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①山林间,花岁骑着斑斓的老虎跳跃穿梭在丛林之间,手上的鲜花成束地握在手间,色彩绚丽明艳。不过顷刻,老虎便奔上了山坡,花岁捏着老虎的耳朵让它悄悄地把自己放下,然后自己悄无声息地靠近那个坐在山坡上的少年。

    只是,还没等到她蒙上他的眼睛让他猜猜她是谁,他便直接伸手将她的手握在手里,将她拉到面前。

    宁川:“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还总让我猜你是谁!”

    花岁:“可是我喜欢嘛。”

    花岁:“我喜欢你念我的名字。”

    花岁的笑容灿烂,将手中的花束放在少年的面前,“这是大花今天带我去山上采的,好看吗?”

    宁川看着阳光下笑容明净的少女,点头,“好看。”

    可是,你最好看。

    花岁陪着宁川坐在山坡上,他们所在的地方是这片城池中地势最高的地方,坐在这里,他们可以远远地俯视山下的城镇。

    花岁偏头问宁川,“你是想家了吗?”

    宁川沉默,然后点了点头,“可惜,已经回不去了。”

    花岁想了想,凑过去亲了宁川一下,“别怕,你还有我。”

    ②宁川用力去够树枝上的果子,那是花岁最喜欢吃的甜果。他现在采回去,等她睡醒看到,一定会很开心。

    “真是没想到,你竟然还懂得讨女孩子的欢心。”

    身后的声音传过来,宁川倏然回身,神色一冷。

    宁川:“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穿着紫衣的女子看着他手里鲜红的果子,抬眼定定地看着他,“你当时若是愿意这般讨好我,便不用受那么多的苦。”

    可惜,他对她从来都是不假辞色。

    哪怕性命垂危,他也不愿意对她臣服。

    所以她任由他被人带走,施以严刑,濒死才逮着机会逃出来,闯进这花熠城的圣地。

    宁川将采到的果子放在身前的围兜里,“我不喜欢你。”

    因为不喜欢,所以不假辞色。少年的喜欢向来坦荡直白,无所畏惧,宁折不屈。

    ③花岁醒来的时候看到殿外的紫衣,有些意外。

    花岁:“伽罗?怎么会是你来?”

    她记得伽罗离开圣山的时候说,她以后再也不想来圣山了。

    伽罗定定地看着花岁,在她开始变得疑惑的视线中向她行了一礼。在花熠城,圣女的地位不可亵渎。

    伽罗:“长老说,花要开了,让我送些东西过来。”

    花岁伸手捂着心脏,有一瞬间的怔忪,可是想起宁川,眉眼便弯了弯。

    能够遇到宁川,就算是花开好像也变得没什么了不起。

    伽罗不想看到花岁的笑容,向花岁行了一礼准备离开。

    花岁连忙道:“伽罗,你能来看我,我很开心。”

    伽罗脚步一顿,目不斜视地出殿。

    彼时,宁川刚好进殿,他自她身边走过,眼角余光不曾留给她半分。她在殿外停住脚步,回头便看到宁川像献宝一样将满兜的甜果递到花岁的面前。花岁眼睛一亮,拿出一个甜果正要咬一口,可是忽然又凑到宁川的嘴边,让他尝。

    她听见宁川说,“我不爱吃甜的。”

    花岁“哦”了一声,咬着果子,和宁川一起坐在台阶上。眼看着花岁一颗果子吃完,宁川便拿出另一颗擦干净递到她的手里。

    伽罗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得异常地滑稽和刺眼。眼前的人,一个是花熠城的圣女,一个是花熠城的奴隶。可是他们却和普通的少男少女一般席地而坐,分享着食物和喜悦。他明明不爱吃甜的,可是却花了整日的功夫采了一兜的甜果。便是看着她吃,也很欢喜。可她曾经费尽心思准备了满桌各种口味的食物,他却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④花岁看向殿外的时候,伽罗正好转头离开。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花岁眼神奇怪地看向宁川。看得宁川还以为自己是在摘果子的时候不小心弄乱了头发衣服什么的,等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妥的时候,直接伸手就遮住了花岁的视线,“看什么呢!”

    花岁扒拉开宁川的手,“你和伽罗以前是不是认识?”

    宁川好奇:“为什么这么问?”

    花岁一边咬着果子,一边耸了耸鼻子道,“直觉。”

    花岁和伽罗从小就被选做圣女候选人,在圣山上也曾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大花,整座圣山只有她们两个人,便总是玩在一起。后来,她成了圣女,伽罗被带回了家,她们便再也没有见过。可是,她熟悉伽罗,熟悉她刚刚看她的眼神。她在嫉妒她,就像曾经她被选做圣女时的眼神一样。好像她抢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她本来还以为伽罗还在介怀她做圣女的事情,后来宁川来了,她才知道不是。

    可是,宁川才不是她的!

    这么想着,花岁便目光灼灼地看着宁川,“宁川,你只喜欢我对不对?”

    宁川看着目光清澈纯粹的花岁,她就像长在山间雪地里唯一绚烂的那朵花,未曾经历过世俗,开得烂漫纯粹。

    宁川:“是,我只喜欢你。”

    花岁于是越发开心,笑得眼睛都完成了月牙,凑近宁川亲了他一下,“我也只喜欢宁川。”

    永远都只喜欢宁川。

    ⑤沐浴后的花岁看着镜子里的身影,心口的红色印记在松垮的衣襟下若隐若现。她将衣领拉开一些,那红色的印记倒影在镜中,如同草木根系一般杂乱、狰狞又透着异样的美艳。

    它从那么小的一点,生长到现在拳头一般的大小,可是她却偏偏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或异样。

    它真是这世上最狡猾的花。

    花岁拉好衣服,推开窗户看到窗外的星星,又大又亮。她索性便穿好衣裳,跑到宁川的房间,将他拉出来跑到宫殿房顶上去看星星。

    宁川问她,“怎么忽然想到要看星星?”

    花岁伸手抱着他的腰,下巴搁在他屈起的腿上,目光落在遥远的星空上。

    花岁:“就是想看啊。宁川,我想和你看这世上所有的风景。”

    宁川:“会有机会的。”

    花岁笑了一声:“宁川你又骗我。你明知道,我出不了花熠城。”

    宁川:“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花岁转过头,正好对上宁川的目光。他带着希望和坚定的眼睛,像是落进了星星,那样明亮好看。就像他曾经带着她逃跑的那一夜,让她明知道,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却依然愿意去和他尝试。

    有什么关系呢,她是圣女啊,她总能保护好他的。

    ⑥花岁和宁川曾经逃跑过。

    他们偷偷溜下了圣山,进了花熠城。

    花熠城,说是城,可整座城里的人都是同一个部族的人。外来的人都只能沦落为奴隶。宁川就是这样成为奴隶的。

    宁川想要带花岁离开,可是圣山只有一条路,想要离开花熠城同样也只有一条路。

    宁川紧紧地握着花岁的手,两个人穿过花熠城的主城干,他们特意挑了个热闹的时候。彼时,主城干街道两边都亮着画满各种图案的灯笼,专门卖花草药材的店卖着夜间发光的萤草,酒馆中有吆喝着要斗酒的酒客,街边有喷火顶缸的杂耍,卖糖果卖玩具的小摊子摆了一路,还有花熠城独有的制蛊的店里传来一阵阵斗蛊输赢的声音。他们混迹于其中,又目标坚定地向着一个方向而去。

    花岁没有看两边的热闹,她的眼中只有一直走在前面一直拉着她的宁川。

    有那么一个瞬间,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模糊起来。只有她们两个,她跟着他,走过了花熠城,走过了山川大海,走过了万千风景。好像无论是海枯石烂,还是斗转星移,她们都会在一起。

    ⑦离开了花熠城,周围便黑了下来。宁川提着画着兔子的灯笼,带着她还未走出一里地,便被围住了。城里原本喝酒的酒客,杂耍的艺人,商铺的小贩,斗蛊的看客此刻都成了想要抓她们回去的人。

    整座城一下子就空了出来,所有的人都聚在这里,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宁川将她护在身后,他没有想到他们的反应这么快。

    众人向着花岁行礼,“圣女,请您回圣山。圣山之外的泥土会玷污您的圣洁之躯。”

    花岁拉着宁川,“宁川要与我一起回去。”

    领头的长老皱着眉头,“他蛊惑圣女出山,罪不可赦。”

    花岁从宁川的身后走出来,“可是我喜欢宁川。所以谁也不能欺负他。”

    花岁:“如果你们欺负他,我就不做圣女了。”

    ⑧后来花岁和宁川重新回到圣山之上,整座花熠城的人都没有为难他们,宽容得让宁川几乎以为自己的逃亡不过是一场幻境。他经历过花熠城最残酷的刑罚,到过整座花熠城为肮脏黑暗之处,这座城里的人从来都不是良善,一个个都是披着人皮的恶鬼。他们各自为伴,却将生人屠杀殆尽。

    花岁捧着花坐到宁川的身边,偏头看他,“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

    宁川看着花岁,“圣女对于花熠城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还记得,他当初好不容易逮到机会逃进圣山之后,那群原本抓捕他的人便不再追上来了。等到后来花岁出现,他们便连徘徊都不敢便散去了。昨天也是一样,花岁说不做圣女,他们便半点都不再追究,只是将他们送回圣山。

    可是圣女当真这么重要,那为什么又会被禁锢在圣山上?

    花岁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圣女对于花熠城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圣女的身份让我可以保护你。有我在,他们都不敢欺负你。”

    ⑨宁川并没有放弃离开花熠城。

    这座城让他感觉无比地压抑。那些遮掩在光鲜亮丽皮囊下腐烂枯朽的内里总是让他不安,尤其是当花岁一句话便让那些如同恶鬼一般的人退去的时候,这种感觉尤甚。心思简单的花岁有什么能力让一群穷凶极恶的人屈从,从来得到的东西越好,付出的代价可能就越大。

    花岁看着宁川拿着地图一直看,伸手抽走宁川的地图。

    宁川偏头看向花岁,“别闹。”

    花岁:“宁川,我们走不出去的。”

    宁川:“事在人为。我不就从奴隶场中逃出来了嘛!”

    花岁停了一瞬,然后开口:“这不一样。宁川,没有奴隶能逃出花熠城。我也一样。”

    花熠城这个地方,来的外地人其实不在少数,甚至花熠城的居民有时候还会去外面买人回来。可是这些人没有一个能够逃得出去,只能化作花熠城腐烂的泥土。每一个生人,花熠城的人都会给他们种一种蛊,一旦离开花熠城它的同声蛊便会鸣叫,花熠城的人便会倾巢而出,将人追回来,施以更加残酷的刑罚。

    整座城中,除了外来的奴隶,花岁也有一只相应的蛊,叫应声蛊,与她身体里的情花息息相关。花开的时候,应声蛊会鸣叫。花谢的时候,应声蛊会死亡。当她离开花熠城的时候,应声蛊会发出凄厉的叫声。她是圣女,可在自由方面,和城里的奴隶是一样的。

    宁川:“没有其他方法吗?”

    花岁:“有的。你身体里的蛊只要施蛊的人帮你解除就行。”

    宁川:“那你呢?”

    花岁:“我的那只应声虫在长老那里,是整个花熠城最安全的地方。杀不死它,也解除不了。”

    花岁说完,睁着眼睛看向宁川,“我走不出花熠城,当初和你说一起离开的话是骗你的,是我想要哄你开心。”

    宁川:“没关系。我很早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逃不出去,就和你一起在圣山终老。”

    花岁皱着眉头,有些不满,“和我一起在圣山终老是最坏的打算,那最好的呢?”

    宁川:“自然是和你一起,回到我的家乡,或是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白首不离。”

    ⑩伽罗再次来到圣山的时候,宁川正在和花岁念诗。念的是,“青山不老,与君白头。”

    花岁说,她儿时还未到圣山的时候,曾经听人说起过,若是有男子倾慕女子,都会说些好听的话哄着女子开心,得她欢喜。她忽而想起这事,便拉着宁川说别人有的,自己也要有。她要听一百句情话,每天一句,要说上一百天。

    每次宁川说了之后,她就把它抄录在纸条上,放在密封的盒子里,宝贝得很,便是宁川也不让看。说是日后,要留着做纪念。

    宁川笑她,“留什么纪念,你若是想听,我可以随时说给你听。”

    可是花岁只是摇头,“那不一样的。”

    宁川不喜欢伽罗,说要去给大花喂食,花岁便趁机要求他给自己去采圣山后面的山茶花。那山茶花今年开得有些迟,她前两天看的时候只开了两朵,今天应该会多开许多。她想多采一些装饰房子。

    宁川来圣山之前,她也经常采一些恰时节的花卉装饰屋子,宁川来了之后,她便更喜欢在屋子里一点一点添上他们的痕迹。她总想着,要多留一些东西,这样的话,以后才有足够多的记忆让她回想。

    ?宁川捧着一束山茶回来的时候正好撞上伽罗,本来不想理会她的,可是她却偏偏堵住他的去路。他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厌恶,眼前的人和山下花熠城的其他人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只不过是她看上了他的这具皮囊,得不到不甘心罢了。

    伽罗:“我和花岁到底差在哪里?你想和她白头,却不愿意看我一眼!”

    宁川:“你哪里都比不上她。”

    宁川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伽罗:“你知道她要死了吗?”

    宁川的脚步停住,伽罗回头看着宁川的背影,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复杂,有怨恨,有不甘,也有愤恨和报复的快感,“你知道花熠城的圣女为什么地位如此尊崇吗?因为她是祭品,她是情花绽放的祭品。”

    宁川:“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伽罗:“她的心口长着一株情花,花开的时候,花根会在她的心口蔓延,之后会延伸到胸口,四肢。你与她这般亲近,想要证实很容易。”

    伽罗:“我猜,她一定什么都没告诉你。”

    伽罗:“宁川,她其实和我一样自私。明知道终会失去,却还是任由你一点点沉沦。”

    ?花岁喜欢宁川,对他从来都不设防。所以,当宁川想要找到被花岁瞒下的真相的时候,是那样简单。简单到宁川看到她身上那鲜红的仿佛流动的印记的时候都有一刻的懵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得了癔症,生了幻觉。

    可理智告诉他,这就是真实。

    那是一朵情花,长在人心上的情花。

    他连夜下了圣山,找到了山下的伽罗,想要知道一个前因后果。

    伽罗说:“一百天。花岁只有一百天的时间。当她情动的时候,心里的种子就会开始生长,她的整个人,就会成为情花种子的养料。她每多喜欢你一天,花根就会多生长一分。从现在算起,到一百天的时候,她的心脏就会被花根死死缠绕,彻底枯萎。她会死去,然后情花会从她的心口长出来。”

    宁川后退一步,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答案。

    宁川:“要怎么做,才能让情花停止生长?”

    伽罗:“情花以人为食,得情而生。只要她喜欢你一天,情花就不可能停止生长。”

    宁川:“为什么,为什么偏偏会是我?”

    伽罗嘲讽地笑了一下:“为什么会是你?其实不止是你。前些年,花熠城安排过不少少年前往圣山,可惜花熠城的男子无法让花岁动情。只有你成功了。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你是自己从奴隶场中逃出去的吧?”

    什么意思?宁川震惊地看着伽罗,所以这一切都是一场局?故意放他走,故意抓捕他让他逃进圣山,故意,故意用他做饵,引花岁情动?

    他曾经以为,在这个野蛮残忍的花熠城中,他找到了唯一的光。

    那也的确是唯一照亮他的一束光。

    可他,却是被故意送来湮灭光的。

    宁川蹲下身子,用手捂住脸。

    伽罗本想上前,可是在脚步移动的那个瞬间顿时停住了。她不敢相信地看着宁川。他哭了。

    他竟然哭了。

    就算当初在奴隶场里,他受到那样的刑罚,也从来没有哭过。

    可是现在,他却哭了。

    她听到他的自嘲和讽刺,“你其实也很想她死吧!哪怕她将你当成朋友,哪怕你曾经也和她一样是圣女的候选人,你其实也很想她死吧!”

    这个部落里,所有的人,都想她死。

    都想用她喂养出情花来。

    可那又如何呢!

    让她的心里长出情花的人,是他。

    杀死她的人,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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