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露涅的消费意识里，喜欢是不分贵贱的。她家里有数不清的旷世珠宝和各种琳琅满目的珍品，这也不耽误她会钟情几十戒尼的小玩意。她喜欢拥有心仪之物的满足感，而情绪褪去，喜不喜欢也无非是考虑丢不丢掉的罢了。她对这次的集市极为期待，已经做好了大买一通大吃一通大玩儿一通的打算，这种期待让她把被占了便宜的怒气暂且压住，锁进了情绪的小盒子里。她虽没有伊路米情绪稳定，好歹也是以冷静理智的杀手标准来训练的，她权衡利弊思量再三，选择先沉浸在期待已久的快乐里，而假如让她再见到那个男人，她绝对，绝对会让他生不如死。

    “我要这一排！”于是，伊露涅指着展示架上制作精细的彩泥石膏胸针阔绰地说。

    与伊露涅不同，伊路米对这种东西没什么兴趣。比起好看没用的装饰品或普通人喜欢的无趣东西，他对鬼市还算有点好奇，想着会不会淘到有意思的暗器工具。他双手揣在兜里，心不在焉地陪似乎已经忘光了刚刚事情的伊露涅买买买，脑子里却正盘算着什么。

    可能是没事做，回忆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在伊露涅被摸脸的同时，那个男人抬起眼睛，流里流气地睨了他一眼。一般的挑衅也就罢了，他心情好的时候懒得计较，但带着这样的目光在他眼皮子底下对他妹妹动手脚，就和扇他耳光没什么区别了。那个眼神足够直白，有得逞的愉悦，有嘲讽小孩跑神的戏弄，这让他的行为更散发出足够的侵略性，强者对弱者的侵略性。他尽兴且的手了，还留下他的气味半天抹不掉，就像在说：我对你的东西动心思，你又能怎么样？

    简直是挑衅到家门口了。

    那个男人无疑发现伊路米对伊露涅的占有欲，男人嘛，看这个年龄的男孩还不是明明白白。这样的碾压一定让他舒服坏了。

    哪怕他只是一时兴起。

    对揍敌客家的孩子来说，他们从小就被教育外面的人对他们而言就是猎物，你可以用尽方法达成狩猎，但哪有被猎物调戏的道理？他们天生就是支配者，这些人只有他们利用剥夺的份。但就是这样定位的家伙，在伊路米不留神的时候钻了空子，钻到了他的面前，挖了一勺他的蛋糕，望着他的眼睛塞进嘴里，无声说：你东西味道真好。

    啧。

    伊路米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不露声色地看去伊露涅的长筒牛仔裙。

    如果她今天穿得是条裤子或者短裙，那人摸的还会只是他妹妹的脸蛋吗？

    那样的话伊露涅抬手杀他轻而易举，但重点不是这里。

    和伊露涅不一样，他没有被耍流氓，他是被挑衅了。被那种货色，在他看来连工具都算不上的货色挑衅了，挑衅得非常彻底，并且成功了。

    他还是太嫩，这样的事越想越不爽。他一边评判自己是否被情绪控制一边又觉得也没什么不行，他为什么不能生气？他又没有做出什么错误的举动导致不值当的结果，他只是在考虑要不要杀掉这个人。

    人只有要不要杀，生杀大权从来都在他们手里。他和伊露涅都需要泄愤，泄愤的对象还偏偏是找不来替代的。他为什么不去把那个人揪出来，好好对待一下呢？他有段时间没有上手了，现在也没事做，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想法。

    心情不好杀几个人，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发泄方式。

    但他不想伊露涅一起去，如果她跟着，一定会先他一步把虐.杀欲发泄出来，他就不尽兴了。

    “伊露涅。”他拉来她的胳膊。

    “啊？”伊露涅从五光十色的玻璃制品里扭头，还沉浸在挑选物品的亢奋中难以自拔。“干嘛。”

    “现在是八点一刻。”伊路米掏出手机给她看时间。“十点如果我还没和你联系就和我打电话怎么样？”

    伊露涅眨眨眼睛。“你要去哪儿？”

    “这边的东西我不太感兴趣，想去城镇逛逛，这边城区的结构很有趣。”

    这是实话，他确实是这般认为的。

    伊露涅望了他几秒。

    “好呀。”她说。“那我们有事联系。”

    喔，伊露涅察觉出他在含糊其辞了。

    伊路米想。

    没办法呢，谁让他们了解彼此。只是伊露涅能猜到他的真实目的吗？伊露涅从来不好奇他单独行动是去做什么了，问也就是顺嘴一提。她似乎打定伊路米没事是一定会和她耗在一起的，哪怕是发呆……又或者，是交易类似的心理，就好比她曾经在他刨根问底的时候提过——我不好奇你的私事，你也不要这么好奇我的呀！

    伊路米对人试图侵犯自己生活的行为有排斥心里，他觉得这是自己能做的事，别人对他就是僭越——好巧不巧，前者伊露涅所见略同。

    他合理怀疑伊露涅不好奇他的生活是为了维持关系的平衡，这是她在他试图进一步侵入她领地时的一张挡箭牌——我给你留有余地的地方你也要给我余地，否则，我就会生气。

    他可不需要伊露涅给他余地，或者说，为了破除这层关系的壁垒，他把自己敞开也完全无所谓。

    那样他就更方便吞噬她。

    “伊露涅可以好奇我去做什么哦。”他说。

    “没什么好奇的呀。”伊露涅笑。“总要有自己的事做嘛，我懂的。而且你那么谨慎，也不会让人担心嘛。”

    你看，她一点也不好奇。而且回绝果断。

    一般在这种点到即止井水不犯河水的时候，伊路米都会觉得前一秒还贴在一起的两人中间其实隔着一条冷冰冰的河流。伊露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需要，在意，依赖他。但他又确信伊露涅是爱他的，她的很多行为都足够传达出这一点，只是这个爱没达到他想要的浓度——它总是说褪就褪，说涨就涨，就像远处的潮水，来了去，去了来。

    “那一会见。”他摸摸她的头。

    “一会见！”她欢快地说，然后抱住他的腰补充道。“十点以后有游街，到时候可就不能分头行动啦！”

    拿五张湿巾擦的脸已经只剩下香味，伊路米应了一声，顺畅地消失在人群。

    没关系。伊路米想。因为他确信伊露涅是爱自己的，一切只需从长计议。而如今能和她这么亲密的，也只有他而已。

    虽然很久没有能睡在一起了。

    伊路米有些伤感。

    想想当时妈妈下令要分开睡，伊露涅还悲伤至极地哭了呢。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为什么忽然就分开了嘛！！！”伊露涅捞着伊路米的脖子向妈妈抗议。“晚上没东西抱很不习惯嘛！！！”

    “你们已经长大了。”基裘回答。“记得妈妈说的话吗？男女有别了。”

    伊露涅痛彻心扉，拽着伊路米的衣领开始晃。“为什么你不是女孩子啊！！！！！”

    头几天，伊露涅早起第一件事就是难过地告诉他我真的好想你哦。这让伊路米的心情像气球一样悄悄吹了起来，因为他觉得伊露涅果然是离不开他的，哪怕他这几天夜里躺在床上也觉得缺了个什么抱。

    结果一周后，伊露涅忽然对他说：哥，我觉得一个人睡挺好！床超级大哎！还不会被你压到头发！晚上也不会被你测试睡眠！妈妈说得对！男女有别啦！我们确实不能睡在一起啦！

    伊路米沉默了，他分明还没适应呢。

    他有考虑过妈妈是不是给伊露涅洗脑了——伊露涅不认同的事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逆转的，只能是她认同或自己想开了。

    她就是这么任性，黏他的时候恨不得挂在他身上，烦他的时候能两个月不和他说话。

    但能哄好，问题不大。

    伊路米穿行在人流里，回到刚刚呆过的煮串店。

    “刚刚和我们一起坐在那个位置的体型微胖，三角眼，留着胡子，大鼻头，穿着黑夹克的人，叔叔认识吗？”

    伊路米来到依旧忙碌的老板身边问。

    “哦他啊，是街那边绣花鞋店的亲戚。”店主大声回答他，把煮串分给周围的客人并应声往锅里放下新的菜。

    伊路米想继续问：“叔叔知道那家店在哪儿吗？”

    “这条街直走到中央广场，右拐的那条路里。”老板用筷子拨弄锅里的食物，笑着问。“怎么了小朋友？他是不是给你推销他们店的儿童绣花鞋了？”

    “是呢，所以想去看看。”伊路米只管见坡下驴。

    店主哈哈大笑。“果然，他们家的儿童绣花鞋确实很漂亮，你可以带着你的小女朋友去看看。”

    伊路米出来，披着满是星光的夜色翻上了屋顶。

    斯卓兰蒂的房屋是统一的欧式砖瓦房，最高的楼层也不过三层。伊路米在倾斜的房檐上如履平地，他沿着街道的方向越过一个又一个房屋，绕着中心广场走了半圈来到临街，边走边从窄窄的屋脊向楼下看。

    街道人头攒动络绎不绝。灯光像燃烧的篝火，正温暖着黑夜。向远处看，夜色如墨，渐高的楼宇用星星点点的灯光点缀着空气，几处商圈上笼罩着庆典的灯光。巨大的探照灯撕破夜色而出，向天空打出彩色的光束，像汽车的雨刷左右摆动，与黑夜短暂争夺天空的控制权。而伊路米容身于黑暗，隐藏了自己的身影。

    昼伏夜出隐匿于暗处是杀手的本色，父亲从小就教他们如何像猫一样在黑暗里不留痕迹地行动。伊路米步伐轻盈，贴着地面落脚，始终在研习的行走方式几乎听不到瓦片的响动。他漠然注视着人群，眼角留意着鳞次栉比的商铺，在暖光的簇拥中，精美的民族装饰下，一家店铺缓缓引入视线，袅袅娜娜地呆在那儿。

    外面张罗的是一个中年女人，伊路米弯下腰，过人的视力穿过遮挡，在拥挤的店里盯住了目标。

    找到你了。

    伊路米的嘴角冷冷地提了起来。

    接下来，他要计划怎么把他带到一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好好对待一番了。

    他已经很久没找人练习扎针的穴位，想要迫不及待地回顾一番。