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琬顿时心头一骇,干咽了两下,噤语不再作声,她不该管这些怪人的事……
天黑的时候,他们竟然发现了一家可以栖身的旅店。
店子虽简陋得就像刚拿几块木板修葺好的,但是毕竟能遮风挡雨,况且店主和伙计们也很热情的款待他们,好酒好菜全搬上桌来。
其实也难怪,整个旅店就他们几位客人,有生意店主怎会不高兴呢!
唯独茅厕搭在个偏僻角落,七弯八拐的把人都给绕晕。
大家都在吃饭时,若琬一个人说是上茅厕跑出来,绕到现在还没绕回去。
月黑风高的夜,静悄悄的过廊只有啸啸的风声刮过,走在凉飕飕的地上,每一步都似踩在心头一样沉重,跳动那样厉害,忽然停了下来。
她盯着紧闭的房门,心里哽咽了一下,应该是放在这间房里的吧?
颤抖的手轻推了一下。
随着一丝咯吱声门渐渐被敞开,廊上轻轻摇晃的一盏风灯,微黄的灯光透过来,依稀能看到房里那个四四方方的轮廓。
心骤然一阵紧缩,果然在那里。
脚一抬,她信步进屋阖上门。
房内的静寂就像沉睡中婴儿安稳而微弱的呼吸,落脚的每一步都迟疑而紧张,惶恐的内心却被一股更强烈的不安驱使着。
她只是有一种不好的猜测,只是……直觉在心里作祟。
刚摸到箱子,房外的长廊上忽然有两个人影从这边经过,被拉长的高悍身影像走马灯一样在纸窗和门扇上浅然越过。
熟悉的声音令她骤然一惊,若琬僵直了身躯,与周遭沉浮的空气一起凝固在黑暗中,无声无息。
“就你误事儿!”
一人愠火的碎骂道,“磨蹭个老半天才出来,现在人也没看到,咱们回去怎么交代!”
“你急什么!反正刚才的两个人被我们喀嚓了,那娘儿们能有什么事啊!”
另一人反而气势更凶,“说不定人已经回去了,去前面儿看看不就得了!”
“你就拽吧!回去要没有,让头儿扒了你的皮!”
渐渐远去,直至完全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声,若琬才倒抽了一口气。
顿觉背后一阵凉丝丝的,用手背拭了一下额头,一片水凉的湿意。
原来早吓了一身冷汗,还好没发现!
这两个悍汉是来找她的吧?
那他们喀嚓的两个人是谁?
莫非她刚刚说要上茅厕,还有人悄悄跟在后面不成?
思忖到这,手一惊,无主的打在了箱沿上。
“咝——”
突至的麻痛感让她蓦地回神,想起呆在这儿的目的,她连忙摸索着打开箱子。
好在没有上锁,逐一拿掉箱内的卷卷布匹,又拆掉隔板,有些迫不及待,也有些气喘吁吁,黑暗中那双盈盈的水眸在看到襁褓的那一刻陡然碎星闪烁,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在她面前,不管这是谁的,此刻都已让她情不自禁的抱入怀中。
襁褓中的婴儿一动不动的沉睡着,安静得有些异常。
若琬心咯噔了一下,急忙用自己的脸贴那张柔嫩的小脸,还有气儿,不由松了口气。
小小的呼吸声微弱得几乎不可闻,倏忽想起绿奴最后塞的那些白色粉末,忍不住一阵揪心,真有如此狠心的母亲吗?
正是不相信,才来的吧?
右手指在纸窗上戳了一个洞。
借着透进来的弱光,她将手中的婴儿凑过去,左手差一点抱不住,幸好右臂及时环上。
若琬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块桃心的印记,娇弱的身躯还在颤抖不已,就算不幸被她猜中,但是真正不敢相信——
她竟然和劫持皇长子的人待了这么长时间?
那些官兵日夜搜捕的人不就是他们吗?
他们这些江湖人士为什么要掳走当今皇子呢?
脑子倏地闪过席兰公子的邪魅身影,这个人就是一只狡猾的狐狸,一定有什么可怕的阴谋!
虽然如今她还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目的,但是不能和他们呆在一起!
她要逃出去!
她要带着皇长子逃离魔掌!
越是这样想,越不敢再久留,他们说不定马上就会来这儿了。
她抱紧襁褓拉开门出来,寂寥的空廊上只有过往的风冷冷的拍打她的侧脸,凌乱了发丝。
冷凝暗浮的空气中带着若有似无的淡淡腥味,一扭头,迎面的臊风扑了她满脸。
那是从前面儿的堂屋吹散过来的朔风,风里仿佛还伴随着锵锵的打斗声。
不敢走前面,他们都在那边。
她随即向相反的方向而去,一路小跑,还不时慌张的向后望几眼,并无他人,这样简陋的一间店,一定还有别的地方可以逃的!
结果没有后门,这家店似乎不打算给人逃出去的机会。
垫了把矮木凳,她最后是从茅厕边的一堵矮墩边吃力而艰难的翻爬出去的。
墙外是一望无垠的荒山黑林。
她抱着孩子在林中不知跑了多远多久,体力渐渐有所不支。
两旁过眼而去的穹树虬枝,杂桠乱藤,晦暗难辨真貌,陡然间都似面目狰狞的怪兽张牙舞爪作势扑来。
令若琬不敢多看一眼,满腹恐惧地拖着沉重的步子踽踽独行,抱在怀中的,是此刻能支撑她的,唯一的勇气。
不大的厅堂内横尸满地,流动的红色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席兰公子满脸厌恶的踢掉长凳上的尸体坐下,一边扬扇轻摇凉汗,杀了二三十人,体力确实耗了不少,这些缅国的杀手武功果然不弱!
“那娘们儿不见了!”
一个悍汉进屋搜了一遍回来禀报。
席兰公子柳眉一挑,斜扫了他一眼,手中扇子一挥,那悍汉突然痛叫了一声。
只见他捂住耳朵的左手有鲜淋淋的血从指缝间流出,却不敢抱怨半句,“头儿,饶命啊!”
“不要有下次!”
森冷的话语一说完,他旋即转目移向另一个人,“去把她抓回来!”
步子终是被迫的停下来,前面没有路了!
若琬垂眼俯望了一眼,脚下的直角陡坡延伸而去是黑黢黢一片,站在这上面有一种不自觉的目眩欲倾之感。
索性后退了几步,瘫坐在旁边的一块岩石上。
湿凉的寒意陡然一下子从皮肤沁入心肺,她忍不住咳了两声,浓浓的倦意顿时袭来。
头缓缓垂靠着襁褓,两只眼睛不知不觉的就要阖上。
地上树枝沉闷的断裂声,一次又一次。
若琬猛然被惊醒,抬起头警惕的望着前方的一片漆黑,一个并不高大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的印入她的视线当中。
绿奴冰冷的双眸在夜里依然如锐利的刀锋刺射过来。
“跟我回去见主人!”
若琬惶然的站起身,慢慢向后退,直到感觉脚后松动的土块不停下滑才慌然止步,注视着一步一步逼近的绿奴。
心,一丝抽凉,为什么就算她用尽全力的跑,还是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被找到了?
一滴水突然落在脸上,就像绝望而失意的泪,又一滴……
一瞬间湿润了脸颊,若琬这才明白过来,下雨了!
林子里哗哗啦啦的声响顷刻间越变越大,就像如帘的雨线越来越急的模糊了她的视线。
怀里的小家伙似乎也讨厌打在脸上的水花,这时动弹了一下。
她想她要屈服了,或许此刻,应该跟着绿奴回去,孩子不能淋坏……
这样想着,她便真的迈出了步子。
不料一动,脚下的土块便在突然间完全松塌,毫无预防的若琬整个人便随着塌陷的土块坠落。
慌乱失措中,她的右手被人一下子抓住,若琬一抬头,雨水便如注般肆无忌惮的灌入全身,眯着眼看到绿奴湿漉的脸冷冰冰,头一次不觉得可怕……
可是她不行,她的右手使不上力,不听话的下滑!
根本就抓不住!
“把孩子先给我!”
轰隆隆的雨声中,依然能感到绿奴不带温度的话语。
迟疑了一下。
眼见雨水不停的冲刷,连绿奴脚下的土也开始有些耸动了。
若琬咬咬牙将孩子用力递上去,绿奴原本两只手都在用力拉住她,空出的手一接过孩子放在边上,又连忙去拉她的左手。
若琬也两只手全使上,两只脚不停的蹬着脚边的泥土奋力挣扎,就像那些埋于地下的人浑身沾满了泥土。
那些被雨水浸泡而沾湿在她身上的枯叶烂泥散发着腐朽败坏的气味,死亡的气息如此靠近,松懈一分便是生死。
她不想松懈,还不能死,她还没有把他的孩子还给他!
就在她的身体一点点的上来时,猝不及防旁边的地却突然塌了,连带着边上那个红色襁褓一起滚落而下。
她眼一瞪,心骇的松开左手去抓,却只抓住了一抔黏湿的稀泥。
陡然间丧失了奋斗的力气,脑中一瞬间的空白。
掉下去了?
什么掉下去了?!
豆粒大的雨水打在脸上,生疼得睁不开眼,却好像看到了他怨恨仇视的眼神。
他不会原谅她的!
不可以!
他们不可以成为仇人的!
她要找回来!
她要把孩子找回来!
绿奴的冰冷的眼眸竟然露出一丝惊愕。
若琬不可思议的掰开了她的手。
绿奴正要再拉紧,脚下陡然陷了,不由得松手迅速退开,眼睁睁看着,如同被雨打落的黑色蝴蝶,坠入一片黑色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