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发第一次见她是在祭天台下。

    彼时姬发正震惊于世上真有神仙。而一个轻灵的声音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姬发抬头时只看到那只受惊的象此刻正平静朝这边走来。再往上看一点，有个人正稳稳当当的坐在象背上，那人遮了面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

    而那双眼睛只是扫过自己并停顿了一会，姬发便感觉胸口像是被一颗发热的珠子轻轻烫了一下。

    姬发下意识想抬手去检查自己的身体，忽的想起自己穿了衣甲，刀剑难伤其分毫更何况一颗小珠子呢？

    他竟觉得自己有些傻。

    后来带他们四人进宫向大王献宝，殷郊急着带神仙见父王，便一直走在前面，而那四人总是不紧不慢的落在队伍后面，姬发只能一路跟在他们身边防止有人掉队。

    中间他总是忍不住去看那个不露脸的少女。姬发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他只是好奇而已。

    但令姬发没想到的是，那个少女会主动同他说话。

    在队伍路过炮烙柱时那四人却停了下来。姬发只是看了一眼，便知道在受刑的是冀州之战中倒戈的两个质子。

    当少女靠近时，姬发似乎闻到了淡淡的果香。她靠的很近，近得连睫毛都能数清，一双灵动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他看。姬发大脑一片空白，竟有些呆愣的思考对方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他发现少女根本不在意这些人犯了什么罪，而是担心他们会不会痛。最令姬发生气的是少女问他:“能不能原谅他们?”

    姬发又何尝不想?

    炮烙柱上的，是苏全孝在营里最好的两个兄弟，也是姬发曾经的战友。他们在苏全孝自戕后不愿战斗转而帮助苏护一家老小逃命。

    害死苏全孝的正是他那冷血无情的家人，他们却要帮助本该偿命的人。

    所以殷寿惩罚他们，向所有质子展示背叛的下场。

    姬发相信殷寿的判断并深以为然，只是要他与曾经的战友在雪地里兵戎相见，最后又要看着他们接受酷刑。姬发做不到却也无力改变。

    所以姬发在那一刻选择看向殷寿所在的龙德殿，然后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大王愿意献祭自己消除天谴，他是殷商的英雄，他是对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成汤江山和子民。

    固然炮烙柱上的人是可敬的。只是在那时的姬发眼里，他所景仰的所相信的唯有殷寿。

    夕阳烧红了龙德殿上空的云彩，连着姬发的眼眸也染上了金红色。

    “如果柱子上是你最亲的人呢?”

    姬发在战后去过殷寿的帐内，苏护的头颅就盛放在床榻一旁的盐盘中*。

    即使有冀州的前车之鉴，姬发也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父亲贵为西伯侯，最重君臣之礼，是绝无谋反之心的人。

    他想说他的父亲是仁厚节俭的西伯侯，哥哥是温柔谦逊的西伯世子，西岐的百姓只拿过镰和钁(jue)而不识戈与矛。

    想说的太多，但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诉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姬发看着眼前的人，他凝视着那双琉璃色的眼睛认真地说:“不会发生的。”

    “你的眼睛亮亮的，生得真好看。”

    那种滚烫的感觉又一次席上心头，姬发一时间大脑空白。眼前的女子说话轻挑且前言不搭后语，姬发心里有种被人戏弄的羞恼。但是他所有的思绪被打乱了，方才言辞凿凿现在也没了声音。

    姬发觉得这身甲胄穿着有些热，他不自然的摸了摸脸。丢下一句胡言乱语便逃似的跑到队伍前寻殷郊去了。

    直到龙德殿上的一片混乱中，姬发看到崇应彪将那人打倒在地，甚至还踢了一脚，登时心里就不舒服，他也不明白哪不舒服，只是下意识觉得崇应彪不能这样对一个女孩子。

    不过好在四人中的小孩用法术将白发老道和昏迷的人带出了朝歌城。姬发和殷郊追到树林里只见那老道还在试图逃跑，全然不见那名女子的身影。

    姬发本以为他们之间的交集就到此为止了，他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她，因为就连姬发也不确定自己会选择捉拿还是放人。

    可是她还是出现了。

    就像是花开便会闻到香味，夜晚的星星必然会亮起，人老去便注定走向死亡。一切如同命中注定一样，他们一定会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