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天权岛,暑气如酿,蝉声阵阵。

    一扇窗户半开,阳光斜斜照进藤榻之中,榻上卧着一名黑纱女子,正满脸痛苦、冷汗涔涔。

    顾绡感觉胸口郁闷,似是有什么柔软湿滑的东西在牢牢地缠着自己,令她呼吸不畅。

    她睁开眼,只见室内光线明亮,空气中还浮起淡淡的尘埃,明明是个温暖无比的场景,却让顾绡心口一阵窒息。

    因为顾绡修炼邪术的原因,她很畏光,才会浑身上下都被黑纱包裹。

    就在她起身想要远离藤榻之时,她身上的黑纱忽然像是着火了一般,寸寸消失。

    接着,她惊恐地感觉那阳光变得越来越强烈,肌肤传来剧烈的刺痛,也像是被焚烧一般。

    顾绡努力用灵气抵抗,可那光无处不在,她仿佛一瞬间坠入了烈火地狱,身体转瞬间就要灰飞烟灭。

    她疼得死去活来,瘫倒在地,手伸了出去,想要抓住什么。

    顾不得会破这三个月的闭口禅,她开始拼命呼唤着红袖的名字,只是生涩的声音如同老妪。

    眼前忽然出现一双红色的缎面鞋,顾绡认出这是她赏给红袖的鞋子,她连忙抬起头,却被眼前之人骇得一瞬间失声。

    只见,“红袖”的脸像是融化的蜡油,五官糊成了一团,上面的空洞中钻出了无数条海葵一样的触须,那些触须还蠕动着,像是有生命的活物,邪恶又怪诞。

    “红袖”忽然开口:“小姐、小姐……”

    她问:“你有没有看见我的脑袋……”

    她的声音含含糊糊,黏黏腻腻,像是冰冷的蛇类在皮肤上滑过。

    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顾绡吓得大叫:“滚开,滚开啊!”

    “红袖”像是失去了听觉,依旧自言自语,头上的触手不停蠕动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她空洞的眼眶里不停流下红色的血泪,仿佛蜡油不断滴落,她呜咽着道:“小姐,小姐,我的脑袋,好像被吃掉了……”

    “红袖”忽然低下头,触手紧紧缠着顾绡的脖颈。

    血腥味近在迟尺,“红袖”咯咯笑了起来,天真又邪恶:“小姐,把你的脑袋给我,好不好?”

    “啊!”顾绡仿佛失去了理智,只能不停尖叫。

    “绡儿!”威严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顾绡如蒙大赦,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毫发无损,只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窗外的太阳依旧明媚,却被窗纱隔绝在外,她怔怔看着身上的黑纱,神情恍惚,如梦初醒。

    顾崔月双手背在身后,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岳,作为千珠岛的掌教,他不怒自威,化神后期的修为更是深不可测。

    和他身上气质截然相反的却是他的模样,容貌俊秀,仿佛一个饱读诗书的白面书生,一双眼睛更是风流多情。

    和他眼睛肖似的顾绡,此刻声音颤抖,再无那个骄傲大小姐的冷静,她死死抓住了顾崔月的衣角:“父亲。”

    顾崔月是一名严厉的父亲,顾绡从小到大都畏惧着他,甚至害怕常人般与父亲亲昵。

    破天荒寻找父亲的庇佑,这一次,她的恐惧却并非来自于父亲,而是方才那个诡异怪诞的噩梦。

    顾崔月微微蹙眉:“绡儿,你怎么了?”

    顾绡垂下脑袋:“女儿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一个噩梦,就让你害怕成这样?”

    似是失望,顾崔月冷哼一声,“你可知道你修炼的闭口禅,除了出真言,万万不可出声,而你如今却因为一个普通的噩梦破功,三个月的修行毁于一旦,实在是荒唐!”

    顾绡垂着苍白的脸:“父亲恕罪。”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顾崔月虽恨铁不成钢,心里还是很疼爱她,见她脸白如纸,他放缓了语气:“绡儿,你方才做的是什么梦?”

    “我梦到了红袖……”话忽然一顿,她的脑袋忽然一阵剧痛,好像有一阵诡异的滋滋声。

    她捂着脑袋,声音颤抖:“父亲,我,我梦到了什么?”

    说罢,她变得有些失控,问道:“红袖呢?”

    “红袖、红袖……”顾绡疯魔一般唤了好几声,都无人应答,她情绪忽然变得异常激烈:“父亲,红袖不见了!红袖怎么会不见了!红袖、红袖……是谁!”

    顾崔月丝毫不关心那个丫鬟的下落,只是盯着顾绡看。

    见她语无伦次,仿佛走火入魔,顾崔月连忙伸出手,点在顾绡眉心,厉喝道:“绡儿,你冷静些。”

    顾绡还欲挣扎,顾崔月一个手刀打在她脖颈处,顾绡身子一软,倒在榻上不省人事。

    顾崔月手搭在她灵府处,正欲为她输送灵气,忽然感觉有一道阴冷、无法描述的视线窥伺着自己,如影随形。

    顾崔月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掷了过去,厉喝一声:“谁在那里装神弄鬼,给老夫滚出来!”

    茶杯坠落在地面,碎裂的瓷片飞溅而起,再无任何声响。

    与此同时,那道窥视的视线也消失不见,四周安静得只听得见阵阵蝉鸣。

    顾崔月出门去,一瞬间,四周的空气仿佛瞬间扭曲了一般,明亮的光潮水般褪去,蝉鸣也消失,只余下茫茫白雾。

    顾崔月眼中的清明,如同破开云雾的闪电。

    分明,天还未亮,原来,方才的一切,皆是幻象。

    顾崔月回头望去,窗户半掩,天色晦暗,顾绡陷入沉睡。

    他静静地看着她,神色逐渐凝重。

    可是,这般瞒天过海的幻象,究竟是什么东西制造出来的,他竟然一无所觉。

    顾崔月越斟酌,便越发觉得毛骨悚然,一个无法言说的念头顿时浮现脑海——

    难道,会是“祂”……

    *

    第二天,言蝉起了个大早,一醒来她就兴冲冲地用谈音贝和甘雪亭联系。

    “师姐,早啊。”

    “阿蝉,早。”

    “师姐,我现在要洗脸了。”

    “好。”

    “师姐,秋笛在帮我梳妆,今天我穿的是浅绿色的襦裙,这条裙子衬得我皮肤好白,就像师姐一样白。”

    “嗯。”

    “师姐,你今天的裙子是什么颜色的?”

    “浅绿色。”

    言蝉笑眯眯道:“那我们穿的是姐妹装呀!”

    秋笛一边帮着言蝉绾发髻,一边听着两个人的对话,眼中笑意越深。

    怪不得小姐和甘小姐形影不离,也只有甘小姐能够对小姐的话事事有回应,哪怕一个字一个字蹦,秋笛也不觉得敷衍。

    因为,甘小姐若是想敷衍,多半嘴和蚌壳一般,撬都撬不开。

    不过,秋笛还是无法想象,看起来冷冰冰的甘小姐,却偏偏和活动好动的小姐玩得最好,不得不说,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奇妙。

    言蝉胃口小,早上,秋笛给她准备的是杏仁粥和银鱼丝,她坐在桌前,还要和甘雪亭说话:“师姐,我早上吃的是杏仁粥和银鱼丝,都很好吃,秋笛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对了,零一也很喜欢吃。”

    01正吃得开心,乍然听到言蝉叫自己,立刻抬起了头,嘴唇边沾上了一层的杏仁奶糊,满眼茫然。

    “汪?”

    言蝉清脆地笑了起来:“师姐,零一好贪吃呀!”

    秋笛忍不住道:“小姐,食不言寝不语,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吧。”

    言蝉点头,又对着甘雪亭道:“师姐,我先吃饭了,秋笛不让我吃饭时候说话,我知道,她怕我噎着。”

    “……”秋笛无奈地摇了摇头。

    甘雪亭答:“好。”

    待言蝉挂断通话,甘雪亭才从榻上下来,可是他此时的情况却很不妙。

    脸色苍白,胸口闷得无法喘气。

    喉咙亦是一阵发痒,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戳破皮囊,汩汩冒出。

    他轻咳一声,扶着床柱,气喘吁吁,显然是身体的力量透支了。

    想到方才的经历,甘雪亭眼中蔓延过一丝杀意。

    若不是,那个讨厌的糟老头子,他肯定能把那个女人杀掉,就算不能杀掉,她也会变成一个疯子。

    看来,他还是太弱了,才会不能为阿蝉报仇雪恨。

    那个女人讨厌强烈的光,下次,他定要让她在最炽烈的明光下痛苦地死去。

    想到这,甘雪亭心中涌动着一丝扭曲的快意。

    胸腔变得越发鼓胀,宛如濒死的鱼。

    甘雪亭不止一次看过,被海潮冲上案的死鱼,浑身腥臭,眼珠发白,血肉模糊。

    到底是属于海里的生物,不能一直离开水,他有些烦躁,为自己破损的身躯和逐渐稀薄的力量。

    看来,还是得早日找到“琉璃心”,才能彻底摆脱怪物的身份,变成和阿蝉一样的人类。

    一样,有血有肉、温暖脆弱的人类。

    甘雪亭一边琢磨,一边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门外走去,寻到一处隐秘的海域。

    盛夏的早晨,天亮得格外早。

    两岸礁石堆砌着一层层的白浪,海平线上,明亮的圆日冉冉升起,穿透海面的雾气。

    风缠绕住甘雪亭的发丝,送来熟悉的咸腥气味。

    他朝着太阳的方向走去,海水渐渐没过他的身躯,他放任自己沉入海底,身上的触手随波逐流、在海域深处逐渐蔓延,宛如根植的藤蔓,逐渐囚笼般将他残破的身体围在中间。

    海底是冰冷孤寂的,这是甘雪亭从诞生之初伴随的感受,一切都仿佛虚无缥缈、毫无意义。

    日复一日、冰冷枯燥。

    甘雪亭银蓝色的眼珠中,也仿佛蔓延着死寂的冰冷。

    他忍不住想,阿蝉,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

    仿佛心有灵犀,身侧的谈音贝忽然微微亮了起来,一只触手拨弄着谈音贝,送到他耳边。

    少女的声音在海底回荡,仿佛一缕天光,将四周的冰冷死寂都点亮。

    “师姐,我现在在抄书,师父说过,要让我每天都抄一段,我现在坚持五个月了,师姐,你说我是不是很快就能像师姐一样,学会法术了。”

    凡间最普通不过的少女,却令他眷恋地感觉到真实和鲜活。

    甘雪亭唇角勾出一个淡淡的笑来,触手紧紧攫住谈音贝,仿佛努力要与她触达。

    他温声呢喃:“嗯,阿蝉,很厉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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