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我在敬书房呵斥二公与沈殊捷的事情很快朝野皆知,接待喻执渊与谈论交易事宜的准备进展得热火朝天,冉钟德那边京通事宜我全权交给司礼监与督查院对接,所有镖师在各地走镖时采集到的信息都由专人负责收集,直接上交给我。至于冉钟德的儿子新官上任,在鸿胪寺忙得人仰马翻,我心甚慰。

    至于之前在风露馆遇到的案件,大理寺卿也整理了更多的信息送来宫里,我着重找出来看了,有一些细节的地方,比如凶手用的绳子应当是某种白色胶质材料,这种材料硬度适中,但在光下几乎透明,还有在三楼走廊的天花板处发现了一枚小小的飞刀,应该是凶手用来割断绳子用的,诸如此类,只能说明凶手还是个使飞刀的好手。

    虽然大理寺还在查凶手身份,但我也知道八成是找不着这个凶手了,便言辞中宽慰他们放宽心,查不到算了,对方费这么大周章杀一个舞女,恐怕这个容年姑娘身份不一般,大理寺应该对此详查。

    解决完手上的事情,有两件事摆在我面前,一是KPI大会,鉴于各部现在都在积极盘算与山靖国合作会给本部门带来哪些巨变,几家欢喜几家愁,会议初步定在七天后;二是,皇后无事不登三宝殿,竟然主动提出要办一场赏春宴,宴请官家适龄男女,见见面对对诗啥的,就像欧洲那种社交季,邀请本人作陪。

    虽然我腹诽说现在都四月份了还赏的哪门子春,但是皇后大部分时间都本本分分地待在自己宫里守着她的儿子,这次主动提出这个不是很过分的要求,我很难拒绝。

    反正就是男男女女眉来眼去互送秋波嘛,我就当看恋综算了。

    宴会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仅三天就已经准备好了各项事宜,请柬也全部发出去了,我惊异于李柔亦这样的性子竟然做事也能如此雷厉风行,倒是我小瞧她。

    赏春宴定在明天,我下了班闲来无事,逛到绮房宫外面就顺便进去看看她,她罕见地没有陪着珏儿,而是在房中挑选明天要穿的衣服。我屏退众人走进去,看她挑了一件深色的华服在身上比划,放下了又拎起一件墨绿色打量半天,我忍不住开口逗她:“是赏春还是祭祖啊?穿这么沉闷做什么?”

    天,这一刻我真的像个皇帝,我怕明天春宴上我一张口就是「粉色娇嫩你如今几岁」!

    她见四下没人也不再拘礼,走过来亲切地拉住我的手,把我带到她的衣服旁边,说:“笙儿,你觉得我穿哪一件好?”

    笙儿是我的乳名,原主名叫越濯笙,只是根本也没有人唤我这个名字,忽然一听倒是觉得亲近得很。

    我挑挑拣拣地看了半天,揪出一件淡绿色的来,说:“这个好,看着春意盎然。”

    她接过去看了两眼,美目中透出难以置信:“这颜色……会不会太明艳了些?怕是会有失身份。”

    但是她手上将这件衣服在身前比了又比,分明就是满意的样子。我随意道:“谁说你有失身份,我给他两耳光!衣服又不穿他身上,显他长嘴了!”

    她转过来看着我,脸上带着笑意,也不纠正我不该这样说话,只说道:“臣妾心血来潮要办这个「赏春宴」,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她又变回了那个恪守本分的皇后娘娘。

    我安抚道:“不会,让适龄的公子小姐们多交流交流也是好事,只是我平时太忙,想不到也管不到这一层,既然姐乐意办,那以后就每个季度都办,只是……”我停顿了一下,看到她面色紧张了一瞬,我笑道,“下次日期定得再早些,这春都快走了还赏春呢……”

    我俩说笑了一回,直接在绮房宫传了膳,两个人好像寻常姐妹般一边吃一边拉家长里短。李柔亦是个命不是很好的姐,但她不能算是甘之如饴,至少是个逆来顺受,我很高兴她除了花心思在珏儿身上以外也可以找到别的事做,有时候我会故意在她面前提起政事看她是否有见解,但她三缄其口,问什么都说不懂。

    也是,她从小接受的不是这样的教育,嫁入皇家的命运在她的喉咙上更添一道枷锁,也许她以前是不敢说,现在是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我跟他提起山靖执渊的事情,她低头小口小口地挑着饭,忽然抬头道:“明日的赏春宴也可以邀请湛王殿下吗?”

    我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虽然不知道邀请他有什么必要,但也找不出不邀请他的理由,如果在交易定下前能多了解一点这个人也是好的,我便说:“想邀就邀,没啥事。”

    她漫不经心地吃了一口饭,说:“臣妾还邀了沈大人。”

    “沈殊捷?来就来呗,说起来,有两天他没在我跟前晃了,”我习惯性开始自我检讨,“是不是我那天反驳他话说重了啊,毕竟是年轻人,不像卢太师脸皮那么厚……”

    其实那天我虽然因为他说的话而生气,但我不是在生他的气,我知道他那些想法大概任何一个偏保守的大臣都会这样想,我是在对这种想法生气。

    再说了,政见不同很正常,我以前还不是跟大臣辩得脸红脖子粗的,我只是觉得他这次反对似乎有点牵连,不是很客观。

    但又难为他之前一直为我张罗事情,山靖执渊来了以后他这个身份也确实只能在旁作陪,咱们这个等级的他也插不上话啊……

    想到这里我开始怜惜帅哥。

    不过我还是觉得有点奇怪,问她:“姐为什么特别跟我提到这个?”

    她放下碗筷,双手握住我拿筷子的右手,说:“笙儿,你知道你哥哥死前,最放心不下就是你……”

    “他死前不放心不下你们母子,不放心我做什么?”我脑门问号。

    她说:“那是因为他知道,一旦他死了,这越国的重担就全落在你肩上,你沉默寡言又不善心机,父皇也没有把你当成继承人培养,手中一点依仗也无,一旦有人权欲熏心颠覆朝政,首当其冲的就是你啊!”

    我不在意地笑了笑:“这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再说了,再过几年珏儿长大点,我这个假皇帝也能下岗了,我还等着享珏儿的清福呢!”

    李柔亦眼神中满是担忧,但她还是收敛住了,没有放任情绪流露出来。她收回了手,怔怔地说:“笙儿,你喊我一声「姐」,我却当不起你这一声「姐」,我……我没什么可以帮你的……”

    我不知她这是何意,还是握着她的手安慰道:“怎么这样说?我又不需要姐为我做什么,不然我要那满朝文武干什么吃的?”

    她抬起头,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我:“你就做好你自己的事,没事办办宴会骂骂孩子,要是无聊,可以让祝老派几个靠谱的下人带你出宫玩玩,就说是……呃……出去上香嘛,上完香还要还愿,借口多的是。”

    她只微笑不答。

    李柔亦对我时常流露出大姐姐那般温柔与宽容,她好像是这深宫大院中我的专属树洞,无论我抱怨什么她都照单全收,她可以是我的姐姐,但我们之间从来不是无话不说的朋友。

    她生在这个时代,许多观念大概从她出生时就已经在耳边念叨,「顺从」两个字,她记得比自己名字还牢。我尊重她,但她有她的局限,我并不想,也不可能成为她。

    吃完晚饭我并无意留宿,她也不强留我,我看到她那件浅绿色的衣服已经熨烫好挂起来了,说笑道:“姐决定明天就穿这件了?我也得回去好好选选穿哪件衣服赴宴。”

    她也笑道:“陛下选的这件衣服自是好的,臣妾也该改掉往日死气沉沉的样子,多试试明快的颜色。”

    “你能这样想就很好嘛。”我乐呵呵地说完转身就走了。

    殊不知,在我踏出这扇门的时候,李柔亦轻轻地说了一句:“这件衣服穿在你身上也一定顶顶好看的,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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