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进入朝歌城后，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检查。西伯侯将我藏在身旁，使得我一路并未被发现。直至宫中数名人类簇拥着一位妇人前来，才带回了他们昏迷的太子。

    我听见那妇人唤殷郊“郊儿”，闻见头顶略过的一阵梨花香*。那是一个温柔慈爱的人类母亲。

    很快西伯侯也被带走了，是姬发亲自来接应的。

    “面见大王需步行入殿，请西伯侯下车。”

    真想看看这对父子此时的相对的表情是怎样的。

    “……投敌叛国…………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如果那个柱子上是你最亲的人呢?”

    “不会发生的。”

    昨日我们说话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而此刻，就算我对人间再无知，也清楚此前四伯侯在庙里的对话无异于叛国。

    姬发他为何能将自己的父亲置于如此境地。

    不过现在这不是我该担心的。

    片刻后车停了下来，我竖着耳朵仔细听外面的动静，马夫似乎已按西伯侯命令停靠在了马场最偏僻的墙角。

    待外面的人走开，我悄悄翻出窗子又轻巧地跳上墙壁观察四周。

    天色昏暗，我只能靠宫内零散的灯光判断出自己现在的位置大概是在整个王宫的西南角。东侧正中灯火通明处就是昨日见殷寿的大殿，姬发和他父亲此时应该就在其中。

    北面放眼望去尽是鳞次栉比的宫殿，而其中一座高耸的阁楼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姐姐的气息便是从那边传来的。

    那座阁楼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看起来异常神秘，四面围了高墙却难掩其中霓光华彩。

    很好，就从那里开始找。

    不过要想去到那里，就要斜跨过半个王宫。身上这套道袍又着实显眼，为了避免被这些人类抓到然后回头又给昆仑记上一笔，我仿着那些宫女的衣着发饰给自己施了个障眼法。

    行至一半时，我望见不远处有株开的极好的梨树，不知怎的就想起那个声音轻柔的妇人。

    我想都没想就凑了过去，我翻上墙头朝里张望了一会儿，只是觉得这里面除了那棵梨树便与其他宫殿没有太大的区别。宫女们尽数守在屋外，还可以从窗子看到里面的景象——昏睡的殷郊和衣着华丽的妇人背影。

    在朝歌城第一次见到殷郊时，我对他的印象其实并不好。诚然殷郊有一双清澈的眸子，但总是皱着眉头一副万分焦急的模样。一路也不搭理我们，只有姬发同我说话。只是后来我们三人在树林里相遇，我才有机会从姬发口中重新认识他。

    姬发说他是殷商的太子，父亲是伟大的英雄，还有一位温柔体贴的母亲。殷郊一直是个善良可靠的人，也是他在战场上愿意将后背交付给对方的最好的朋友。

    我还记得姬发说起殷郊父母时眼里的憧憬。姬发在我眼里也是很好很好的人类，所以我愿意相信姬发的话。

    我并不赞同殷郊父亲的所作所为，可是殷郊确实拥有一个令人羡慕的母亲。

    我看着那株雪白的梨树发了会儿呆便离开了。

    靠着记忆，我顺利摸到了那座阁楼外。熟悉气息和狂跳的心脏都在昭示着姐姐她就在里！

    靠近些才发现入口处守了许多侍卫，这阁楼外的墙也比王宫外围的墙高上许多。不过这并不妨碍我遛进去，自打我来了这王城便没走过几回正门，除了上次和先生他们一起。

    待我跳上墙头才将这座建筑看了个仔细，七层塔楼层层不同，飞檐凌空，灯火辉煌，两侧拱桥悬卧于上。塔底则有亭台水榭和满地的奇花异草，香雾弥漫间许多马鹿行走于其中。

    落在一处僻静的石山后面，我一边打理着有些凌乱的着装，一边想着如何混进楼里。却没想身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听见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转身时差点吓得叫了出来。那是一只小鹿，它抖了抖耳朵，水灵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我我就是路过来这找我姐姐的，你就当没看见我，成吗鹿兄?”我压低声音，生怕被人发现。

    它动了动嘴。

    “我没办法带你走，你这么大只……不是，我是说我不熟出去的路。”看它不信，我又干巴巴的补了一句:“真的！”

    它扬了扬头随即开始怪叫起来，活脱脱像是个告密的小人！

    “快去看看！是不是有野兽偷跑进来了。”几个急促的脚步声向我躲藏的石山奔来。我急得左右张望，幸好这座石山体型庞大，堆砌错落。我只能跳上高处再手脚并用的从没人一端逃了出去。

    我化形了百年还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谁家好狐狸会用人形同手同脚的爬石头呢？

    不过总算是安全了，这里所有人类的注意力已经被那只鹿吸引，我顺利的进了阁楼。气息已经越来越接近了。

    很难用言语形容我所看到的场景，或者说我的人类语言本就贫乏。

    本以为楼里也同楼外一样庄严华美。可事实上我错了，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我都无法忘记当时所看到的一切。

    第二层第三层……每上一层楼，我的心便跟着颤一下。满墙的极尽奢华的雕刻和彩绘。庄严神兽与人类欲望杂糅在一副木刻上。镂空的地板透射着楼上的灼灼灯火，光束直照在木刻上，呈现出诡异又艳丽的画面。

    不得不承认，此刻我的内心已经被不安占据。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在割裂着我。

    那个熟悉的气息在此刻却让我产生的窒息的错觉。

    再往上一层，我能确定姐姐就在那座高台上，她在那里等着某人。

    可她等的人是我吗?

    通往四层的楼梯高悬而不见终点。

    忽然想起我们还是雪原上两只奔跑的小狐狸的时候。姐姐跑得很快，很远。远到那抹白色猝然消失在一望无际的雪地里，我惊慌失措的四处寻找姐姐的身影。明明到处都是她的气息，却怎么都看不见。

    雪开始下大，很快我呼出的热气和睫毛上堆积的冰晶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开始在茫茫白雪中横冲直撞，只能发出呜呜的微小的叫声。我害怕再也找不到姐姐，这样一点也不好。

    模糊的视线里终于有了焦点，我不管不顾从雪里跃出。一时间雪停了，那片雪原也消失了，我跌倒在人类建造的阶梯上。

    模糊的视线里一双惨白的脚走到我面前，我听见一个既陌生又格外熟悉的声音。

    “我说哪里来这么难闻的味道，原来是你啊——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