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①花岁找到宁川的时候,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等花岁好不容易闯进去的时候,宁川的模样甚为狼狈。比花岁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还要狼狈。至少那个时候,宁川虽然满身都是伤,可是眼里却还有希望。可此刻,他却好像整个人都失去了精神。

    花岁跑过去拉宁川的胳膊,“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去帮你报仇。我是圣女,他们都得听我的。”

    宁川听到圣女两个字,目光慢慢地移到花岁的身上。

    他说,“阿岁。”

    花岁点头,“嗯,我在。”

    宁川看进花岁的眼睛里,纯净的瞳孔清亮明净。她就像是这山里欢快奔流的泉,是天边色彩分明的云,是透过云层照下来的光。她看他的时候,总是温暖欢快,眼睛里明明白白的只倒影着他一个人。

    他说,“阿岁,不要喜欢我了。”

    花岁莫名:“为什么?”

    他说,“因为我不喜欢你了。”

    花岁愣了一下,忽然就笑了出来,“宁川,你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你喜欢我,我知道的。”

    宁川:“你弄错了。”

    花岁:“我才不会弄错,你就是喜欢我。”

    而且是很喜欢。

    花岁:“你给我念的情诗,我到现在还收在木盒里呢!宁川,你不会故意憋在房中一天,就为了编个笑话来捉弄我吧!那你好歹也编个能让我相信的谎话呀!”

    宁川看着这样理所当然的花岁,心中头一次升起绝望。

    可是阿岁啊,我宁愿你不知道,宁愿你弄错,宁愿你相信我的谎言。无论怎样都好,相信我不再喜欢你,然后永远都不要再喜欢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

    ②喜欢这种情绪,就像是生长在花岁身体的情花。它既然已经开始生长,便不会停止。区别只在于,生长得快一点或是慢一点。宁川看着花岁身上蔓延的红痕,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花岁会死,就在他对她说满一百天的情话之后。

    或许,都等不到一百天。

    宁川找到了伽罗,他向来都对她不假辞色,可这一次,他跪在她面前,求她帮他逃出去,逃出花熠城。

    伽罗:“没有解蛊,你逃不出去。”

    宁川:“我知道,蛊是你下的,你可以解。”

    伽罗笑了一下,“原来你什么都知道。这就是你不喜欢我的原因?”

    宁川:“不,即使你不曾下蛊,我也不会喜欢你。我只喜欢花岁。”

    就像花岁也只喜欢他一样。

    伽罗:“想要我帮你也行,你知道的,我喜欢你。我喜欢的就一定要得到。”

    宁川抬眸看向伽罗,她的眼形其实很好看,只是里面充斥着太多的东西,和花熠城的其他人一样,让人厌恶。此刻,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说的喜欢,让宁川深恶痛绝。

    ?宁川跑了。他在伽罗帮他解了蛊毒之后,便想方设法地跑出了花熠城。

    他不知道他能跑多远,能不能逃得掉。

    他只知道,他不能留下来。

    伽罗说,只要他离开,只要他和花岁分开,哪怕情花不会停止生长,可只要它能长得慢一些,哪怕能让阿岁多活一天,他也要逃。

    如果逃不掉,就去死!

    他年少的时候,未曾来到花熠城之前,从不懂爱恨。哪怕金陵城头有无数的风流韵事,他也只当热闹来听。遇上花岁以后,他喜欢上一个人,以为自己能做到的最大程度就是割舍过往,与她一起在圣山终老。可不曾想到,原来他的喜欢,和她一样,是愿意豁出命去的。

    ③花岁从伽罗的口中知道宁川跑了的时候,愣了一下,那双总是带着笑、不知悲苦的眼睛忽然就没那么带笑了。

    花岁:“是你告诉他,我心上盛开着情花?”

    伽罗:“是。”

    花岁:“也是你帮他逃跑的。”

    这不是疑问,所以伽罗没有回答,花岁也不要她回答。花岁看着手里的那枝山茶花,忽然就觉得有些心疼。明明心上长了花,她都没感觉到疼。可现在她却有些心疼那个傻子。

    花岁:“你让他做了什么?”

    伽罗:“我让他陪我一夜。”

    果然是个傻子。

    花岁:“你明明知道他跑不掉的。”

    花岁:“你明明知道他只喜欢我。”

    花岁:“伽罗,你真卑劣。”

    ④花岁找到宁川的时候,他已经被花熠城的人抓住了,就和外界只隔一个密林的位置。为了守住这座逍遥于律法之外的花熠城,除了在人身上下蛊以外,花熠城还会在通往外界的密林中布下眼线。眼线同样是蛊虫,除非有花熠城的人喂蛊虫自己的鲜血,否则一旦有人进入密林,花熠城的人立马就会知道。这也是为什么,一旦有外人进入花熠城,城中的人都能提前做好准备,从无逃脱。

    宁川跑了很久,身上很是狼狈,灰尘扑扑,洁白的外衣上还染着鲜血。

    这群花熠城的人,下手半点不顾及,想要他的命。

    花岁想要去往宁川的身边,被长老站在中间拦住。

    长老:“圣女,此人先是想要拐带圣女离开,随后又私自出逃,背叛圣女,罪大恶极,死不足惜。”

    花岁:‘让开。’

    长老不应。

    花岁早就做好了他们不会应的准备。伽罗知道情花生长的规则,花熠城的每个人都知道。只要情花开始生长,其实宁川就没有那么重要了。若是他能乖乖地呆在她身边,促进情花生长自然是最好。可是如果他不听话,那就杀了他,反正情花迟早都会开,只需要多等待些时日罢了。

    花熠城的人的想法,花岁很清楚。

    可是她既然来了,也是一定要带宁川回去的。她没有别的筹码,唯一的筹码便是那朵还未暂放的会要她的命的情花。

    花岁用匕首指着自己的心口,“长老说,他的命,死不足惜。那我的呢?”

    情花还没开,她的命,便是整座花熠城最宝贵的东西。

    没有之一。

    花熠城中,谁都承担不起毁坏情花的后果。

    因为这是这世上,最后一株情花。

    ⑤宁川不愿意跟花岁回圣山。这个问题,他在被花熠城的人抓到的时候就已经回答过一次,如今哪怕花岁来了,这个答案还是一样的。

    花岁:“我知道你想救我。”

    花岁:“可是对我来说,多活一天和少活一天并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和你在一起,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就算你今天逃了,我还是会一直喜欢你。只要是喜欢,就不可能让情花停止生长。如果你死了,我就陪你一起。”

    宁川回到了圣山。

    花岁和宁川坐在大殿的台阶上,她一点一点地帮着宁川搽药。当时的宁川太狼狈,清洗过后花岁才发现那些过于明显的大大小小的伤口。有被打伤的,也有因为逃跑赶路被树枝茅草割出来的。也幸好她大花跑得快,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花岁收回手,“我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宁川:“我知道。”

    花岁便没有说话了。她是故意瞒下了情花的事情,她原本想永远都不告诉宁川这件事情的。整座圣山只有他们两个人,想要瞒着他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只要她不说,他就永远都不会知道。可是,她忘记了,整座城都知道的秘密,只要有一个人说,那就不再会是秘密。

    ⑥宁川低头看着认真为他手背上药的花岁,她那样鲜活地坐在他面前,脸色红润,气息悠长,皱眉时那样生动自然。谁能知道她心里开着一朵花,无时无刻不再吸食她的生命。

    宁川说:“喜欢我,会死。”

    花岁点了点头:“我知道啊,在喜欢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我要死了。”

    宁川:“你若是可以、、、”

    花岁抬头,很认真:“我不可以。”

    花岁将他的手捧在手里,“宁川,我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圣山。被种下情花种子之后,山上每一年都会出现长得俊秀的少年。可是我不喜欢他们,我只喜欢你。我很开心,我能喜欢你。”

    花熠城流传的传说,侍奉情花的少女,必须是纯净通透的人。

    因为通透,所以她在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了,整座花熠城都想让她死。那些被送上山的少年都是花熠城送给她的诱饵,不是真的喜欢她,只是想引她情动。可是,宁川逃到圣山的时候,她看到那些追过来的人慢慢散去,便知道宁川也是一个诱饵。可是她喜欢这个诱饵,所以情愿被引诱。

    花岁:“宁川,我喜欢你。喜欢到,并不害怕死亡。”

    ⑦圣山上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花岁拉着宁川出了殿,立在山头,雪花一片片地落,沾满了他们的头发。宁川想要给花岁带上帽子,可是花岁并不愿意。她们冒着雪,在山头上堆了一个雪人,用黑色的石头做眼睛,用花瓣做嘴唇,用树枝做胳膊,做得极其地丑。可是花岁很喜欢。

    花岁:“我这些年,每次下雪的时候都会堆一个雪人。可是没有哪一个比它更让我喜欢。”

    宁川想着花岁一个人呆在圣山上,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采花,一个人堆雪人。

    他有些心疼。

    如果花岁是生活在他的家乡该多好,他能早早地认识她,他可以陪她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可惜,没有如果,他们之间,隔着她长久的孤独,隔着死亡的恐惧。

    花岁伸手在宁川面前挥过,让他看向自己,“宁川,我记得你曾经给我念过一句诗,青山不老,与君白头。虽然花熠城有可以让人一夜白头的蛊,可是那蛊吃了之后会变得很丑。我不想让你看见我那么丑。这场雪来得刚刚好,你看,我们像不像一起白头?”

    宁川看着眼前笑得明媚的花岁,将她紧紧抱住,雪花落了他们满身。

    宁川:“这样,才算是一起白头。”

    他们注定不能一起到老,只能相约白头。

    ⑧花岁将宁川说的情话、做过的事情、送的礼物都放在盒子里,现在盒子已经快要满了。她和宁川之间,虽然才认识了不到半年,可是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很开心,总有说不完的话要记下来。

    宁川将手中的纸条递给花岁,“这是今天的。”

    宁川:“得成比目何辞死,愿结来生未了缘。”

    花岁接过纸条,看着上面的字,偏头对上宁川的视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宁川,我喜欢这句话。”

    宁川便笑:“我也喜欢。”

    花岁将宁川的纸条放进盒子里,看着殿外被白雪裹覆的青山,“宁川,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下雪的时候是不是也像圣山这样,什么都白茫茫的?”

    宁川想起金陵城中的桃红柳绿和金陵河上的碧波,摇头,“我的家乡,没有雪。即便是冬天,很冷的时候,也没有雪。金陵城里有许多附庸风雅的人,在冬天总会想方设法去折一枝梅花,带着去诗会。咏雪,咏梅,咏冬日的太阳。什么都能成为他们诗里的景致。不过也有不喜欢参加诗会的人,他们会约着冬日垂钓,擂鼓比武,闲谈喝酒,比赛跑马,起火烤肉,总之做什么的都有。你若是能看见,一定会喜欢。”

    花岁喜欢的。听起来那样美好的地方是宁川的家乡。

    她也觉得,宁川就应该来自那样美好的地方。

    花岁:“宁川,你想回家吗?”

    宁川:“、、、不想。”

    花岁笑着哼了一声,“说谎。”

    ⑨花岁第一次来到伽罗住的地方寻找伽罗。她看着周围精美的装饰,有些甚至比她在圣山的宫殿里还要精美华丽。她和伽罗虽然儿时一起被选为圣女候选人,可是她们的出生并不相同。比起伽罗的尊贵,她不过是花熠城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所以,虽然情花会要了她的命,可她却很庆幸当时情花选择的是她,是她成了花熠城的圣女。若非如此,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在花熠城保护宁川。

    等到伽罗出现之后,花岁认真地打量着伽罗。见她神色郁郁,看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心里便有些安心。

    花岁:“我想请你帮一个忙,我想送宁川回家。”

    伽罗:“你发什么疯!”

    花岁:“留在圣山,我死了之后他也会死。你也不想他死,不是吗?”

    伽罗:“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花岁:“他逃跑的时候,你来告诉我,不就是想要我去救他吗?!你知道,只有我能救他,所以你即便不情愿,也依旧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我。你喜欢他,虽然也愤恨他的拒绝,怨恨他的屈从,可你更想他活着。”

    花岁:“我也想他活。”

    伽罗:“可他只喜欢你。”

    哪怕她救他,他的心里也只有花岁。那她凭什么要冒险背叛花熠城去救他?!

    花岁:“他现在是只喜欢我。可是如果我死了,他活着,你和他一起离开这里。等他忘记花熠城的一切,你可以花多于我一百倍的时间让他喜欢上你。”

    花岁:“伽罗,你要不要赌一次?”

    ⑩宁川找到花岁的时候,她正坐在山顶上看日落。冬天的日落,没有夏日的壮美。于是花岁便和他吐槽,“现在的日落没有刚刚遇到你的时候那样好看。”

    宁川:“没关系,等明年、、、”

    明年什么呢?她活不到明年。

    花岁总是那样快活,让他总是不自觉地忽视她即将死去。可又总在不期然间想起,她即将死去。

    花岁拉着宁川坐在她身边,“宁川。”

    宁川:“嗯?”

    花岁:“我让大花走了,另外找一座山做老虎。要不然等我走了之后,它该多孤单啊。花熠城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宁川:“挺好的。”

    花岁偏头看他,“宁川,你真不会骗人。如果你这个时候和我说,还有你在的时候,我就会想当然地以为,就算我死了,你也会活得好好的。”

    花岁说完停了停,又说,“不过你这样挺好的。宁川,你不要变,现在就很好。”

    少年不懂得骗人,面对压迫也学不会柔软。可这就是宁川啊!她喜欢的宁川。

    花岁早在宁川写下那句“得成比目何辞死,愿结来生未了缘”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宁川的选择。她既然愿意为了喜欢他枉顾性命,那么他也愿意为了这份喜欢陪葬。可是,“宁川,我想要你活,活着回到故乡。”

    少年随着花岁的话缓缓陷入沉睡。他忘记了,花熠城的人从小就会蛊,哪怕花岁自小就被送到了圣山,可她也是花熠城的人。甚至,她比花熠城里的任何人,都要更有天赋。

    ?花岁坐在宫殿的墙头等日出。宁川在的时候,总是会拿着毯子,和她窝在一起取暖着等日出。现在他不在,她就一个人裹着毯子等日出。

    过了一整夜,伽罗应该已经带着宁川穿过密林,彻底摆脱花熠城了吧?也不知道他们到了哪里?宁川应该醒过来了吧?应该已经不记得她了吧?

    花岁胡思乱想着。

    宁川没出现之前,花岁从来不懂得牵肠挂肚。

    他出现之后,一直陪在她身边,她也不需要懂得什么叫牵肠挂肚。

    可没想到,临死之前体会了一次。

    感觉还算不错。想起宁川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很开心。

    太阳应该就要出来了,花岁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地绞住,挤压着心脏,痛彻心扉。现在还不到情花开的时间,伽罗走的时候还问她,怎么不多等两日?她那个时候的眼神啊,难得的宽容和怜悯,像是胜者的怜悯。可是,她不需要。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选择。

    就像此刻,她选择连同体内这朵即将盛开的情花一起死去。

    她不愿意让花熠城再开出情花来,不想留给花熠城继续繁荣的机会,不想留下情花的种子让后来的人承受与她与宁川一般的经历。种下情花的人注定没有好结果,在很早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了。

    情花无论是绽放还是毁灭,在那一刻,她都将面临着生不如死的痛苦。

    她这一生,就只有两个结局。要么是孤独地老死,要么是不孤独地痛死。可她也没有想到啊,她遇到了宁川,让她甘愿去承受痛苦的同时也孤独地死亡。

    花岁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还在想,今天的日出真美啊,可惜明天就看不到了。

    ?宁川醒来的时候,身在金陵城中。他原本该在离开花熠城之后就醒过来的,可是伽罗对他用了药,让他一直睡到了金陵城。金陵城的冬日也是繁华喧闹,这种繁华让宁川恍若隔世。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于是,当一只手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抓紧了那只手,回头的同时他喊着“阿岁。”

    可是,宁川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脸,“你是谁?阿岁,是谁?”

    伽罗看着宁川茫然陌生的眼神,花岁说她制出了可以让人遗忘的蛊,这是她与她交易最大的筹码。可是,眼前的宁川,哪怕忘记了花熠城的所有,忘却了对她的厌恶,忘却了与花岁发生的种种,却依然不曾忘记曾经刻在心底的爱意。

    可那又怎么样呢?就像花岁说的,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她可以花上一百倍的时间来让宁川喜欢她。

    伽罗迎着宁川的视线,“我就是阿岁,我们是夫妻,你忘了吗?”

    宁川皱着眉:“我忘了。”

    伽罗:“没关系,我们还有很漫长的时间,你可以慢慢记起我。”

    最好,永远都不要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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