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睡过去了,却被一连串的咳嗽声吵醒。
若琬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往洞口探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已经全暗下来。
而他,似乎真的有发病的迹象,咳嗽的次数越来越多,白皙的脸颊上还泛起一片不自然的潮红色。
“醒了?”
她一动,他便察觉到了,瞥见她眼里的慌色,不以为然的笑了一下,“很喜欢看你担心我的样子。”
木讷的凝望着他。
若琬纤细的柔荑不由自主的抚上他的额头。
有些发烫!
盈盈水眸果然开始有些闪烁,“怎么办?!你好像有点发烧了?”
“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吧?”
他竟然还在笑,眼里的神色却十分认真,“会有贤王死那么难过吗?”
若琬惊恐的盯着他,语声轻颤道:“你存心想让我哭吗?”
“小琬,我不甘心!”
凝视着她的那双褐色眼眸良久未动,幽涉的眼底犹如晦暗的一片大海,冷凝的海面下苦郁的情潮暗暗涌动着。
“人人都觉得皇帝坐拥天下,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得到所有想得到的东西。可是我却羡慕五哥,只有一次,如果当初被父皇送进梅府的那个人是我,如果我比他早认识你,或许你喜欢的人就不会是他了!”
或许你喜欢的人就会是我了——
他坐在圣辕宫凝视那幅画时,已经这样想过好几次了,有这样的想法,连他自己也震惊不已,在他心里最重要不应该是江山和帝位吗?
心里才乍闪过一丝感动,若琬顿时满脸惊惧的撇头看他。
他想和暄哥哥交换身份?
他竟然会有这样的念头!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若琬的声音有些轻颤,却连眼眶里的泪珠都抖落下来。
颜煜一边握拳捂嘴忍着咳嗽,还不忘伸出细长的手指替她拭去。
泪,如此灼痛。
他柔韧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的脸颊,些微的颤抖,扯动着内心不能言明的痛楚。
“可是我却只能用朕的身份留住你,就算你会怪我……也没关系。”
“皇上……”
她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怎敢怪他,她才真正害怕他不会原谅她犯下的错,连她自己也无法原谅……
“不要叫我皇上,叫我煜……或者煜哥哥也可以。”
他低沉着嗓音似乎漫不经心的说着,炯亮焦虑的眼眸却分明泄漏了佯装的冷傲,也藏不住他眼底的那份期许。
若琬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出了宫连他自己也不用朕自称,她那样叫他确实不合适,可是偏偏为何,这一次她也可以这样轻易看穿他真正的意图了?
“皇……煜……”
她欲言又止,却瞥见他眼中乍闪过一丝黯淡,嘴已不听使唤嗫嚅而出,“……煜哥哥……那我以后这样叫你……好吗?”
“好,就准你一个人这么叫!那要再叫一遍!”
他淡然的笑了,干净而纯粹的笑容,加上一身白色锦衣,好似一尘不染的俊雅少年,不带一丝阴霾,深邃的眼眸宛如青山幽林中映月的潺潺溪涧,令人一探流连忘返。
若琬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有见他这样明朗的笑过,很难相信别人的他,也会像小孩子一样兴奋的笑。
连她也不由自主的被感染了,笑着落泪,哽咽唤道:“煜哥哥!”
颜煜点点头。
不料紧接着是一阵猛咳,用手掌强力按着胸口的剧烈起伏,勉强站起身来,却被若琬按住。
“你别动了,要拿什么,我帮你拿,好吗?煜哥哥……”
最后三个字,她还特意加重了语气,似是有意的。
颜煜凝视了她一会儿,轻言吩咐道:“那好吧,马背左边的包袱里有一个青釉小瓷瓶,你去帮我拿过来。动作慢点,不要摔了!”
“嗯。”
闻言便慌忙跑过去的若琬,一拐一拐,竟不知道疼,取了小瓷瓶回来。
按照他的吩咐,倒出三颗黑色小药丸让他服下,又小心翼翼的将红色瓶塞扎好,见他慢慢平复下来,若琬才发觉额头沁出了一层细汗,脚上的痛意也如蚁噬般咬牙难忍,刚才她一直紧张兮兮的,只是生怕自己毛毛躁躁把瓶子摔了!
一只温凉的手忽然覆上她的额际。
明明有些细汗的黏意,若琬却觉得心里柔软的温暖。
抬眼迎上他疼惜的目光,口中还带着清浅的责备,“不是叫你慢点吗?摔倒了可是会比现在更疼的!”
看着她因为疼痛而变得苍白的脸色,颜煜眼里闪过一丝痛色。
除了脚掌被树枝扎伤,她的全身几乎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他不在身边的时候,不知道她到底经受了怎样的苦难折磨,可是她似乎变得比以前坚强了,眼底虽然藏起了一丝阴翳,盈盈的水眸却更加熠熠闪亮了。
他无法明白,那些签卦传说对她的影响力,被诅咒的宿命宛如抛却生死般失去了生存的价值与期待。
她心里其实已经没什么值得害怕了。
那些气势上的卑微,只是一种习惯性的本能。
手不由自主的搂紧她的纤腰。
背倚着洞壁,头靠在若琬的肩上,颜煜渐渐安静的睡去。
快至半夜时分,沉睡中的他面色却更加绯红。
隔着单薄的锦衣似乎能感到他身上散发的热气。
她摸着他的额头,才发现烧得发烫,他真的在发烧!
“醒一醒!”
若琬唤了一声不应,索性就过身来,轻轻推摇着他。
“快醒过来,煜哥哥,你……”
他缓缓睁开眼,双目血丝微现,意识还算清醒。
褐眸里映入她的样子时,惨淡一笑,“我没事,有点口渴……”
“你等着,我去拿水来。”
颜煜点了下头,靠在洞壁上,自己还能勉强支撑着不让身体斜倒下去。
若琬不由分说,顾不上痛便又起身走向马旁。
刚刚拿药的时候她无意中发现包袱里有水袋,刚取出水袋转身,外面林子里忽然有树枝剧烈晃动了一下,伴随着泥泞的山路有什么越去越远。
若琬顿时一惊,转过身去,漆黑的夜色中只闻见风萧萧雨淅淅,寒意一阵阵彻心,令她不由自主的颤抖。
夜色中的人匆匆往山上赶回去,虎目是个好例子,所以没有胜算的对决,刺探的人往回赶,他才不会冒然出击,蠢得去送死,让宅子里的人自己亲自去杀个你死我活,才是他最乐见的!
若琬将水递给颜煜,一边注视着他一口一口喝进去,一边忧心忡忡的说道:“煜哥哥,我刚刚在洞口发现外面似乎有人,怎么办?我们要不要赶快离开这里?”
若琬基本上能猜到是席兰公子那群人,经过皇长子的事,她如今已经不相信他们那群人了,她更害怕他们会对面前之人不利!
修长白皙的手不自觉的按了一下腰中的软剑。
颜煜看了她一眼,勉强的点点头,泛红的眼眸里乍现出狠谲的杀气。
“敢劫持你的人,我一定会让他碎尸万段的!”
说起来,他应该就是看了那封匿名的信,才不顾一切的冒然出宫了!
“我不回去。”
说这话的时候,若琬心虚的不敢看他。
说不出口的话终将还是要说出来的,逃不开,也避不掉,“我不想回去,当初出宫时就决定了……”
颜煜拉着马缰回头睨向她,潮红的脸颊布满涔涔的密汗,胸前起伏不平,因为发着高烧,就算吃了药,还是会牵扯着咳嗽,可他还在强撑着。
闻言沉默了半晌,他才若有所思的低沉着嗓音发问:“那你想去哪儿?”
“我……我要去蜀中。”
若琬瞄了他一眼。
拽着衣角不敢直视那双锐利的褐眸,咬住下唇,艰难的喃喃道:“我讨厌一辈子都呆在皇宫里,我……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颜煜蓦地怔了一下,双目如电在她身上来回审视,说话有些气喘,薄凉的唇角却噙着一丝讪笑,有些冷嘲的低吼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像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倒在路边也无人过问?若不是我发现,连死了也没人知道!”
她并不是存心顶撞,却似神情恍惚的喃喃自语道:“死了倒也干净。”
话音未落,纤细的手腕倏地被狠狠抓起,若琬呆呆的凝视着他。
一张精美苍白的脸顷刻间阴云密布,深幽的眸子里有两簇火焰在熊熊燃烧,语气冷得吓人,“你要是敢死的话,我就让梅府上下全给你陪葬!还有,如果你暂时不想回宫,那我们就去蜀中!”
“煜哥哥……”
他竟然要和她一起去蜀中!
若琬不可思议的盯着他。
只见他背过身去一跃上马,坐好后又立刻向她伸出一只手,沉声道:“把手给我,那些人应该很快就会追上来了!”
他心里很清楚,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他不能和那些人硬拼!
况且张广派来的暗卫也迟迟不见音讯,这种办事速度,回去有待整治!
愣愣的搭上他的手掌心。
若琬只觉手一紧,整个身子腾空而起,不偏不倚的落入他怀中。
人还尚未定魂,突觉马身一竖,传来一声锵然有力的嘶鸣,他手中的马缰一掸,整匹马前蹄落地,似离弦的箭冲出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