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矿案4

    边防驻营城。

    一青衣女子骑着黝黑骏马自城内奔袭而出,马蹄仰起漫天尘烟,滚滚红日将落,两队黑衣人马在她之后抵达了骡子山北面。

    骡子山沿线长,林子深,南面围绕着福寿村,往北延绵几十里,便是边境将士们驻扎的营城。

    夜幕降临,遮掩了暗处蠢蠢欲动的杀机。

    沈宛霜坐在树上,借着月光观看下方血腥的厮杀场面,月色冷凄凄的,照在脸上惨白幽寒,偏偏在这样的月色里,又染上了挥洒不去的鲜血,树影婆娑间,下面的厮杀已经结束了一轮。

    等何仲誉一瘸一拐的离开了此处,她才提着刀匣跳下来,捡起地上闪着寒光的长剑借着清幽的月光打量起来。

    剑身流畅坚韧,剑锋又薄如蝉翼,握在手里很轻便,当沈宛霜看到正滴着血的布满倒钩的剑尖时,眼前霎时闪过儿时在南阳郡,那些骑马奔来的突云部落骑兵,手里拿的猎刀,刀尖上似乎也有类似的倒钩。

    这倒钩设计阴毒,一旦捅到人的身上,那倒钩能直接将皮肉内脏都扯出来。

    沈宛霜立刻追了上去,于此同时源源不断的杀手涌入骡子山,满身是伤的何仲誉早已筋疲力竭,他握着剑的手在不停颤抖着,面前是步步逼近的杀手。

    何仲誉凄惨一笑,闭上了眼。

    然而预料中的痛意并未传来,他再度睁开眼,却看到黑暗中幽幽月光下,一抹青色的身影手提寒光凛冽的大刀在杀手中游刃有余地穿行而过,很快杀手全部倒地,那把诡异的大刀却滴血未沾,锋锐的肃杀之气令战场杀敌无数的何仲誉都不由心头一震。

    沈宛霜淡然收了刀,扶起何仲誉离开此处。

    何仲誉伤重,却还是忍着痛问:“姑娘方才在暗处看了这么久都没出手,为何现在肯出手相救了?”

    “你活不了了。”,沈宛霜加快步伐,借着夜色的遮掩很快找到一个可以藏身的山洞,洞口四周都是长满青苔的石壁,正前方又是一片茂密的山林和矮木灌丛,若非白日事先探过地形,在夜里很难被发现。

    火堆升起,火光照亮了山洞内壁,也将何仲誉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暴露出来,他腹部血肉都被杀手剑上的倒钩扯得模糊一片,就算沈宛霜不出手,他也活不了多久。

    何仲誉早已接受了自己将死的事实,他双眼空洞地望着头顶的石壁,忍着血肉撕扯的剧痛,喷出一口血沫,虚弱道:“想不到我何仲誉打了半辈子仗,竟会死得如此悲凉,也罢……这报应我早就该受着了。”

    沈宛霜动作一顿,往火堆里扔了一根柴火,火星四溅间她突然开口:“何将军似乎知道那些杀手是谁派来的,反正你都要死了,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不妨说出来听听,我过过耳。”

    何仲誉闻言,咧嘴露出满口的血,他缓慢道:“姑娘武艺高强,又在深夜出现在骡子山,想必身份不简单吧。”

    “你不肯说?那我就明问了。”沈宛霜语气在瞬息间冷了下来,她紧盯了尚在苟延残喘的何仲誉问:“五年前南阳郡发出的求援信,你当真没收到?”

    闻言,何仲誉望向沈宛霜,恍然大悟:“原来是你,沈大人家的姑娘……哦不,应该说是宣亲王妃。”

    沈宛霜并不意外他能认出自己,毕竟平时也有到何府去找何素嬣,他们打过照面,被认出很正常。

    “那些杀手就是当年幕后之人派来灭口的吧,我有些想不明白,这都时过五年了,怎么才想起来灭口这一回事。”

    “你觉得是谁?”

    “太子。”

    何仲誉摇头,强撑着站起来,眼中重新升腾起光亮:“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我一死何府必定败落,你帮我护住嬣娘,我就将知道的所有真相都告诉你。……嬣娘单纯,性子又软,当不成太子妃就嫁个心仪的,总之往后一生能安稳度日便好。”

    “何将军当日离京,嬣娘来找我哭了许久,哭她阿耶临走前都没有见见她,她真心待我,所以就算没有这个交易,我也会护着嬣娘的。”

    何仲誉沉默下来,双唇颤抖,脸颊不受控制地滑下两行清泪,他眼皮沉重,面前的火堆渐渐朦胧,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于是咬着牙道:

    “想必你也猜到这些杀手是来灭我口的,之所以隔了五年才来,是因为最近那位连砍了我两个儿子的头,或许觉得我会因此生出反叛之心将当年的事抖落出来吧,毕竟只有死人是不会背叛的。当年我确实收到了南阳郡传来的求援信,但同时到的还有京里的信使,信中旨意便是让我按兵不动,那信末尾虽盖的是东宫私印。”

    “但是……”

    何仲誉气若游丝,他颤巍巍地想抬起手,沈宛霜一把扑过去抓着他的手,紧咬的牙关出了血,她激动地追问:“但是什么?你快说!就是太子下的命令对不对!那封信就是太子写的!”

    “信是太子的笔迹……但送信的人……却是陛下身边的……亲信掌事太监……”

    何仲誉说完话,整张脸呈现出灰白色,他的头歪倒在一边,浑身痉挛弥留之际瞪大眼睛唰地逼近沈宛霜。

    “信……嬣……信在……”

    何仲誉剩下的话随着那一口气被咽了下去。

    何仲誉一死,火堆就灭了。

    寂静无声的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沈宛霜静静呆坐着,她试图去拿自己的刀,却发现不停颤抖的手已经拿不起飞雪刀了。

    从未有一刻,飞雪刀沉重得她再提不起。

    漆黑中,沈宛霜眼前却无法控制地浮现前世重影,仿佛眨眼间回到了天武三十八年大雪纷飞的那个冬夜,太子遇刺身亡,满城屋檐尽悬白镐素,她失神地拖着飞雪刀来到宣亲王府门前。

    那夜大雪如瀑,遮了鸾鸟满头白霜。

    门前扫雪的下人见到她,礼貌地上前去问:“姑娘,您有何事?”

    鸾鸟空洞的眼神毫无波澜,她摇头,很快转身离开,骑马迎着夜色只身离开了京城,她寂寥茫然的眼神回望着在黑夜中沉睡的京都,一种无法言喻的伤感突然涌上心头。

    鸾鸟原本出了城奔江湖而去,却又鬼使神差地摸回了京都,她心中记挂着与世子最后一面时所说的话,换上素白的丧服敲响了沈府的大门。

    沈谨柏遇刺身亡,沈家大公子又因急症缠绵病榻,恐捱不过今年冬,沈府俨然已呈现出颓败之势,凋零的府门前两颗素白的灯笼悬在左右。

    “请问姑娘找谁?”府里家丁开了些许门缝,诧异地盯着半夜来敲门的姑娘看。

    鸾鸟眼神无波无澜,她面无表情道:“来请罪。”

    “请罪?”家丁满脸疑惑地把府门打开,却在下一刻见到那纤瘦的女子从提着的匣子里拿出了半人高的大刀,他瞬间睁大眼睛,双腿打抖,甚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鸾鸟堂而皇之地提着飞雪刀进了沈家祠堂,身后如鱼贯入沈府护卫,一脸病容的沈庭雪强撑着精神下令将祠堂围起来,他走进去一眼便看到了那把瞬息间夺走父亲生机的大刀,他浑身颤抖,旋即浑身爆发出一股滔天力量,抽过护卫的剑就要冲上去为父报仇。

    “公子!此女危险!”,沈家护卫及时拦住了他。

    沈庭雪目眦尽裂:“杀了我阿耶竟还敢上门来!我沈庭雪今日定要亲手砍下你这歹毒女的头来祭我阿耶!”

    “我杀过许多人,去过许多地方……但从未有过一个地方,让我觉得如此的熟悉。”

    鸾鸟怅然若失地环顾着周围的一切,声音远得像两只铃铛在空旷的悬崖下发出的回音,清脆空灵,荡在祠堂内回响着。

    “你去死!”沈庭雪封魔了般,挣脱开护卫的阻拦,提着剑一把扎了过去。

    长剑从腹部穿过,鸾鸟却连眉眼都未曾动一下,只是意外地揭落了面上假皮相,两张七分相似的脸离得很近,那双如出一辙的眉眼在明晃晃的对比下,相似感更加强烈。

    沈氏便是在此时冲进了祠堂中,一阵风呼号而来,台前沈谨柏的排位砸落在地上,直接断成了两节。

    当日刺杀来去匆匆,今日恍然一见,鸾鸟心中隐隐有感,她似乎窥到了自己的来处。

    但已太晚。

    “啊啊啊啊——”

    沈氏疯了一般奔跑过来扒开鸾鸟耳后的头发,那枚红色的胎记赫然落入眼底,她望着那红色的胎记,早已经流干的眼泪这时却如泉涌一般奔出眼眶。

    沈氏跌坐在祠堂中,无力地抱过断裂的沈谨柏排位又哭又笑,不停地捶打自己的心口:“我造了什么罪孽啊老天爷要这样惩罚我!啊啊啊啊——我一生从善,未做过一件亏心事!老天不公!老天不公!!!”

    沈氏血泪悲凄,声声撕扯着滔天的悲痛情绪,对命运作弄的不甘与愤恨全都发泄在了这一声声的凄嚎里。

    沈庭雪似有所感,陡然松了握剑的手步步后退,他不敢置信地摇着头,一口心血喷了出来,本就病倦的面容刺客更是呈现出灰白色。

    “滚!”沈氏擦去眼泪一下站起来,指着门外大吼:“滚出去!一辈子都不许再踏入沈府大门!滚——!”

    鸾鸟腹部插着剑,歪了歪头,冷若冰霜的眼中闪过迷茫,她侧耳去听深夜的狂风怒号,余光落在断裂的排位上,声音轻得一出口就消散在风里:“好像……有一些记忆了,你是生我的人。”

    沈府的大门啊高又深,那天走了许久的回廊,鸾鸟都走不出去,她身上素白镐衣被鲜血染红了,在跨出沈府后终于没了力气,倒在雪地里,意识也渐渐迷糊。

    凭空生憾意,此生只是鸾鸟,无缘得做沈宛霜。

    ……

    吱呀声响,沈宛霜骤然睁开眼睛,心里的防线在那一声轻响中如同前世死去时那般轰然坍塌了,但她的脑中却无比的清晰,心中翻涌着刚挣脱桎梏的野马在狂奔叫嚣。

    飞雪刀的寒光惊了月色,叮铃一声清脆的回响在洞壁内,她眸色冰冷,一步一步地朝外走出去,迎面直取追上来的杀手性命。

    暴雨如注,仍然冲刷不去沈宛霜身上浓重的血腥味,青色的身影快如鬼魅,全身上下无一处干净,全都被血染红了,包括那双清冷的眼眸,都变成了猩红色。

    沈宛霜仿佛不知疲倦地挥动着飞雪刀,直至最后一个杀手倒下,她才踉踉跄跄地跪倒在地,靠着飞雪刀支撑仅存的一丝力气。

    ……

    天际轰隆声响,电闪雷鸣,又加上暴雨突至,李微钰站在营帐里,按着不安跳动的心口,一股心慌感没来由的袭来。

    “主子,您早些休息吧。”

    李微钰望着外面暗藏汹涌的雨幕山林:“总觉得有些不安,信可送出去了?”

    十二:“送出去了,快马加鞭急送,不出三日王妃就能收——”

    营帐外突然传来声响,十二立刻拔剑出去:“谁在那!”

    不远处,一道漆黑的身影仿佛定在了那里,李微钰心中不安的感觉愈加强烈,他猛掀开营帐望那处看去,瞳孔骤然一紧,不顾迎头浇下的大雨奔跑过去,在对方摇摇欲坠时张开双臂将人拥进了怀里。

    “夫君……”一声呢喃唯有李微钰听清了,李微钰只觉心脏被猛地一抓,剧痛涌上来,怀里的人像是终于找到了栖息地,强撑着最后的一口气息松了,意识随着鼻尖淡淡的药味沉沉睡去。

    “王爷!”十二追过去,却闻到了一股极浓重的血腥味。

    “发生了何事!”独孤逾侯从另一营帐提剑奔出来。

    二人尚一头雾水时,李微钰已经抱起人回自己的营帐,小心翼翼放到榻上,在烛火下终于看到了眼前的人,整个人仿佛是从血堆里捞出来的一样,身上还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

    李微钰颤着手抚开贴在面颊处的头发和血迹,莹白素净的面颊在烛火下映现。

    “是王妃!”十二倒抽了一口冷气,反应过来后立刻去翻包袱找伤药。

    “要先止血!”李微钰紧咬着牙关,起身检查沈宛霜身上的伤口,却发现背上那处像是被硬生生撕扯裂开的,血肉模糊,血正不停地往外渗。

    独孤逾侯匆匆看了一眼,眉头死死皱起,当机立断道:“此处离军营不远,我骑快马去找军医。”

    十二:“外面下着暴雨,泥土松散,况且山路崎岖马匹根本无法行走。”

    “先去山下村子,肯定会有村大夫的。”李微钰声音冷静:“十二,烧热水。”

    “是!”

    独孤逾侯快步出营帐,连斗笠都没带就准备下山,谁料前头不远处兜着一身稻草斗篷的身影蹦跳着对他招手,吭哧吭哧地拖着一把大刀过去,他弯腰粗喘着气:“独孤大人,可找着你们了,我这身板险些被大老虎吃了去啊,哎王爷呢?我跟你说啊……我捡到王妃的刀了,可差点没把我累死,太重了!”

    柳弱抬起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絮叨叨地抱怨。

    独孤逾侯拧眉思索,脑中恍然惊现一道亮光,他一把抓住柳弱的手,大喜道:“你是王爷府上的柳神医!”

    “没错,不过见到本神医也不用这么激——”

    “快走!”独孤逾侯打断他的话,马不停蹄地拽着他往营帐中赶。

    柳弱翻白眼:“急什么啊?”

    独孤逾侯声音严肃:“王妃出事了,危在旦夕。”

    “什么?!”

    柳弱立刻扔了那把大刀,跑得比独孤逾侯还快,一头扎进了营帐里。

    独孤逾侯弯腰想将地上的刀拖回去,上手的那一刻却发现这大刀豁重,刀锋寒光凛冽,煞气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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