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岭先生

    霞光初照,万物复苏,沉寂一夜的王宫有了细碎的声音,侍从们或洒扫,或端盘穿梭于宫墙庭柱之间,热闹的气氛无需过多渲染,只从忙碌却井然有序的人影中便可窥见一二。

    罗依依是公主,却不是丰国的,因此她无需参加祭□□拜,只需等着使团一起参加寿宴即可。

    “怎么样,见着人来吗?”罗依依等不及寿宴时见面,早早就吩咐了言香去汇明宫寻人,只是她才刚吩咐完不久她就回来了,这不免让她有些激动过了头。

    言香跑得很喘,明明夏天已过她却跑出了汗来,不过在对上罗依依充满希望的眼眸时她立刻双眼放光,激动地说道:“公主!你猜谁来了?!”

    罗依依见她这个表情,心底瞬间就激动得噗通噗通直跳,她紧张地拽紧了手里的衣袖,“是我……吗?”

    西殿人多眼杂,尤其曲风还在身旁,罗依依即便再激动也断不会在此时将她爹说出来,言香却像看懂了似地疯狂点头,“对,对,对,是……”

    言香很激动,连气都没喘匀就迫不及待地回答,罗依依等不及她吐出后半句话,双眼放光地打断她追问道:“当真是……吗?”

    “嗯!真的是松岭先生!”言香憋了一口气喊出来,心底的愉悦全都挂在了脸上。

    罗依依放光的眼神瞬间就暗了下来,她有些脱力地做回椅子上,忽然从言香背后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声,“依依听说是我很失望吗?”

    罗依依神情一震,抬眸望向言香身后,一抹烟灰色的修长身影出现在庭院之中,“俞哥哥……”

    熟悉的人出现在眼前,哪怕只是静静地站着,也足以令人情绪翻涌,语言哽咽,不过罗依依控制得极好,她的声音听起来只是有些低沉罢了。

    “依……”

    “曲风,你出去前殿问问,可能先要些桂花糕来?”

    罗依依借口支走曲风而打断了陈渲俞的话,陈渲俞见状轻笑了下,缓步来到罗依依身旁,“差不多一年不见,没想到我的依依妹妹竟还记得我的喜好。”

    “松岭先生的喜好本宫自然记得。”罗依依说话的语气很温和,望向陈渲俞的眼里透着清清浅浅的温柔笑意。

    陈渲俞盯着她上下打量,忽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依依不用担心,我有一好友乃是鹰沙王新封的道长,我能在宴会前来此见你也是多亏了他帮忙,如今这殿里的侍从也全都支走了。”

    此前在接风宴上王后确实曾说鹰沙王新得的道长颇有几分手段,想来正是得宠之际,也难怪可以轻易将她殿中之人支走。“俞哥哥莫要见怪,此地毕竟还是王宫,小心些总是好的。”

    陈渲俞了然地点了点头,见罗依依还戴着面纱就伸手去摘,“许久不见,依依竟然连面都给我瞧了吗?”

    想到自己被某人啃得破皮的唇,罗依依实在不知要如何解释,只得含糊着说:“俞哥哥又说笑了,我就是怕被人认了出来。”

    若非冒名顶替,日夜忧心,她又何至于这般谨小慎微?陈渲俞顿觉心底被刺了一下,清隽的脸上满是疼惜和难以自持的悔意。“早知有此一事,我就该早早回京,如此也能帮着世伯周旋一二,万不至于让依依担此难事。”

    罗依依笑了笑没接话,她知道陈渲俞一直都是真心待她,而她亦将他视为自己的亲大哥。可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无能为力,只因真正的长乐公主心悦于他,那她又岂能容得下他为另一名女子求情。

    作为姚国久负盛名的青年才子,举国皆知的松岭先生,陈渲俞既不愿入仕,也不愿尚公主。

    换他去求,小陈皇后定会要他入仕,而长乐公主则会招他为驸马,届时到此来的又会是另一个可怜人,聪慧如她尚且过得如此艰难,她又怎么忍心再将此事推于别的姑娘。

    “俞哥哥不必自责,你能来此看我就已是莫大的恩情,依依都记着。”

    “依依……”陈渲俞有些激动地握住罗依依的手,眼底有光芒扑闪,罗依依理解地笑了笑,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陈渲俞受了鼓舞,激动地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

    罗依依乖巧地点了点头,并没有泼陈渲俞的冷水,只因她知道他一直都是冷静的,若非有绝对的把握万不会铤而走险。

    正巧这会儿言香端了新泡的茶水上来,罗依依直接抽出手为他斟了一杯递过去,“你快尝尝,这是我特意从江京带来的新茶,我记得你就喜欢这个味儿。”

    掌心落了空,陈渲俞眉间有一瞬间的空落,不过他很快又恢复了温润佳公子的暖风模样,“多谢依依,我可是好久都没尝过这个味道了,这次我随老师去了西北黄沙之地,那里可没一口好茶。”

    罗依依低头笑笑,抬手又为他续了第二杯,见他品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问起,“俞哥哥如何会与使团一起到来,你可知……京中消息,父亲可有书信带于我?”

    陈渲俞放下手里的茶盏,刚才还因为喝到好茶而飞扬的眉眼垂了下来,“我从世伯那里得知你的消息后就想来卫都见你,正巧使团刚出发不久,我便追了上来,世伯他……”

    “父亲怎么了?!”罗依依控制不住地提高音调,抓住陈渲俞袖子的手微不可察地轻轻颤抖着。

    “此次回京后,我发现世伯变了许多,从前老师回京两人从诗词歌赋到琴棋书画总也比不完,可这次老师回京后两人彻夜长谈却从不曾再比试,世伯往日殚于朝政却从不结党营私,如今竟也开始学着与人亲近……”

    “父亲……”罗依依眼角猩红,泪珠盈睫,久久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如今朝中形势复杂,皇上虽卧床不起,可到底人还在,小陈皇后一心想要借机丰满自身羽翼,与世伯在朝中已是多番较量,可……太子已死,二皇子便是皇上唯一的儿子,若无新主,世伯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

    “……”父亲乃两代帝师,是她平生所见最为忠君爱国之人,可人到晚年却还要为她营建派系,争夺皇权,罗依依难过了,仿佛心脏被人狠狠地揪住一样,她紧咬下唇说不出话来,眼泪更是像断了线的玉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陈渲俞满脸心疼,起身来到罗依依前面将她揽到自己怀中,任由她靠在自己腰腹间默默垂泪,泪水浸湿了他烟灰色的儒服,两人一坐一站,就这么静静地靠在一起,任由时间冲刷,带走所有伤悲。

    良久过后罗依依终于恢复了平静,她抬起头望向上方的陈渲俞时,眼角依旧红红如印桃花,“母亲和弟弟可还好?”

    陈渲俞瞧着她的模样心底一阵抽动,他羞愧地捏了捏掌心,摇头道:“我此次回京并没有见到你母亲和弟弟,想来应该是世伯将两人都送往乡下庄子避难去了。”其实陈渲俞没说的是,他的老师曾经就此事问过罗依依的父亲,可他却只是皱着眉摇了摇头。

    罗依依了然的点点头,母亲与父亲乃是少年夫妻,多年后才有了她和弟弟更是感情和睦,如今她已出事,父亲将两人送走确实合情合理。

    “公子,公子,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一直守在殿外的小侍突然探出头朝里面喊了几声,瞧着模样也确实有些急,陈宣仪不便继续耽搁,便安抚着朝外面点了点头,转头又摸着罗依依的脑袋问她,“身边可有会武艺的侍卫?”

    罗依依闻言摇了摇头,以前魏强还跟在她身边时,她手里也勉强算是有人,而现在她绝对称得上是孤家寡人。

    “那晚间宴会时你离我近些,万不可随意走动。”

    陈渲俞的表情很慎重,是罗依依少见的严肃,她乖巧地点了点头,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陈渲俞摇了摇头,清隽的眉眼格外凝重,“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今晚并不太平,你千万要跟紧我,桌上的膳食茶水也尽量少用些。”

    “公子,公子……时辰快到了,我们得快些离开。”

    殿外的小侍又开口了,听声音明显比之前还要急,陈渲俞知他还要回去帮着好友伺候鹰沙王服用丹药,便不敢再有拖延,转身离开了西殿。

    待到陈渲俞走后,去讨要桂花糕的曲风就踩着点回了西殿,罗依依对她的识趣有些意外,不过一想到刚才陈渲俞的提醒,她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你家将军近来可是有事?”

    刚才曲风虽然被支走了,可最开始那声依依和俞哥哥她却是听得真真切切,能如此亲切地称呼当朝公主,想必关系匪浅,曲风想到少夫人的交代,脑子一转便开口说道:“王上寿诞,各地将领都受诏回了卫都,这几日他们轮番约见将军就想把自己闺女嫁于将军为妻,往年将军从不搭理,今年却跟他们一起出去喝了酒,看来将军也是动了娶妻的心思了。”

    “……”他娶不娶妻与她何干?她只需要借势就好,可没想过真要跟他有什么。

    曲风见罗依依不说话,以为她终于注意到自家将军是个香窝窝了,于是话锋一转趁热说道:“将军酒量极好,甚少喝多,唯一几次喝多后都是直接回房休息,这次却直接跑宫里来找公主,由此可见公主在将军心中定然与其他女子不同。”

    她自然与其他女子不同,毕竟她是曾经谋划过他性命的人,虽然没成功,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互相提防。

    只是经由曲风这么一打岔,罗依依也明白她不可能从她嘴里打探到消息,不过这倒是让她在意起另一件事来,曲风到底是怎么做到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么一大段话来的了,通常无甚表情的人,话都应该很少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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