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

    谁来告诉她,眼前这个长像黝黑,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看起来邋里邋遢的人,是王安石,那个主持王安石变法,位列唐宋八大家之一的王安石?

    她此时有些幻灭了。难道他不爱洗澡、不讲卫生、身上还长虱子的传言为真?!

    啊,啊,她要疯了,在想下去她估计都要离他八丈远了。她一个在现在接受过良好的卫生教育,还有点小洁癖的人,实在是忍受不了,光想一下就难受。

    不行,不能在想了,她不能以貌取人,这可是王安石,生活上的一点逸闻断然掩盖不住他的才华。

    林栀使劲摆了摆脑袋,想让这突如其来的智慧都摇出去,这会儿她宁愿她脑子里都是水。

    林栀站在方仲永身前,缓步靠近王安石同时,小心翼翼地嗅了嗅,咦,除了脸看起来黑了些,身上一股尘土味外,好像味道还正常哎。

    还好,还好,她可不想从眼前这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上看到中年的宰相王安石王相公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形象。虽然把她能接受一个人专心搞事业,无暇他顾,但生活中也不能太邋遢了,不然真遭不住。

    王安石少时便随父亲王益走南闯北,自然比同年龄的人黑上一些。十二岁的王安石还有腼腆,虽然林栀的动作很是细微,但他一眼就注意到了林栀的不适。

    姑娘家爱洁,他今日这身确实邋遢了些。他虽是不爱收拾自己,但也是自家知道就行了,家丑可不能外扬,他在外还是要一点面子的。

    下意识地说道:“在下王安石,刚到金溪还未休整,故不修边幅了些,还望见谅。听闻金溪有一神童,特来比试一番。”

    “你想比什么?”方仲永欣然接受,对于旗鼓相当的对手,他一向来者不惧。

    对于王安石,方仲永心绪难免复杂了些。上辈子,他和王安石只见过区区一面。

    十二三岁正是不知天高底厚的时候,就爱争强好胜。在“神童”的赞美声,自幼聪明,有过目不忘之能的王安石的出现无疑击碎了他那时所剩无几的骄傲。

    天才总是兮兮相惜,对同龄,同样天资聪颖的少年,自然会多加关注,不管是成为对手还是朋友。

    在方仲永依稀还记得的上辈子的记忆中,他和王安石在金溪吴家,也就是王安石的舅家,见过了唯一的一面。

    此后,他都只是在农忙时的田间地头,略微听到人说起他的一些传闻。诸如,听说了他17岁那年随父亲去了京城,21岁便科举中第,在官场上也受人赏识,得到了重用。

    但他只听闻到了二十二岁,那时的他为名声所累,天资不再,逐渐泯然众人,而却他越来越好,金榜题名人生大喜也,甚至在他死后的很多年后还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这两厢对比,落差之大,终日惶惶不可度日。某天他一个不注意便落了水,一了百了了。

    所幸,上天尚有怜人之心,许他在回少年时。

    “作对便可。”王安石斟酌后回道,方仲永以指物作诗立就出名,今日他定要试出他的水平和名堂。作对,即对对联,出上句对下句。

    王安石见河边有人正在劈柴便道: “钝斧劈柴,三杈四丫,柴开节不开。” ①

    方仲永瞥见王大娘子正在处理林栀送来的莲藕,当即道: “快刀切藕,气孔八窍,藕断似相连。” ②

    两人你来我往,皆是胸有成竹。说出上句,便能立刻对出下句。

    两人一路对下来,实力不分伯仲,颇有些酣畅淋漓,势均力敌之感,俱是相视一笑。

    “今日真是畅快,神童果然不虚。”王安石暗暗佩服,他以为凭他多年跟着父亲上任做官耳濡目染的才学定能胜他,没想到他丝毫不落下乘。

    “阁下,谬赞了”

    方仲永很是清楚,硬要深究起来,他不过是占了重生一遭,刻苦学了这几年的便宜,论真才实学、见多识广,他终是不及也。

    毕竟他连这抚州都还未出过,怎能比得上多年随父游历的王安石。

    多年来在附近诸县走街串巷拜访名流的经历,早就让他知道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对输赢胜负没了执念,也就没什么不可承认的了,讲究个得失不论。

    王安石见方仲永不卑不亢,颇有才学便问道: “方小郎君,可已进学?”

    “尚在林家学堂进学。”方仲永如实回道。

    “你天资难得,可有名师指点?”王安石还是忍不住继续试探,若有名师指点,此子定成大才,说不定还会远超于他之上。

    赋诗作对,林栀学得还不精益,自然无从插话,她也不干打肿脸充胖子的事,一直默默关注着两人的比试。

    提到方仲永现下在哪里上学,林栀可就有得说了。

    “他在我家学堂上学,不过我爹可算不上名师。”林栀枪答道,满是骄傲。

    她也想认下,方仲永有今日的才学,能和王安石旗鼓相当的,是林家学堂的夫子们教导有方的缘故。但林父和两位夫子也就在金溪县里有点名声,属实谈不上什么名师。

    闻言,王安石没在说什么,同为读书人,他不忍方仲永的天资被埋没了,便道: “不防去宜黄鹿岗书院求学,里面山长杜夫子才学不错,若果他能收下你,你应能比此时有所进益。”

    方仲永闻言心头一暖,感谢道: “多谢。不若我请你吃碗馄饨,算是为你接风洗尘。”

    也谢他,素味平生,却希望他不被埋没,处处为他着想。上辈子如是,这一世也如是。

    王安石刚到金溪,还要去舅家拜见,便辞别道: “时日不早了,他日定要与你促膝长谈。”

    “那便一言为定,在下恭候大驾。”方仲永欣然回道。

    林栀有时实在是理解不了,男生为什么前一秒针尖对麦芒,后一秒便能勾肩搭背,谈笑风声。

    在林栀看来,方仲永和王安石妥妥是对照组。同是江西抚州人,年龄相近,还都有天才的名声。

    一个父亲精心教导,一个父亲见钱眼开,不让他学习;一个二十一岁科举考中进士,一个二十多岁泯然众人;一个因不朽的改革功绩名传千古,一个却因对方的文章成了在历史上颇有着墨的的神童——“泯然众人”令人惋惜的神童。

    不过,说起对照组,以方仲永的名声,他不知被多少人对照过了,毕竟千百年来“方仲永”三子都已经是形容词了,相信谁家父母、老师都明里暗里提到过“要好好学习,不要像方仲永一样,泯然众人。”

    也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

    待王安石离开,林栀满是好奇地询问方仲永道: “你觉得他如何?”

    林栀迫切的想知道,方仲永对王安石的看法。她亲眼见到了《伤仲永》一文的两位主人公,这千载难逢走在吃瓜第一线采访当事人的机会,她可不能错过。

    方仲永确认王安石已经走远了后,高度紧绷的精神一松,险些站不稳,听到林栀的问话,声音颤抖着回道: “我远不及他也。”

    方仲永脚步不稳,手止不住的颤抖,险些碰翻了铺子上的笔墨。林栀见状连忙走去搀扶着他,着急地四处张望,想要找人帮忙。

    “你怎么了,怎么一直在发抖?”林栀惊慌地说道, “之前不都没事的吗,这么一会功夫,就这样了。你先被动,我这就带你去医馆。”

    她有些慌乱愧疚,她不该一门心思想见证这难得的历史会晤了,丝毫没注意到他的情况。

    方仲永控制好身子,站定,安抚稳定林栀的情绪回道: “栀娘,我没事,刚就是没站稳......”

    说着借林栀的力道坐到了铺子后的凳子上,靠着铺子遮挡,左手死死控制着不断颤抖的右手,不想让林栀担心。

    “你都这样了,还说没事”林栀见方仲永对医馆有些抗拒,状态也很是不对,连连道: “你先坐下休息一下,我去王娘子铺子里给你倒碗杯水。”

    林栀拿了水回来,连忙就着碗喂给他。方仲永喝了水,情绪稳定后,便恢复了过来。

    见方仲永情况好转,林栀这才回过神来,这突然就要倒地,身子还一直颤抖的症状,她也是第一次遇到。

    “你到底是怎么了。”林栀很是担忧。

    方仲永没有说话,右手握成拳头状,执起笔,想要书写些什么,只是右手还有些轻微颤抖,毛笔半悬着,迟迟没有落笔。

    “你先休息吧,想要写什么我帮你写吧。”

    手都还没好,林栀见状,准备拿过方仲永的毛笔,不让他动笔。

    不待林栀动作,方仲永仿佛沉浸在了什么中,迟迟不肯回神,右手一动,纸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道不明的字迹。

    林栀被他的动作一惊,连忙朝桌上的纸张看去,只见纸上歪歪扭扭的一团,看不出是什么字迹。

    林栀此前见过系统发放给她的方仲永的亲笔手稿,他的字明明笔笔流畅、一气呵成。写字时他也回回都比较郑重,写起来沉着冷静,全然不似今日所见,浮杂的状态,连握笔的姿势都回到了陈夫子未纠正过的状态。

    握拳执笔是他此前未经过系统地学习写字时的握笔姿势,但自从进学以来,他便改掉了,怎得今日又回了过去。

    “我记得你写字不会手抖的?”林栀疑惑地问道,他的症状不是握笔姿势不对,写字过于紧张造成的手抖的状态。

    方仲永的症状似乎更严重些,更像是书写痉挛,像是什么心理阴影造成的。

    在林栀一次又一次的关心询问中,方仲永双手轻扶过纸上的字迹,神色晦暗地道: “我好想又回到了那个不会写字的时候了。”

    方仲永看着自己写的字,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岁,泯然众人,被众人嘲笑的时候。

    闻言,这次林栀没有再追问了,她意识到她似乎触及到他了他身上那一层薄薄地隔绝他人窥探的壁垒,再往前一步便是他不想被别人触及的伤心之地。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林栀身子一僵,同手同脚,慌乱地想找借口转身溜走。

    她最是怕这种时候,别看她看起来大大咧咧、乐观开朗,可每当别人向她倾诉的时候,心生怜悯共情的是她,想要安慰的是她,无能为力的也是她。

    她自认为她身上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供汲取的力量,所以她选择能跑就跑。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