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渐浓,呜咽风声载道。
李陵借着微弱月色紧赶慢赶,终于在冻僵前看见一座破庙。
庭中生长一棵巨大的菩提树,多亏它够高,才能让他在远处一眼看到。
他本估计好时间,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委实想不到沿途状况频出,竟会耽搁这许多时间。
那条路走过多次,从未出过意外,此番未免离奇。
绕路而行难免多费精力,只稍作歇息,待白日升起,冬雪停息,便打算继续赶路。
昨夜风骤雪急,本该积雪深厚,然庙前雪薄,竟才没靴底。
左右无甚紧要,他倒不如早点回去,省得惹她担忧。
作好打算,马鞭轻扬,留下一串蹄印。
回府时已近黄昏,将马绳交给守卫,便打算进去汇报工作。
今日她一如既往在书房处理事务,他敲响朱红门扉以作提醒。
听见声音,陆锦知恍然抬头,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怎得这般晚?”
“路上耽搁了。”
“你回来得正好。昨夜发生了一桩案子。”她又皱起眉来,“死者有两人,一位是青年,另一人……还是个孩子。”
“那青年看穿着是个家仆。发现时,二人皆被砍去头颅,因为积雪覆盖,尚不能判断死亡时间。青年身上多处伤口,推测应是为了保护孩子力竭而亡,而孩子则是直接砍下头颅致死。”
“很多凶手为了无法确认死者身份而将其面容损毁,可是直接砍下头颅的却寥寥无几;何况损毁面容方便许多,如凶手这般行事,又该怎么处理那两颗头颅呢?——临章,你认为呢?”
“凶手的想法,唯有自己清楚。”
她点头以示赞同:“天色已晚,临章一路风餐露宿,且先行歇息。我已派人勘探现场,待明日天亮我们一同前去。”
次日。
天空方方泛起鱼肚白,便被门外急促地敲门声吵醒。
陆锦知睡眼惺忪,浑然不知天上人间,直至被寒风一激才清醒过来。
李陵笑得无辜,仿佛扰人清梦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思及对方多半忧心案情,她只能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跟着对方策马赶往目的地。
案发之处并不算远,仅半日路程。
今年的雪格外大,处处银装素裹,地上不知又积了多少,况且正常人都知道销毁证据,她早做好找不到蛛丝马迹的准备,说是来看,其实亦不过打算游逛周围,探探凶手可能离开的方向罢了。
发现尸体的地方是在积雪覆盖的山道上,周围植被虽多,但尽皆被白雪掩去颜色,融化之后血迹范围扩大,无法判断此为案发现场抑或死后抛尸。
若是抛尸,为何耗费心力转移在上山路上?莫非,是故意让人发现?
压下心头种种疑问,她提步打算随意逛逛,兴许运气好些可以发现之前忽略的线索。
东行约莫一刻钟,眼前突兀出现一行脚印,自东南方向向前延伸,顺着脚印走去,一抹背影映入眼帘,再往前看去,则是一条不算宽大的溪流。
河流位于两山之间,怪石嶙峋,水流湍急。
天寒地冻,人迹罕至,这人突然出现,实在可疑。
探究的目光落在前面浑然不觉的人身上,只见那人垂眸清洗衣袖,白色袖角上的鲜红血迹隐约可见,陆锦知瞳孔微缩,来不及思考,情急之下大踏步过去,紧紧握住他的手腕,正打算质问,却在接触到他诧异疑惑的目光之后哑然失声。
这个人——她太熟悉了。
“……羡之?”她哑声唤道,一时心绪纷扰,竟不知作何反应。
倒是对方先调整心态,温和道:“许久未见,昭歌近来如何?”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笑容,温柔和煦,正如皎皎夜空之中的明月。
她触电一般松开手,却怎么也舍不得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羡之此前……去了何处?”
“处理一些事情。”他寥寥带过,显然不愿多谈。
整理好情绪,她心知失态,掩饰一般将目光下移,随即第二次握住他的手,这次倒显得小心翼翼。
他掌心不知被何物划伤,此时正在淌着血,顿时明白他袖上血迹从何而来的陆锦知暗骂自己冲动,赶紧掏出帕子替他仔细包扎。
“疼不疼?”她声音轻缓,心疼得紧。
“一时不慎,无妨。”
“羡之怎会在此?”
“受人所托,前来寻人。”
“可有结果?”
“未曾。”话音一转,他主动问起,“昭歌前来,又是为何?”
“发生了一桩案子,我正在调查。”
“既然如此,不便叨扰,改日拜会。”
“羡之!”见他欲走,她迅速将人喊住,心道唐突,深觉臊得发慌,然她惯来神思活络,转瞬已组织语言,“久别重逢,羡之可否给些薄面,于府中暂住几日,彼时秉烛夜谈,也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陆锦知身为大理寺少卿,难免时常接触一些隐秘案件,他不过一介白衣,若是住进去恐会落人口实。
思及此,他委婉谢绝:“此举怕是不妥。”
心知他所忧之事,她笑道:“正巧我手上这桩案子有些不解之处,羡之素来喜爱奇诡怪谈,权当襄助如何?”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他若再拒绝,反倒显得不近人情,便顺势答应下来。
“按理来说,你我多年未见,理应大醉一场,奈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能先行告辞,委实失礼。”
“羡之寻的是谁?我与你一起。”
“一个八岁的孩童。”沈辞说,“前日他与家仆前来问诊,酉时便回去了,可今日他的父亲突然到访,说是他二人始终未归。”
“前日的事,怎现在才说?”她娥眉微蹙,心觉怪异。
“他说那孩子最后见到的人是我,必须给出一个交代,众口铄金,我无从辩驳,唯有尽力而为。”
“羡之莫慌,清者自清。”陆锦知宽慰道,“你且冷静冷静,同我说说那孩子所谓的父亲姓甚名谁?”
“他并非京城人,今日初次见面。”
“如此,”她稍作思索,“他若谎称身份,似并无不可。此事蹊跷,多半内有乾坤。”
突然联想到先前的案子,她凝目问:“你说有一个孩子?”
见他点头,她又问:“前日失踪?”
他摇头,解释道:“我前日见过他,之后如何无从知晓。”
“这桩案子的死者便是一个孩子与一个家仆。”她说,“不过,他们怎会找你问诊?”
“那时我正义诊。”
闻言,她难掩惊讶:“你惯爱诗文杂谈,何以放弃赶考转而学医去了?”
“……出了些事。”他垂眸,不欲多说。
见此情形,她识趣地不再追问。
正打算开口问些细节,便被一声洪亮的呼喊打断。
“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