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

    花落胭脂春去早,魂销锦帐梦来惊。

    第二日时辰一到,一宿未曾合过眼睛的人们便要张罗着封棺的事了。

    正在这时便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孙家老太爷身边一位甚是亲近的随从。这人在孙家跟随老太爷已有数十个年头,虽因着老太太的原因使他不像蒋管家一般有着管家的名头,却因着老太爷的信任,手中实权并不甚于蒋管家,甚至由于年龄与资历的原因,在孙家下人中间更有威望一些。

    因着之前上香的时候,这人同宋握瑜远远地打过一个照面,虽大致上此人应是认不出宋握瑜来的,但是宋握瑜又怕多事,还是往唐悯之身后躲了躲,基本上完全避开了他的视线能及之处。

    宋握瑜虽认识这人,但是此人多年来一直跟随着老太爷走南闯北,大多时候都是在外地做生意,是以屋内包括张老伯在内却并不知道他是谁。再加之此人身穿一身黑白色的衣衫,面上又是一副悲伤肃穆之色,属实不像是来砸场子的,是以也就让他进了屋子。

    这人刚一进来,便朝着张老伯与福珠姑娘的方向行了一个大礼。要说他对待孙家也着实是尽心尽力的,至少他是绝对尊敬老太爷的,不然按照常理来讲,他一个五十余岁,说不定比张老伯年纪还要大上一些的老头子属实拉不下脸来行这个礼。

    伸手不打笑脸人,先行个大礼,也算是显示了孙家的诚意。行完礼之后,这人才开了口,“小的奉孙老爷的命令,特意来为张姑娘送行。过往是他教子无方,才酿成了这等祸事。我家老爷自知无颜面对张姑娘,特意遣小的来替他送行。”

    说完之后,这人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裹来,虽未打开,但是众人只要不傻也都能猜到里面无非是一些黄白之物。那人又躬下身子,双手将这包举过头顶道:“我家老爷知晓孙家已是罪孽深重,无论如何也不能弥补您。但这是我家老爷的一番心意,还请您收下。日后不论您有什么困难,还请尽管开口,孙家必然尽力办到。”

    这话说得倒是不卑不亢,人也是彬彬有礼的,若是不知道前因后果的,还反倒以为是张老伯蛮不讲理了。

    宋握瑜大致能猜到孙老爷为何会派人过来,孙瑞春是救不得了,可是孙家的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儿子没有了他还有孙子。他费劲心思地想给孙家留下最后一点面子,那么最后的办法就是此刻将孙家与孙瑞春彻底切割开,也只有这样才能将来给实哥儿留一条光明的路,不让实哥儿将来永远活在杀人犯父亲的阴影之下。

    才短短一天的时间,孙老爷便能想通这一点,并真的舍得付诸行动,也真是一个能耐人。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宋握瑜对这位孙老爷是佩服得不行。但是若是从张老伯的角度来看,孙老爷此举无疑是在拿刀扎他的心了。

    众人瞧着那人,气不打一处来,都不必张老伯开口,几个大抵是同福珠姑娘一起长大的年轻气盛的村里男子便站了出来,毫不客气地上前去便要将那人轰出门去。

    “老兄弟,我瞧着你也是将近半百的人了,想必家中也定然是有儿有女的。你自己为人父,若是看到女儿遭此横祸,心中可能放下?”一直默默未曾开口的张老伯此时倒是出了言,“你家少爷毁了我女儿,他自己如今也付出了代价。如此,咱们俩家也算扯平了,往后就别再联系了,这般惺惺作态到底是演给谁看呢?”

    那人听闻这话也是自觉没趣,已然不应再多留下去了,又作揖拜别张老伯之后便自行离去了。

    不管方才又出了点什么事,但是这边福珠姑娘的事情还要继续下去,不能耽搁。

    待棺材一封,本来面上瞧不出什么太大情绪起伏的张老伯,一下子便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如雨般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张老伯哭得撕心裂肺,整张身子扑在了棺材上,不住地在嘴里喊着“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张老伯那一声声如同泣血般的呼喊,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听见了也会止不住地为之动容。屋子里的一群人也都只独自在角落暗自抹着眼泪,不忍上前去惊扰了这位父亲与女儿最后的告别。

    最后还是唐悯之走上前去,一把搂住了张老伯的身子,在他的耳边低声劝阻道:“张伯父,我知道你心里难过。福珠姑娘那般年轻,如今却出了这档子事儿,谁心里都不好受。可是再难受,今儿也得打起精神来,别误了正事儿。就算是不为了别的,也要为了福珠姑娘着想,若是误了时辰,耽误了福珠姑娘的上路的时辰,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不得不说,唐悯之这番话着实说到了张老伯的心坎里。张老伯如今什么都不怕,也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了,除了他的女儿。若是说真要耽误了福珠姑娘的好时辰,那么张老伯是万万不能的。是以,在唐悯之说完这番话之后,张老伯便是心中再不舍,也缓缓松开了自己扒着棺材的手,打算安安稳稳地送女儿最后一程。

    一行人伴着吹吹打打的喇叭声便来到了村里的坟地周边,宋握瑜同唐悯之两个外地人怕犯了本地的忌讳,毕竟在有些地方若是外地人进了本地的祖坟便会被视为大不敬的。

    也正因此,宋握瑜与唐悯之便同一路同行而来的村长说了心中事情,并表示二人可以在外处等候。村长听完之后,倒是表示他并不讲究这些,更何况二人乃是张家的大恩人,更无需多想,若是二人想去便可跟着来,但是若是不想进去也不强求。

    宋握瑜谢过村长好意之后,还是婉言谢绝了。虽说村长是个明事理的,不会在此事上做文章,但是村中人口不少,也难保众人都是这样的心思,哪怕是有一个人心中有芥蒂,说出些什么闲话来也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心些总归是没错的。

    其余的人都进了坟地深处,只留下了宋握瑜和唐悯之两个人还留在外边。宋握瑜自然是想和唐悯之来搭话的,可是唐悯之也不知道是出了些什么毛病,从昨天从官府回来开始,便对宋握瑜爱搭不理的。这话说的也不太准确,应该说,他对所有人都是爱搭不理的。只不过他平日里总是和宋握瑜有话说话,没话的时候找话也要聊上几句,故而这突然的转变让宋握瑜也是感觉有点不自在了。

    宋握瑜虽也不想惯着唐悯之这个臭毛病,但是想起昨日傍晚唐悯之的那句话,想是他一个人在江湖上自幼漂泊无依,如今瞧着张老伯对他女儿的一片真心,触动了他对真情渴望的神经。想到此处,宋握瑜心中哪里还有什么气,早就化成了对唐悯之的怜惜之意。也不知道唐悯之自己知不知道,自己那不可一世的张狂小霸王一般的形象,此刻在宋握瑜眼中却变成了自怨自艾的小可怜。

    想通了这一点,宋握瑜自然放下身段来往唐悯之身边凑了凑。唐悯之瞥她一眼,没说话,但是也没挪远。

    “我知道,你从小自己一个人生活不容易,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总归会辛苦,你要是不嫌弃,咱俩要不认个兄妹,往后你也算是有个家人了?”宋握瑜小心翼翼地试探。

    宋握瑜此举虽是好心,但是若是在有心人听来恐怕就会被曲解成高高在上的怜悯之意了。

    不过唐悯之与其相处了如此之久,自然是知晓她并无恶意,但也不由得纳闷宋握瑜的小脑袋瓜里一天天的到底想了些什么东西。唐悯之的父母虽早早地便离开了他,可自己也并非无依无靠长大的,也有如父亲一般的师傅与至亲般的手足。虽然自己有时候还是很渴望那个有父母的家,但是却着实不是宋握瑜心中想的那种孤苦无依之人。

    心中有了问题,就要问出来,所以唐悯之问道:“谁告诉你的我从小一个人生活?”

    谁说的?好像谁也没说,宋握瑜自己猜的。宋握瑜突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其实唐悯之没说过自己的事情,是自己想当然了。宋握瑜一下子气就不太壮了,讪讪道:“就……感觉呗。”

    听到这话,唐悯之都被逗笑了,虽然宋握瑜还是感觉他是被自己气笑了。唐悯之这两日以来,罕见地露出了好脸色来,眯着眼睛问道:“我若是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那你觉得我这身武功是哪里来的?”

    好问题,一下子就把我问住了!就在宋握瑜苦思冥想该如何给这个问题来一个合理的答案的时候,唐悯之倒是率先开了口:“你该不会觉得我像话本里写的那样,是掉下悬崖之后拿到了一本武功秘籍,才有了这一身的本领吧?”

    虽然有点扯,但是很合理!宋握瑜顺着这个思路表示了认可,朝着唐悯之点了点头,随即就听到了唐悯之的低声笑语:“虽然我没你想的那么可怜,但是还是谢谢你的好意了。”

    好不容易二人之间的气氛才有所缓和了,但是上天是残忍的,随即而来的便是一个悲伤的消息——张老伯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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