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清臣自知,从来都不是龌龊的追名求利之人。”

    “大人绝妙。”安祈轻叹。亦不知道这句话是在赞扬裴镜渊之洞察还是张意之之参悟。

    “您喝茶。”

    张意之恭敬不如从命,端起茶杯浅酌了一口,又放下。

    安祈点头说道:“这就是了……这对别人来说,或许只是一杯茶,但是对施主来说,这是一味药。”

    张意之喝了一口,只觉得苦涩,在嘴里横冲直撞,十分之不舒服。听他这么说,“嗯?”了一声,没有做出什么多余的举动。

    “我叫施主来,是为解毒。”安祈叹了一口气:

    “后山那成片的白花唤作慕容,至纯至洁,花开风动,可是却是一味虚寒多梦可致人幻迷死亡的烈性毒药。微量嗅,眼疾最甚。”

    他话还没有说完。

    “哐”却是张意之手里的茶杯落在地上,茶杯碎开四分五裂,茶水也尽数落了出来。

    安祈哑然看着面前从未如此失态的张意之。

    张意之骤然色变,她僵着身子,手虽是松了,却还保持着握着的举动,唇角抽动,似是不可置信。

    她缓缓把颤抖的手放下,先前的淡然完全褪去,却无论如何都压不住话里的颤意:“你说,什么?”

    安祈审视眼前失态的人:“施主这是怎么了?”

    原来要了他们兄妹二人命的,不是旁的东西。

    溪午日下,她还卧在佘氏怀里,迷迷糊糊睁开的第一眼,淅淅沥沥丧窗上被雨打的偏过头去微微摇晃的白花柔弱无助,料峭在寒春下,如何不是那断魂慕容。

    大堂里眼眸含笑双手似献宝的太子、屏风旁边风轻云淡又了如执掌的少年,还有那个缩拘在床上团成一团被冷汗惊醒在深夜里强行压制着哭声的瑟瑟少女。

    她豁然起身,手已经攥团成拳。

    好一个佛花普渡,好一个太子殿下。

    真是日下鬼,灯下黑,借着真心假意行虚妄之事。

    “既然有毒,如何能被冠之佛花的名号种在山里?!”

    “施主不知,算是有一段渊源。这花能叫人离魂移梦,见内心所求,成醉生梦死,如何不是普渡。”

    “可那都不是真的!”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荒唐!”张意之指着外面的白日,“真真切切能看到的青天白日才是真,要不然,算得上是什么真?佛门清净地却借着这些东西行杀生之事,何其荒唐!”

    “施主,”安祈叹息,“老衲知你清正,不过世上有的是只求大醉一场的痴人。这些东西,就像是春雨新笋杀不尽,便是有人喜欢。”

    “他呢,他也知道吗?”张意之说的隐晦,可安祈听出来了。

    见他沉默,张意之冷笑道:“你现在不用说什么不相识之类的话,我便是信了那晚上你确实不知儿时的小敬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可现在无论如何你都已经知道。”

    “此花有毒,他也知道,是不是?”

    “施主。”安祈叹息一声,“老衲不是有意要瞒着您,老衲只在大殿中见过他一面,他站在陛下之后,又总是低着头,看不清楚。况且十几年了,便是我记得他幼时的模样也不会料想到如今又成了什么模样。”

    “即使老衲不给施主一个明确的答案,难道施主心中就没有猜测吗?”

    “……”张意之不欲再与他多说,跨过铺垫就要出去。

    “施主。”安祈也站起身,消瘦的身上套挎着一件松垮的佛衣,他半阖目,低声道:“至少,不要在此刻去对峙,会陷入险境。”

    “我知道。”张意之抛下这句话,拂袖离去。

    安祈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轻轻叹息。

    “主持大人。”一道温婉的女子的声音。

    安祈惊醒,回了头,却见是一个戴着斗笠的年轻女子,婷婷袅袅走过来,盈盈手中捏着一张黄白签纸,她道:“小女冒昧,请主持大人解签。”

    安祈不得不先放下张意之那边的事,转过头念了一句佛,接过了那未有拆封的签文。

    他看了很久,那女子就一直在旁边等着。

    “姑娘,是不是心里有惑。”安祈看完,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是。”她不假思索,“我将行一事,此事凶险,请示神佛不知作何解。”

    安祈没有把手里的签文直接递还给她,而是背过手去捏在拇指和食指中间,他问:“既然姑娘觉得凶险,为何非做不可?”

    “这是神佛问的吗?”她倒是轻笑一声,宛若银铃。

    可不等安祈回答,她便停下笑声,回答道:“我忘了很多事。”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可昨日南柯一梦,醒来却记得,我来这里,为了带一个人回家。”

    风过狭长道,夏卷暗涌,携过屏风,露出斗篱下一角,宣寰站在那里,眉间安然,眸中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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