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心

    不待林栀动作,方仲永还略微颤抖的手,当即拉住林栀的衣袖,生怕林栀溜走。

    他知道,一旦他放手,她又便缩回去了。

    方仲永同她相识了多年,已然了解林栀的为人。

    像她这样年岁的姑娘,大多安安分分地待在闺中由家中长辈教养,而她却总想出去,走街串巷的四处游玩,虽被林家长辈拘着进学,但那份想见天地广阔的心思丝毫未减。

    哪怕今年才刚十岁的她,走得最远地方也就只是城东王大娘子的馄饨铺。他时常见她坐在里面一待就是一宿,也不做些什么,就单纯地看着热闹的长街与铺子外百米外往来进出的城门口。

    那时,他便知道,她的心思从不在这儿小小的金溪县。

    自他见她第一回起,他便知道,林栀与其他人不同。除了时不时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外,对她所接触到的所有事物都十分好奇,也常向人打听见闻,甚至对他或者是其他人产生一些奇怪的反应。

    今日见到王安石也是,明明此前从未见过,却仿佛对他已然了解,看他眼神很是好奇与惊叹。

    可不同的是,她第一次见他的眼中,除了好奇,还有深深的惋惜。方仲永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林栀虽对他很是关照,处处维护,但总隔着些什么。每当他试图询问时,总会被他顾左右而他,打发小孩似的掩饰过去,不让他靠近一步。

    他们之间总要有一个先表露一二,秘密、心事往往都要用同样算得上秘密和心事的事情才能进行交换的。

    “以你的聪明,想必已经知晓我的不同了吧。”方仲永死死地拉着林栀的衣袖说道。

    林栀想把衣袖给扯回来,又怕力太大了,伤到他,只得妥协道:“你先放开,有话好好说。”

    今日不知怎的了,方仲永很是执拗,隐隐透露出丝丝不安。

    “神童嘛,总是有些不同的。”林栀小声的说道。

    方仲永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当即道:“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这个。”

    林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询问道:“你今日这书写痉挛的症状何时有的,可是心里有什么郁结,想不顺畅?”

    林栀的话里,实际上想问的是,他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不然手怎么突然痉挛发作。

    “无妨,只是一时之间看到了故人,情绪激动了而已,休息休息便好。”方仲永不想让林栀担心,故有所隐瞒。

    闻言林栀有些生气,明明她看看很清楚,方仲永的情况,不是简单的情绪激动。

    “那回去好好休息吧,今日这代写书信的摊子就不摆了。”林栀略微恼火地同方仲永道,说着便要收拾东西,闭摊。

    “栀娘,我不是故意要隐瞒的。”方仲永解释道,他不想林栀就此和他离了心。他是凭着他们一起进学四五年的情谊,才敢有今日的勇气询问林栀。

    “我是曾是被人伤了右手,不能再提笔写诗了……”

    他也没想到重活一世,他还记得那手骨断裂噬心之痛与众人肆无忌惮嘲弄,以至于落了心病。

    望着方仲永整个人逐渐透露出的些许执拗、偏执与无措,林栀妥协了,她就是心软。

    今日是坦白句,说开了也好。

    闻言,林栀不忍在问下去了,故作坚强道:“怕了你了,往铺子旁边挪挪。”

    林栀说着,走到方仲永帮人代写书信的铺子里面,蹲了下来,借着铺子把自己遮挡的严严实实。

    方仲永原是半坐着的,顺着扯林栀衣袖的动作,一起同她蹲了下来。

    大街上人声鼎沸、行人如织,小小的铺子底下却是相顾无言,独成一方世界。

    “你是重生的,你不甘心在王安石的光辉下,泯然众人,遂立志刻苦读书,势要赶超他人,成为名副其实的天才,让曾经欺你、辱你的人都啪啪打脸。”

    林栀破罐子破摔,随口说着她看小说多年得出的经验,网文套路说来就来,丝毫不在乎她的话有多语出惊人。

    “我重活了一世。”

    方仲永和林栀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前一句是林栀说的,后一句来自方仲永。

    果然不出林栀所料。一般像他这样符合“无师自通、天资聪颖,身世凄惨”字样的,不是穿越就是重生。

    据她观察一个世界不能有太多的穿越者,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不然两个穿越者斗起来,世界早就乱套了。世界现在还好好的,她是穿越者,那他就是重生的人。

    方仲永反问道:“你呢,你还没告诉我你的事情。”

    林栀就知道逃不开,思索了片刻,语气中满是对家乡的怀念:“我也叫林栀,可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来自将近千年后的未来。”

    为享宋时风物而来,或许现在还可以顺道加上句,为他而来。

    早有对林栀来历非同凡响的猜测,闻言,方仲永不太意外。

    见方仲永丝毫不意外,林栀有些不妙了。难道她早就已经露馅了吗,会不会林父林母他们也是知晓了?

    林栀慌乱地起身,脑袋嘭得一下撞到了铺子的柱子上。

    “当心。”方仲永提醒道,斟酌了片刻道,“据我观察,你所担心之事还未发生,林夫子们并不知晓,只是觉得你天资聪颖,活泼爱闹了些。”

    想来也是,古代女子俱是早熟,她表现得心智成熟了一些,也说得过去。

    “我们现在也算交换了秘密了,扯平了。”林栀说道。

    方仲永丝毫不在意林栀话中挪愉的语气,含笑道:“嗯,我还会保密的。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闻言,两人相视一笑。这还是林栀教他的,他觉得很是有趣。

    随后,方仲永叹息一声,回到林栀对他的情况猜测的话里,坦白道:“不过,你说错了,我并没有你话中说的打算,时下我只想过些安稳的日子,做个普通人也不错。”

    让曾经欺他、辱他的人都对俯首道歉吗?可这样之后呢,不过是给他自己徒生烦恼而已。他只要做好自己便可,不负自己,也不负他所在乎的人就好。

    “为什么,做个神童有什么不好吗?”林栀询问道。

    换成小说里的套路,有天纵奇才,不得横着走,走到哪了打脸到哪了。

    仲永闻言,似有若无,满是惆怅地道:“你说,怎么才算有名副其实的天才、神童呢?”

    “这......”林梓一时语塞,想安慰他,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关于神童、天才的标准,这属实难道她这种在现代也才不上不下的人了。

    方仲永也想真的让林梓回答出个所以然,只是细细道来他的曾经。

    五岁的他无师自通,小有名气,十多岁的他,矜娇自傲,二十多岁的他天资不再。除了《伤仲永》一文中浅浅提到,里面还有许多难以言说的细节。

    人人都道是因为他父亲没有好好教养他,可这里何曾没有他也被浮华迷了眼,在那一声声的称赞声中迷失了自已的原因呢?

    林栀听完,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比起慧极必伤,情深不寿,看着自己的才华逐渐泯灭,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更让人难受吧。

    似想一下从天才逐渐陨落,人人都道他是神童对他寄予厚望,哪怕自己也认为自己前途无量,可事实却是泯然众人,除了自身对这落差的郁郁不平,还有在这家长理短多得数不清的村里子,人人一口的唾沫星子,曾经有多赞美,便会有多诋毁。

    众口铄金,积销毁骨。难怪方仲永二十多岁郁郁而终。

    归结起来无非是被名声所累而已。

    林栀自顾自的总结,喃喃道:“都说强者从不抱怨环境,只会尽最大自己的能力改变。你大概是没做到这一点吧。”

    确实,强者改变环境,可环境哪有那么容易改变的呀,大多随波逐流而已。

    “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林栀询问道,又不想方仲永磨灭斗志,又立即道,“天才尚需要读书学习,一个普通人更需要读书学习,你可不能跟我你要不使学哈,不然我......”

    林栀说不下去了,不然她又怎样呢,人各有志,她单方面劝说也是无能为力。

    闻言,方仲永神色一怔,不自觉地抚摸着写字的右手,心里不断思索着。

    是这样吗,天才也是需要学习的,需要后天的教育。

    方仲永明白林栀所想,思索片刻道:“我现在不就学很好了吗,有学可读,有师友在侧,这很好,我很满足了。而且此前郁结之处我已想通了,多亏了你。”

    多亏了她,在他刚回到五岁被方父打骂时伸出援手,多亏了她在林家学堂,处处帮衬于他。始终相信着他,才没有让他对读书学习感到失望。

    闻言,林栀只觉得受之有愧,她虽想帮他,可这里也有系统的要求不是吗?

    不过,这样也好,总归是殊途同归。

    林栀莞尔一笑,对着方仲永道:“你不是喜欢诗,喜欢指物作诗吗?你看那桥下的青苔,我现在也有一首诗,送给你,祝你他日不负心中所愿。”

    方仲永朝桥下看去,青苔覆在近水的桥面上,绿意盎然。

    林栀意气风发地朗诵道:“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这首清代袁枚的《苔》,很切合他当下的情况。诗词真是奇妙,总有一首,道尽人生当下所思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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