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

    “走错了。”

    檀心一时气急,没有细想便闯了进来,此刻却忽然有种错乱的感觉。

    她在哪?她要干嘛?

    眼下这个画面仿佛似曾相识。

    小时候刚开始修炼时,她便时常因睡懒觉上课迟到。

    长老们不敢管她,但萧千风敢,他会直接把她从床上拽起来。

    檀心并不怕他,但她不喜欢被人见到自己没洗漱的样子,吵了几次之后最终还是妥协了,渐渐习惯了早起去上课。

    现在她与萧千风四目相对,瞧着他困倦懒散的模样,两人的角色似乎调换了过来。

    所以现在是要骂醒萧千风让他振作吗?

    不赶他走已经仁至义尽了,难道还要为他的消沉而着急,这样算怎么回事?

    她顿时清醒过来,移开目光,没好气地说了声“走错了”。

    转身便要出去。

    身后传来萧千风的声音,“等一下。”

    她站定不回头,冷冷道:“何事?”

    看来他打算解释几句,倒想听听看这人会如何为偷懒睡觉找借口,只是无论他怎么说,她都将毫不理会。

    可身后萧千风似乎已重新躺下,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道:“帮我把门关上。”

    檀心僵住了,竟然是让她帮忙关门?

    他怎么连自暴自弃的时候都这么理直气壮,连粉饰的借口都不找!

    她深吸一口气,一时想不到更体面的应对法子,只好重重地把门带上,扬长而去。

    萧千风望着檀心的背影,眸中似有璀璨星光。

    今日真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她竟主动来找他了。

    虽然是以为他在躲懒想来教训他,虽然临到头又改变了主意,只跟他说了两句话五个字,终归是有不小的进展。

    自从与她重聚以来,这世间终于重新恢复了明媚,再也不是回首万里故人长绝的永寂长夜。

    任意与她有关的小事,皆是如此惹人回味,真是奇妙。

    从私心出发,只愿她的光芒照耀他一人之天地便足矣,而他可以替她隔绝其他一切风雨阴晦。

    可这几日见她忙忙碌碌,似乎点燃了内心某种力量,反而愈发神采飞扬。

    他也欢喜见到这样的她。

    为了保证他的计划与她的计划并行不悖,萧千风今日用了分身术将自己一分为二。

    此刻肉身及一缕神识虽留在此,元神却已去了其它地方。

    以柳条化出身躯,元神附着其上,便是能以假乱真的分身。

    而分身正身处青龙山,因为要办的事比较麻烦,分走了九成修为。

    如他所料,之前在般兰门灵植园设置的禁制已被人闯入,放阴蛊虫的人来过了。

    他用神识循着捕捉到的气息进行搜寻,分辨那闯入之人逃匿的方向,并寻踪而去。

    怎知跟到一处地方后,那人的气息竟彻底断绝。

    此人既不能识破他设置的禁制,说明其修为在他估计的范围内,应当无法将气息清理得如此干净,至少没有可能瞒避过他。

    唯一的可能是,这人已经死了。

    是幕后之人听说了青龙山的异常,察觉不妙,为免被人跟来端了老巢,先下手为强?

    如此谨慎,是否背后还有其它不欲为人知的秘密?

    萧千风在气息消失的地方搜查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看来早已被毁尸灭迹。

    顺着此人逃离的路线直行往前数百里,便到了玉王堡,再往前是云中城,不知这只是巧合抑或是线索?

    萧千风再次隐身返回青龙山,用灵力帮般兰门修复了错漏百出的护山法阵,又在其上设置了三

    重禁制。

    不排除一种可能,幕后之人因担心遗留了线索,会再次派人来此清理。

    若敢再次来犯,必定不会让来者有机逃脱。

    由于修复护山法阵对灵力消耗较大,而他又是在使用分身术的前提下,一不小心可能会伤及元神。

    为防止万一,他便进来这屋中打坐调息。

    薛家这里遇到的事不算严重,作恶之人也不难找,等到大家实在搞不定时他再来善后。

    不过他觉得应该没问题,能够很放心地放手让他们去做。

    师兄弟妹们都比印象中要能干,以前事事都帮他们包揽下来,反而让他们少了许多锻炼的机会。

    尽管如此,他依然同时用神识监督着外面的动静,但凡出现任何重大变故,元神将使用“瞬息千里”法诀赶回来。

    因此,檀心要进来时他已经提前知道了。

    萧千风清楚,她来鹤归镇的目的是研究如何救周边百姓,这事他也仍在想。

    如果只涉及几千人倒也好办,用法术便可连人带物一同转移。

    只可惜,受到天祸影响的凡人有数十万之多。

    虽然不是没有法子令他们自发地拖家带口离开故土,譬如人为地制造大型灾荒,但那又何尝不是另一场悲剧,天知道会有多少人饿死病死累死在流离失所的路途中。

    因此,绝不能停止用“山万重”法门四处搜寻魔气,这是目前唯一的一线逆转希望。

    此外,阴蛊虫一事也值得继续深入调查,他思索道。

    薛家小院内,薛大叔正在磨豆子,檀心待在薛大娘身旁看她干活。

    外面排队问诊的人逐渐少了,但其他人都仍待在自己的位置上。

    薛大娘的头疾彻底好了,头上的防风布带也取了,她觉得浑身都是劲。

    他们一家都是不善言辞之人,便打算将感激之情付诸行动,做一桌饭菜招待大家。

    檀心环顾这老旧的小院,问道:“薛大娘,你们在这里住了多少年?”

    薛大娘答道:“呵呵我也说不清多少年,听桂宝爹说,从他爷爷的爷爷那辈起就住在这里,应该很多年了。”

    檀心又问:“有没有想过要搬去其它地方住呀?”

    薛大娘初见檀心时心中有几分畏惧,毕竟她年纪小却气派十足,又是薛桂宝的掌门,俗称当官的,与她说话总有些不自在。

    相处下来发现她其实也有寻常少女的娇憨一面,便放松了许多。

    听她这么问,嗔怪地笑道:“我们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搬去哪里?不像你们还能在天上飞,想去哪就去哪。”

    檀心也觉得薛大娘特别亲切,略微撒娇道:“就随便闲聊嘛,万一有天不得不搬,您最想搬去什么地方?”

    薛大娘停下来认真想了想,“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我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好地方。搬去别处人生地不熟的,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到时只能露宿街头。要是真到那一步就惨喽。”

    檀心一想,新住所确实是个大问题,又问:“那如果不用发愁住的地方呢,您最愿意搬去哪里?”

    见薛大娘满脸疑惑,似乎担忧她是否在暗示什么,她连连摆手道:“跟桂宝无关您别担心,是我自己的事情,就想听听您的想法,启发启发。”

    薛大娘笑道:“掌门姑娘,你别笑话我了,大娘没什么见识,不像你天地那么广,怎么好给你出主意。我们小老百姓过日子啊,就图个安稳别折腾,能不挪窝儿就最好不挪。如果现在还要换个地方,什么都要重头来过,搞不好养活自己都会成问题。”

    檀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我明白了。大娘,你们平时要是遇到麻烦,都找谁帮忙呢,是找官府吗?”

    薛大娘一听乐了,“哎哟,谁不希望千万别被官府找上门,哪还敢主动找官府,什么麻烦最好都是自己解决,大不了亲戚邻居相互帮一帮。”

    一旁磨豆子的薛大叔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转过头提醒她们道:“不要随便说官府的事。”

    薛大娘连忙点头。

    檀心对凡间的官府一无所知,只是知道有这么个存在,先前想过借助官府的力量提前转移这周围的凡人。

    听他们这么说,似乎不太可行。

    不过之前她在观察排队问诊的人群时,其中的老弱妇孺其实也引发了她的担忧,就算能够转移,他/她们可能也扛不住路途中的颠沛流离。

    或许可以去找找,有没有什么法宝能连人带房子一起搬走,分多批也行。

    虽说薛大娘哪里都不愿意去,但相比丢了性命,能活下来总是好的。

    初步有了主意,檀心决定转移话题,“薛大娘,我刚才在外面听好几个人说明日是上巳节,这是个什么讲究呀?”

    薛大娘道:“你不知道上巳节啊,是专门给你们这么大的姑娘小伙过的,街上热闹得很,到时你去看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对了就是今天晚上,记得要跟你心上人一起看月亮,以后你们这一对就能长长久久了。”

    檀心只是略微好奇随口一问,没想到挑起这么个话题,有些尴尬道:“大娘别瞎说,我没有心上人。”

    “我去外面看看怎么样了。”

    说罢,便忙不迭出了薛家院子。

    **

    夜晚,鹤归镇最大的茶楼,檀心独坐于茶楼屋顶上。

    夜幕降临之前,她将大家分成了三拨人,分别蹲守在鹤归镇的三个主要观察点,等待怨灵事件背后的作恶之人现身。

    为了给辛有俐与杜守卿创造更多的相处机会,她故意说自己想独自清净,将杜守卿和她们姐妹俩分到了一组,另外一组是薛桂宝和阮青云、庞吉吉。

    至于萧千风,他们出门时他竟然还没起床,自然没给他安排任何任务。

    她表面上没说什么,只在心里暗暗腹诽:睡吧睡吧,干脆别醒来了!

    此刻,夜空中圆月如鉴。

    难怪常用花好月圆来祝福人,这样圆满的景象很难不让人心生憧憬。

    可倘若只要在今晚一同看过月亮就能长长久久,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恩断义绝劳燕分飞吧。

    她自嘲地想:运气不太好,还未与人一同看过这么美的月亮,就已经不信这些了。

    收回视线,倏尔发现身旁多了个人。

    原来是萧千风,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坐到她身旁,正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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